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玉匠很快就被帶過來了,他們不得出宮,幾十年來見過的人屈指可數,乍一眼看到殿中這麽多陌生人,一個個都不敢出聲了。


    不過好在每一任皇帝登基之後,都要召見玉匠一回,這是當初九歲就登基的武帝的意思——起碼要讓這些玉匠知道何為天子,才好叫他們安安分分地替皇家辦事。所以這些玉匠見殿中兩任皇帝都在,便顧不得心中那股子好奇心,規規矩矩地給李崇浩和李紹鈞行禮。


    早玉匠們先來一步的“李紹鈺”忍不住開口問道:“父皇,您突然宣召兒臣來,是有什麽事麽?”


    李崇浩左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大拇指不停地摩挲著扶手,良久後,他才睜開眼說道:“鈺兒,將你的玉佩解下來。”


    “李紹鈺”不解,但他還是依言解下腰間一直佩戴著的四爪龍玉佩,一旁李崇浩的內監立刻上前,接過玉佩,用一條藍色綢帶在玉佩的珠串上打了個結。


    而阿鑫手中那塊玉佩已經用紅色綢帶綁好了,此時上前,與那內監一起將兩塊玉佩放在托盤上,隨後另外一個宮人將托盤擺在玉匠們麵前。


    “這兩塊玉佩,有一塊是假的,你們看看。”


    李崇浩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底下的玉匠們一個個都瞠目結舌。


    四爪龍玉佩象征著皇子的身份,從來都是皇子出身之後玉匠才會動手刻玉石,可以說是先有皇子,再有四爪龍玉佩。


    而且這兩塊玉佩乍眼一看,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不管是玉佩上祥雲的形狀,龍飛騰的走勢,還是蓮花的數量,就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李崇浩有些不耐煩:“別傻愣著,快點。”


    玉匠們驚恐不已,卻又別無選擇,隻好圍著托盤湊成一團,研究起這兩塊玉佩來。


    殿中驚恐的可不光是玉匠們,李崇浩身邊的“李紹鈺”幾乎要站不穩了,情急之下用手撐在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才不至於倒下。


    離他近的幾個人,比如李崇浩、李紹鈞等,都注意到了。


    李紹鈞現在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懶得去理會。倒是李崇浩頗為關心這個失而複得的兒子,問道:“鈺兒,你這是怎麽了?”


    “李紹鈺”背後一涼,感覺強顏歡笑地搖著頭道:“讓父皇擔心了,大概是今天起晚了,還沒用過飯,頭有些暈。”


    李崇浩不免責備道:“好端端的怎麽還賴床了?今天一早沒去練拳?”


    “李紹鈺”忙撒嬌著求饒:“父皇恕罪,實在是昨天的功課太多了,快醜時了才睡下的,所以今天才起晚的。”


    李崇浩對“李紹鈺”向來溺愛,見狀也就不再責備,而是對一旁的內監吩咐道:“讓廚房做些鈺兒愛吃的吃食來。”


    內監領命下去了。


    李崇浩又對“李紹鈺”說道:“功課做不完就不做了,沒道理年紀輕輕就熬夜的,萬一身子熬壞了,你叫朕如何向你的母後交代。”


    “李紹鈺”一臉感動的模樣,笑著說道:“多謝父皇體恤。但是兒臣這些年在柳府沒讀過書,幫不上父皇和皇兄的忙,心中實在是愧疚,隻有抓緊時間好好念書,才能報答父皇與皇兄。”


    李崇浩拍了拍“李紹鈺”的手,歎道:“難得你一片孝心。這人啊,活在世上,不是書讀得多,官做得高就好了。最要緊的呢,還是懂得孝順長輩。正所謂羊跪乳,鴉反哺,人要是不懂孝道,那就是連畜生都不如了!”


    說到最後,李崇浩激動之下,右手伸向前方重重地揮舞了幾下,又用眼角餘光看了眼旁邊的李紹鈞。李崇浩見李紹鈞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失望之餘心中愈發氣憤,清了清嗓子說道:“老三,你說呢?”


    李紹鈞忙回道:“父皇說的是。”


    “……”李崇浩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那邊李氏父子三人暗流湧動,這邊郭湛安悄悄去看霍玉,發現後者時不時往上麵三人方向看一眼。那表情稱不上羨慕,反而隱約透出一些悲傷。


    郭湛安見狀,趁著眾人的焦點都在玉匠和李崇浩等三人身上,低聲對霍玉說道:“今兒個回去吃酒糟鴨子?”


    霍玉一愣,隨後嘴角微微翹起,點了點頭,就再也不去看李崇浩等人了。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李崇浩眼看著第三杯茶都要見底的時候,玉匠們總算是有了結論。


    為首的玉匠已經五十多歲了,捧著那兩塊玉佩說道:“回上皇、陛下,這兩塊玉佩從外觀上來看,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但是……”


    “行了,不必掉書袋子,直接告訴朕,這兩塊玉佩哪塊是真的?”


    玉匠聞言,轉身從托盤上拿起有紅色綢緞的玉佩,說道:“上皇,陛下,這塊玉佩是真的。”


    殿中眾人皆是一陣驚呼,郭湛安第一個反應過來,抓住霍玉的手,用力地捏了捏,隨後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李紹鈞連忙起身,喝道:“來人,把假冒六皇子的歹人給朕拿下!”


    “慢著!”李崇浩緊接著喝止要衝進來抓“李紹鈺”的侍衛們,指著那玉匠道:“說,為什麽這玉佩是真的!”


    玉匠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解釋道:“上皇有所不知,皇子們的四爪龍玉佩,都是從昆侖上北邊的一處皇家玉礦裏出產,每年的產量極少,且都有嚴格記錄。這處玉礦出土的玉石,和其他玉礦相比更為剔透,且玉石中間還有一些絮狀物,隻有在特地的時辰對著太陽用特地的角度看才能看出來,因此被文帝成為‘龍氣’。這塊玉佩中有‘龍氣’,那塊沒有,因此這塊玉佩才是真的。”


    李崇浩還是不願意相信:“該不會是你們被人收買了,故意編了一套說辭來騙我的吧?”


    玉匠連連搖頭:“臣等不敢,臣等不敢啊!”


    李紹鈞見此,便道:“這‘龍氣’如何看?”


    玉匠回答道:“現在時辰不對,若要看,隻能等明天了。”


    李紹鈞擔心夜長夢多——現在不除掉這假冒的“六皇子”,隻怕宮外的梁王很快就要知曉此事,到時候可就更加棘手了。


    他便道:“不行,我現在就要看到這‘龍氣’。”


    玉匠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為首的那個玉匠頂著一額頭的汗珠說道:“若是這樣,那就隻能將玉佩摔碎了才可看到。”


    李紹鈞轉頭看向李崇浩:“父皇意下如何?”


    李崇浩搖頭道:“玉佩乃是皇子的象征,豈能隨意破壞?”


    李紹鈞半步不讓:“父皇,如今有人利用玉佩來冒充六弟,不光是對你我,更是對母後的褻瀆!區區一塊玉佩而已,如何比得上我們的父子、兄弟之情?要是能尋回真正的六弟,別說是一塊玉佩了,百塊、千塊,兒子都願意拿出來!”


    李崇浩啞口無言,一時竟想不到該說什麽來反駁。


    此時,郭湛安、嶽安、左行之均出列道:“臣附議!”


    形勢所迫,哪怕李崇浩習慣了發號施令,如今也是別無他選,隻好道:“罷了,就依你的意思去做,到底是我老了。”


    李紹鈞此時也顧不得做那些表麵功夫了,令阿鑫親自去取自己那塊四爪龍玉佩:“兩塊玉佩有真有假,就用我的玉佩來做個標準。”


    阿鑫很快取來玉佩,為了避免玉佩碎屑混淆在一塊兒,李紹鈞特地命人取了三個盆子,還率先親手摔碎了自己的玉佩。


    宮女拿來三個托盤,將三個盆子裏的玉佩碎片分別放在三個托盤裏,依次排成一排站在李崇浩麵前。


    玉匠用鑷子取了一塊中間托盤上的玉佩碎片,解釋給李崇浩聽:“上皇,請看這塊的中間,這絮狀物就是文帝所說的‘龍氣’了。這塊玉佩是陛下的,是真品無誤。上皇移步,請再來看左手邊的玉佩,您看,這裏同樣有‘龍氣’,與陛下的玉佩一樣。上皇,請再移步,來看右手邊的玉佩,這玉佩雖然同樣是和田玉,但是玉裏麵並沒有所謂的‘龍氣’。上皇,上皇請小心手!”


    李崇浩不耐煩地搶過玉匠手中的鑷子,把右邊托盤裏的玉佩碎片一塊塊看過來,就是找不到半點所謂的“龍氣”。


    李紹鈞也不勸,一直等李崇浩把鑷子摔在地上,他才開口道:“父皇,看來真正的六弟已經找到了。不知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假冒皇子的歹人?”


    李崇浩長歎一聲:“抓起來,派人去請梁王進宮。”


    去請梁王的人很快回來,帶回來的卻不是一個好消息:“回上皇,回陛下,梁王不在王爺府。王爺府的人說,梁王今天一早便出城打獵去了。”


    李紹鈞皺眉問道:“派人去皇家的圍獵場請梁王進宮。”


    那人又說:“已經派人去圍獵場找梁王了。”


    李紹鈞點頭道:“宣禁軍統領覲見。郭卿,你先帶霍玉回郭府休息,今天這事怕是嚇到他了。”


    李崇浩聽了,不悅道:“既然是皇子,哪裏有住大臣家裏的?鈺兒,咱們父子好不容易重逢,今日起便留在宮中吧。”


    霍玉當然是不肯的,忙出列下跪道:“多謝上皇厚愛,隻是霍玉一介白丁,對宮中的規矩知之甚少,若是留在宮中,怕衝撞了貴人,給上皇和陛下添麻煩。”


    李崇浩搖頭,笑著寬慰霍玉道:“哎,鈺兒,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是朕的嫡子,天底下還有誰比你更尊貴,能被你衝撞的?你即是皇子,就不能繼續住在大臣家中,這於理不合。”


    霍玉咬住下唇,磕頭道:“還請上皇開恩。”


    李崇浩登時不悅:“朕的話你敢不聽?”


    郭湛安擔心霍玉吃虧,趕緊出列道:“上皇,霍玉生長在民間,對宮中規矩的確是知之甚少。縱然有上皇體恤,但霍玉總不好讓上皇與陛下丟了臉麵。”


    李崇浩怒斥道:“哪裏有你說話的地方!”


    隨後,他又對著霍玉和顏悅色:“鈺兒,父皇一個人在宮中沒人陪著,很是寂寞,你就留下來,咱們父子二人也好享天倫之樂。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能一直呆在一個大臣的家裏?”


    霍玉還是搖頭:“多謝上皇恩典,隻是霍玉在民間久了,怕適應不了宮中的繁華,還請上皇開恩。”


    李崇浩冷哼一聲:“照你這麽說來,是朕在逼你了?”


    霍玉連忙搖頭否認:“草民不是這個意思。”


    李紹鈞見時機差不多了,湊上來笑著說道:“六弟既然已經找回來了,父皇又何必急於一時呢?現在當務之急,是把這個假冒的‘六弟’和他背後的主謀抓出來才是。父皇怕是還不知道吧,鈺兒前些日子去永安府參加秋闈,半路遇到數個殺手伏擊,險些就要命喪半路。好在鈺兒機靈,這才撿回一條命。”


    李崇浩一臉關切地問:“可受傷了沒有?來人,還不快趕緊把六王爺扶起來!”


    霍玉自己唰得一下站了起來,回答道:“多謝上皇關心,沒受什麽傷。”


    李崇浩不滿道:“那就還是受傷了。鈺兒,留在宮中,有太醫替你診治。你繼續住在大臣家裏,我心中不安啊。”


    這倒是給了霍玉一個借口:“上皇,大夫說草民這病需要靜養,若是現在突然換了一個地方養病,怕是難好。”


    李崇浩做了幾十年的皇帝,現在就算當了太上皇,也是牢牢把持著權利,就連李紹鈞堂堂一個皇帝都要靠邊站,哪裏受得了霍玉三番兩次的拒絕?


    “罷了,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也就由得你去。隻是鈺兒,父皇十多年沒見到你,日後父皇宣你進宮,你可不能不來。這些日子朕讓宮人替你收拾一處宮殿來,你喜歡什麽,盡管說,等你傷好了再搬進來。”


    霍玉隻是點頭道:“多謝上皇。”


    借著霍玉身上有傷需要靜養的借口,郭湛安與霍玉先行離開皇宮。


    一上了馬車,霍玉就長長地舒了口氣:“可算是出來了。”


    “這就累了?”郭湛安見霍玉攬進懷中,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休息,笑著說道,“以後還要進宮,這可怎麽辦?”


    霍玉厭惡地說道:“我才不想進宮,這個太上皇根本就沒把我當兒子看。”


    郭湛安一愣,反問道:“怎麽說?”


    霍玉在郭湛安懷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說道:“哥哥你把我的玉佩交給他看,他看也不看就想砸了玉佩,擺明了他本意是不管那個六皇子是真是假都要保他。後來玉匠證明我的玉佩才是真的,他還不信,連砸了三塊玉佩才作罷。之後又一個勁要留我在宮中,和前麵的態度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我總覺得,他根本不管六皇子是真是假,隻要能留在宮裏就好,好像就是要氣氣皇帝。”


    郭湛安從未告訴過霍玉這件事,沒想到這小家夥居然自己一個人給琢磨透了,也不知道該說霍玉聰明呢,還是說他與李崇浩父子連心。


    郭湛安親了親霍玉的臉頰,說道:“朝堂上的事情你無須擔心,上皇宣你進宮,你便去。現在的皇帝是你的親哥哥,總不會讓你或者他自己吃虧的。倒是還有一件事情要玉兒你來拿主意。”


    霍玉好奇地問:“什麽事情?”


    “數月前京城動亂,事後有不少酒樓商鋪要賣,我讓賈歡去打聽過了,有三家地段都是不錯的,等著由你來拍板。”


    霍玉有些猶豫:“可是我沒考上舉人……”


    郭湛安笑著揉了揉霍玉的腦袋:“之前是我想岔了,總以為我替你決定的就是最好的。其實是不是舉人都無所謂,隻要你在我身邊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


    霍玉忍不住轉身把頭埋進郭湛安懷裏:“我在哥哥身邊就是最開心的了。”


    一時間,馬車裏溫情脈脈。


    就在郭湛安與霍玉下了馬車的時候,一匹快馬一路衝向皇宮。


    “報!上皇,陛下,梁王並不在圍獵場裏!”


    “不在?”李紹鈞看向李崇浩,“父皇,梁王這……”


    李崇浩警覺起來:“皇帝,你今天來我這前,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李紹鈞想了想,回答道:“大臣裏隻有嶽相、左行之與郭湛安三人,內監隻有阿鑫一人知道,他們絕對不可能泄露消息給梁王。”


    李崇浩心中計算了一下路程和時間,說道:“也不可能是我宮中的人,在場沒有人離開過,就算從皇宮傳遞消息給梁王,也不可能快過你派去宣召他進宮的人。”


    “既然不是從宮中傳遞出去的消息,梁王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時間,殿中諸人都陷入了沉思。


    “上皇,陛下,派人襲擊六王爺的人是梁王麽?”


    李紹鈞點頭道:“霍玉為人和善,不可能與人結仇,除了梁王,朕想不出還有誰要殺他。”


    嶽安說出自己的猜測:“既然梁王要殺六王爺,那麽他或許會派人盯著郭府,以防六王爺逃生之後返回郭府。六王爺昨日回京,或許梁王是從郭府那得知了這件事,生怕事情敗露,便提前離京。”


    李崇浩正對郭湛安一肚子氣呢,順勢罵道:“自己家裏混進了梁王的奸細卻不自知,連內宅都治理不好,還當什麽京兆尹!”


    李紹鈞自然要替郭湛安爭辯:“父皇,郭卿的父親與繼母都在府裏,這內宅何時能輪到他過問了?阿鑫,筆墨伺候,朕傳書一份,讓郭卿先揪出郭府的內奸才是。”


    李崇浩隻覺得自己這一天下來都在被李紹鈞牽著走,渾身不痛快:“捉梁王固然重要,但鈺兒是你的親弟弟,你可得記住這點。快些準備一處宮殿,讓鈺兒早些搬進來,哪裏有堂堂一個王爺住在大臣家中的道理。”


    李紹鈞笑著拖延:“父皇,如今梁王還未伏誅,原本那個‘六皇子’的事情在京城裏穿得沸沸揚揚的,這件事情不先處理好,兒子怕鈺兒惹來非議啊。”


    李崇浩擺擺手:“有朕在,你不必擔心。”


    李紹鈞忍了這麽多年,早就摸透了李崇浩的心思。他也不和李崇浩硬碰硬,轉而問道:“父皇,梁王這事該交由誰來辦呢?”


    果不其然,李崇浩的注意力重新被吸引到梁王身上——兒子是用來當傀儡的,現在還不著急,但是梁王找了個假冒的“六皇子”過來,還慫恿他廢了李紹鈞,改立“李紹鈺”,他所圖謀的,怕是那把龍椅了。


    李崇浩這輩子從登基開始就擔心別人搶了他的龍椅,哪裏會輕饒過梁王?


    “就交給嶽安去辦吧。抓到梁王以後,關入大牢,朕要親自審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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