盛大希爺絕對是個人物。


    要說盛家寨子想當年可不止現在丫鬟婆子都使不上的景況,深閨婦人更是從不走出寨子。這又壞了老祖宗規矩又讓寨子一日不如一日的忤逆貨寨主大希爺怎麽就還成了個人物了呢?


    這就必須得從近幾十年時代環境和社會形式說起。


    隨著現在曆史進程的發展,槽頭這麽個村寨周圍五十裏可以說早徹底進入三不管地帶。記得幾十年前有皇帝存在時,至少縣城還每年有人來一次宣示一下主權順便在這不毛之地刮上一層油脂回去;而隨後外麵鬧革命了,皇帝沒了,革命者們也不知道來沒來過縣城。


    反正大希爺每年都有帶人去縣城購些雜貨用度回來,隻知道城牆上不斷變幻著王旗,可又都說是革命者!


    他就每次都疑惑!咋革命者都不是一家的呢?是想多革幾次命?


    回來時經過自家田地看看裏麵的水稻,肯定地搖搖頭,這東西一年割一次都入冬了,絕對長不出第二次來。


    於是就想,大概也因為這裏連水稻都長不出兩次的命來,所以革命者們這幾十年也就完全沒興趣接替皇帝來了吧!人家壓根對隻長一次命的地方看不上?應該如此。所以這幾十年皇糧就斷絕上交了。


    可要說皇糧都不上交了為啥盛家寨子怎麽還一年不如一年?


    其實,這又是大希爺深度揣測革命之後總結出來的另一次智慧表象了。


    你說皇糧都沒人來收了,這個群山困擾的不毛之地得生長出什麽?盜匪,占山為王的強盜土匪。


    大希爺總覺得這些強盜土匪相當沒底蘊,純粹就是有槍便成的草頭王。他自己呢?必須得是瓷器;離開了皇帝這個遙遠主人的瓷器。沒有主人的瓷器不可能向著一堆爛瓦撞過去,即使瓷器比爛瓦更堅硬也不願意。


    你想啊!這年代爛瓦有多少?撞壞一批馬上又送來一批,遲早把你這瓷器給撞碎了。所以,大希爺就覺得吧!咱想辦法和你和平相處,讓出些好處也無所謂;咱也不看扁你那沒底蘊的形象,和和氣氣的也許處久了,就成了好鄰居。


    你還別說,這絕對屬於大人物的智慧。想當年槽頭一共三個寨子,如今倒好,變成了四個。可有兩個是近十多年才重新立起來的,那麽一推算,這寨子中間應該還消失了一個。


    盛家寨子在過去三個寨子中絕對不是最大的,消失的那個才是最大的,當時占據槽頭的土地山林近三分之一,盛家寨子隻能算第二,山林田地占去四分之一左右。加上還有些有田地的中農分散占去兩成多點,剩下的那個寨子就又比盛家寨子還小點。


    那麽看十多年過去的今天!大希爺每每想到這都洋洋得意。的確是讓出了些田地和山林讓寨子損失不少,可這十幾年來寨子一直平平安安的過度沒受半點風浪;在這麽個世道真的相當不容易。幾年前還和李家寨子的大盜李獨眼李寨主結了親,討回一個蠻能幹的大兒媳婦呢。


    但你別以為大希爺隻知道一味妥協,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這些年眼看著外麵的革命折騰的轟轟烈烈,幹無本買賣的是越來越多;他就越發感觸,總有些覺得自己也應該給自己革個命。


    於是雖然他盛家寨子的四重租沒減,過年過節卻做些變法子的返還,平時遇到相當困難的人家還幹過大鬥借小鬥還的善舉。他心裏想著,這算是給這個不知道方向的時代積德。


    那麽這樣的結果,盛家寨子收入肯定縮減了。所以智慧如大希爺,才又在寨子內部革命了一回,丫鬟婆子不使喚了。往返縣城眼界開闊了不是?寨子裏的婦女也終於準許出寨串門子,當然,閨女還一定不成……


    最後,十多年的經營,他大希爺的威望也就上來了。甚至現在格外三個寨子都相當覺得他是一個和氣的人物。後立的兩個寨子可現在都還幹著土匪營生,就包括他現在的親家大盜李獨眼,經常翻前山去烏蒙河邊殺人越貨,翻後山去五尺大道劫財攔路等。


    但大希爺要去縣城什麽的,絕對平平安安不擔心有人要他買路。四通八達的關係和地位明擺著環繞在這山前山後各路地方……


    可你要以為他大希爺全靠左右逢源拉攏人心過活那你又大錯特錯了。


    想想他寨子裏的二十幾支火槍吧!據說他那雙平時抖煙袋的手提起火槍,盤旋天上的燕子都被他一粒子彈打下過。


    好像還有,他正寨院子裏有一個五六百斤的石窩子,是和他親兄弟二希爺共用打糍粑吃的。沒用的時候都放在正寨院門口裝水供人洗手的,想吃糍粑了,兩兄弟都是直接各自扛肩頭搬回屋去,從來不叫對方甚至外人幫忙……


    “喲——趕巧了,這是馬上要點梁?”忙碌的眾人根本沒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點上煙鬥的大希爺悠哉悠哉的來了,不信你看看新基現場景象——


    這現在已經快到吃午飯時候,婦人婆子肯定回老屋準備去了,沒時間來看點梁。至於小孩倒有幾個,確還不懂招呼他大希爺,該玩泥巴的玩泥巴,扔石子的扔石子。


    地基裏麵,漢子們這些功夫已經將四例例子全撐起來串上了,形成三間房屋的空架,很有些樣子。當然,剩下的三串例子是他們用繩子拉起的,楊老頭隻在外邊發了號令。


    但幾十個漢子這時分最是忙碌,而且還圍做了一團。在幹什麽呢?原來是將房頂的三根主梁抬起放木馬上,按照次序橫在三間屋子前方,還必須得擺正。


    至於王老大和王老頭,又在設香案了。


    這時聽到大希爺聲音,幾乎在場所有人同時轉頭。


    “誒!表姨夫來了?看看這手上,可得不好招呼——”是王老頭喜悅的聲音。


    “大希爺。”隨後,此起彼伏的問候聲緊跟著響起,都是朝大希爺打招呼的,或有稱呼不同而已。還別說,大希爺這地位和人氣,這些年積累的聲望確實挺受人尊敬。


    大希爺爽朗地揮揮煙杆:“嗬嗬……不用理我,各自忙著,忙著;當我看熱鬧的閑人就成。”


    那動作,灑脫無比!


    楊老頭剛才在一張小桌上寫著什麽,楊一也旁邊伺候著,所以沒空。這時候終於忙完起身領著楊一迎了過來。


    “大希爺來了。”楊老頭邊走率先開口。


    “楊師傅,不做客氣,不做客氣。此間我這老表茲事勞煩辛苦了,辛苦了。”大希爺邊笑著迎向老頭邊雙手作揖,當然煙杆也橫手上,禮數相當到位。


    老頭也許得到了足夠的尊重整張臉都笑得隻剩下一個紅彤彤的鼻子,連忙作揖回禮:“大希爺客氣客氣。”


    楊一在老頭後麵看向大希爺表情有些不自然。要說這大希爺四十七八年齡身材高大,一張打理幹淨的國字臉很帶幾分中年人的硬朗和英氣;可楊一偏就不怎麽敢正視,急忙垂下眼簾小聲問候:“大希爺。”


    “叫楊一。真是一個俊俏後生。”大希爺是認得楊一的,看著誇了一句,臉上雖有笑卻多半沒往心裏去,就沒有別的話語。收回目光朝楊老頭道:“楊師傅忙,不用理會我這閑人,我旁邊看著就成。”


    “好,多留留晚上正好一起喝幾杯。”楊老頭說完也就不再客套,目光轉向站旁邊陪大希爺的王老頭問:“點完梁一起祭了還是留晚上?”


    王老頭張張嘴有些猶豫……


    大希爺好奇:“怎麽個說法?”因為他知道章程,像王老頭這樣家庭建房,沒有必要問這問題,直接點梁和祭梁一道就對了。他和王老頭不算外人,可以問問。


    “先前豎柱中了咒。”王老頭小聲回道。


    “哦——”大希爺口中沉吟,最後又道:“難怪如此,我剛下槽門碰到一個,一直在吐血流淚,進灣下四川方向去了。”說完忍不住皺皺眉頭。


    楊老頭也在旁邊輕輕點點頭……


    王老頭考慮了下,最終咬咬牙,道:“留晚上吧!”


    “那就再準備一隻公雞,九升米一鬥苞穀;還有香蠟錢紙。”楊老頭說完領楊一一邊忙去了。


    九升一鬥——九升一抖,子孫福祿步步高升九步登頂朝天一聲吼!九是最大是散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疆風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小木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小木匠並收藏南疆風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