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淵剛出了辦公樓就看到陳慕白靠在車邊抽煙,腳邊的煙蒂也堆成了小山,看來等得時間不短了。


    他知道陳慕白養尊處優慣了很少自己開車,此刻卻並不見司機。


    陳慕白一抬頭看到蕭子淵便滅了煙,有些勉強的笑了一下,“自從老爺子出了事兒,我手裏的關係包括我自己都得回避,我想來想去,這次……恐怕真的得讓你幫幫我了。”


    蕭子淵是他們這一輩裏最穩重最有悟性的,多少人評價他是天生的政客,腹黑低調,睿智從容,家世,背景,學曆,資曆,該有的都有,不止有,還是最出挑的,連家庭都美滿的羨煞旁人。


    陳慕白和蕭子淵之間有兄弟的默契,平日裏並沒有什麽聯係,就算是在飯局上遇到了也不會多說一句話,可需要幫忙的時候連寒暄都不需要,必定會竭盡全力幫忙。


    說實話,蕭子淵看到陳慕白的時候嚇了一跳,陳慕白從來都是光鮮亮麗的,什麽時候這麽狼狽過,“你不會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就等在這裏了吧?”


    陳慕白連開玩笑的時候都笑不出來了,“蕭大公仆公事纏身,我隻能候著了。”


    蕭子淵過意不去,快步走了幾步直接上車,“今天的會實在是走不開,快走吧,那邊我都聯係好了。”


    陳慕白和蕭子淵到的時候聽說杜仲帶著人在裏麵審問,他們便等在外麵。


    蕭子淵看出陳慕白坐立難安,安撫了一句,“你不要擔心,杜仲的為人還是不錯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他不會用。”


    陳慕白點了點頭,心裏更是難受。


    這是他第二次來這個地方,陰森濕冷,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怕。


    杜仲看著桌子對麵的女人,她坐在那裏麵無表情的說著,邏輯清晰,沒有一絲漏洞,完美得好像……假的。


    她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為了證明,陳銘墨是無辜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他和旁邊穿著製服的中年男人對視一眼後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的動機呢?”


    顧九思垂著眼睛,勾著唇笑了一下,“你不需要動機,不是嗎?這件事拖得越久越難辦,陳銘墨不認罪,你們也不敢往深裏審他,現在有個人出來自首,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杜仲也笑了,“顧小姐,即便我再想結案,可書麵上的東西該有的還是要有。”


    顧九思隻思考了幾秒鍾便回答,“我在陳家那麽多年,你以為是為了什麽?陳銘墨的身體也熬不了多久了,陳慕雲是個笨蛋,不需要我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玩兒死,陳慕白大概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他,我說什麽他都答應,隻要再除了陳慕昭,陳家就能改姓顧了,陳慕昭的身體本來就那樣,我把毒摻在他的藥裏,他也察覺不到什麽。”


    杜仲實在看不出來這個看上去淡漠的女人有這麽大野心,有些疑惑,“所以說,你是為了陳家當家人的位置?”


    顧九思點頭承認,“有什麽問題嗎?權利和欲望是每個人都向往的東西,我也不例外。”


    杜仲沉默,當時他和陳慕白見麵時,陳慕白說會找個最合適的人出來化解這一局麵,他本來還好奇這個人選是誰,直到看到顧九思之後他才覺得陳慕白真的是夠狠,夠毒,竟然推了她出來頂罪。


    他低頭又翻了一遍顧九思的資料。


    她在陳家多年,幫陳銘墨做過事,幫陳慕白做過事,有心計有謀略,不少人都栽在她手裏,她在陳家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可以輕鬆的找到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果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可他也知道,顧九思和陳慕白是戀人關係,她今天來是自願還是被迫?


    杜仲旁邊的中年男人忽然開口問,“那陳慕雲的母親呢?你為什麽要害她?”


    顧九思胡扯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個丈夫帶了個年輕的小姑娘進門,作為妻子,她能忍?她不能忍,卻也不能和丈夫吵,隻能為難那個小姑娘,小姑娘被逼急了,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中年男人聽完之後和杜仲對視了幾秒鍾,挑了下眉,似乎在暗示什麽。


    其實陳慕雲母親是不是因為中毒而早逝,他們還沒有去查,可無論他們問什麽,她都認得痛快,作案動機也說得通,表麵看上去很平靜,可好像在急著認罪。


    杜仲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來自首?你的計劃馬上就要成功了,你為什麽放棄了?”


    這個問題顧九思也是準備好了的,麵無表情的給出答案,“我良心發現。”


    杜仲一行人出來的時候,碰到陳慕白和蕭子淵。


    陳慕白認出杜仲身後那個中年男人,隻是他此刻穿著製服,一身正氣,不見那日的閑散。


    杜仲看到陳慕白也不吃驚,揚了揚手裏的文件夾,笑著稱讚,“慕少的答卷給得漂亮,我想令尊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陳慕白大概也猜到了顧九思說了什麽,“她說的都是假的!不是她幹的!”


    杜仲忽然正色,“我勸慕少不要犯糊塗,一個女人都知道息事寧人的道理,慕少不會不懂,有些話可不要亂說!”


    陳慕白還想說什麽被蕭子淵製止,蕭子淵知道杜仲的行事作風,陳慕白是關心則亂才會當眾和他爭執,便笑著打了個圓場。


    杜仲和蕭子淵打過幾次交道,也樂意給他這個麵子,笑了笑很快離開。


    杜仲離開之後,蕭子淵便催促,“快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


    陳慕白冷著臉看著對麵的女人,她還穿著早上走時的那件衣服,隻不過有些淩亂。神色淡然,嘴角甚至帶了一抹極淡的笑意,淡漠沉靜一如初見她的模樣。


    陳慕白長久的沉默讓顧九思越發不安,她知道他會生氣,她以為她會氣急敗壞的罵她一頓,可是他從進來到現在都隻是冷冷的看著她不說話,讓她的心越來越涼。


    顧九思有些局促的理了理額上的碎發,卻讓陳慕白的眼底閃過一絲戾氣。


    他動了動手指,最終還是坐在那裏,隻是開口問,“誰打的?”


    顧九思這才反應過來,很快把碎發放回剛才的位置,輕描淡寫的開口,“沒人打,我自己摔的。”


    陳慕白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下顎的線條僵硬鋒利,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他咬緊牙關才壓製住自己衝過去的想法,“你一個女人,我要你那麽忠心幹什麽!”


    在他滔天的怒氣下顧九思卻很平靜,“陳慕白,不是忠心。”


    她每次連名帶姓叫他的名字的時候,陳慕白就心顫,“你說什麽?”


    顧九思看著他的眼睛極認真的開口解釋,“陳慕白,我說我對你不是忠心。如果是忠心的話,我忠心的對象也該是你父親,而不是你。”


    陳慕白垂下眼簾,不是忠心,那又是什麽?


    是什麽兩個人心照不宣,隻是顧九思知道,自己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說出那個字了。


    陳慕白的臉越發的棱角分明,皺著眉問她,“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這麽做意味著什麽,殺人償命,杜仲的動作很快,你就那麽想死嗎!”


    顧九思再也笑不出來,睜大眼睛瞪著他,似乎也動了氣,“那你呢?你把我送走就是為了來頂罪,你就不會死嗎?”


    陳慕白的眉頭皺著更深,“我和你不一樣,他們會顧忌我的身份,多少會給我留條命。”


    顧九思不再去看他,“就是因為我們不一樣這件事才會簡單很多,他們沒有要顧忌的,這就是一個單純的故意殺人案,所有人都滿意了。”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陳慕白雙手撐在桌子上站在那裏看著她冷笑,“嗬,所有人?!這所謂的‘所有人’裏都有誰?有你嗎?有我嗎?有嗎?!”


    顧九思的耳朵都被他吼得發疼,她揉了揉耳朵才緩緩開口,“你放心,我暫時不會死。”


    “為什麽?”


    “因為我懷了你的孩子,他們怎麽著也得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吧。”


    “顧九思!”陳慕白沉著唇角,臉色愈發沉鬱,眼底的火氣這次怎麽也壓不下去了,語氣卻平緩至極,一字一句的吐出幾個字,“我現在恨不得掐死你!”


    顧九思隔著一張桌子都能感覺到他氣得渾身發抖,她能理解,若是換了她,她也會生氣。


    陳慕白忽然站起來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背對著她說了一句話,語氣清冷寂寥,讓顧九思忽然落下淚來。


    “顧九思,你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我?哪怕一絲一毫呢?你現在終於學會了心狠,可是你所有的狠都用在了我身上。”


    他身上再也不見剛才的怒氣,驚濤駭浪之後的平靜卻是那麽可怕,可怕得讓她發抖。


    顧九思極快的抬手抹掉臉上的淚,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好像是怕再也見不到他急著交待著,“陳慕白,那個同心結,我進來的時候被拿走了,你記得去要回來。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什麽是結發夫妻,當時你說讓我幫你保存,現在你可以要回去了。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陳慕白沒有回答,半晌才轉過身紅著眼睛吼她,“我當然會要回來!什麽長相思!你不配!顧九思,你不配我陳慕白這麽對你!”


    他的話說得狠過了頭,她一直忍著的眼淚刷一下又掉了下來,她也有委屈,她也有恨,所有的委屈和恨都化作幾句話向他吼了回去,“那你呢?你讓我走的時候就根本沒想過去接我!你這個騙子!”


    陳慕白忽然笑了,除了眼圈有些紅之外看不出任何的不快,“對,我是騙子。顧九思,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我跟你就是玩玩兒而已。之前你所看到的、我所做的都是假的,我是故意讓你以為我會來頂罪。我陳慕白是什麽人,你還不了解嗎,我怎麽會自己來頂罪呢?你看,上當了吧?怎麽你在陳家待了這麽久,還是那麽容易相信別人呢?”


    顧九思臉上的淚痕漸漸幹涸,看著他不說話。


    陳慕白再次開口時,語氣越發的輕佻,“怎麽,生氣了?之前你擺了我那麽多道,我隻不過收收利息而已。你不記得當時你和陳銘墨聯手讓我失了南邊那個位置的事情了嗎?那個位置那麽重要,我可是一直都記得呢。”


    顧九思也平靜下來,他越是要讓她生氣,她越是平靜,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右手,輕聲低喃,“即便是假的,我也認了。”


    陳慕白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繼而漸漸消失,他恨恨的瞪了顧九思一會兒頭也不回的走了。


    門被甩得震天響,顧九思知道他已經走了,卻還是垂著眼睛繼續小聲說著,“可我知道……那不是假的啊……”


    一滴淚滑落在她手上,燙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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