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前一天,郭湛安入宮覲見。


    太上皇李崇浩坐在龍椅上,旁邊站著的是皇帝李紹鈞。另外屋裏有不少內侍隨侍在兩邊,對屋中這詭異的局麵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郭湛安拜道:“臣郭湛安,拜見上皇,拜見陛下。”


    李崇浩咳嗽了一聲:“免禮。”


    “謝上皇。”


    等郭湛安站直後,李崇浩繼續說道:“郭卿,你是鈞兒舉薦的人才,他說你雖然年輕,但一心為民,且有勇有謀,足以堪當大任。如今京城大亂,不少人流離失所,你身為新任的京兆尹,可不要讓鈞兒失望。”


    郭湛安明白這是李崇浩在趁機打壓他。京兆尹身為治理京城地區的官員,身份較之其他州府的官員更為重要。李紹鈞初登基,雖然叛亂的禁軍已經伏誅,柳家最有威脅的柳元亨已經過世,四皇子李紹錦也已經被關押起來,但潛在的危險是否被徹底蕩盡還尚未明了,當京兆尹的必須是他信得過的人才行。


    可想而知,為了京兆尹這個位置,李紹鈞與李崇浩之間有一番怎樣的算計,才終於推舉他為京兆尹。


    如今李崇浩大權在握,李紹鈞隻不過是一個傀儡皇帝,郭湛安收斂起神色,說道:“還請上皇放心,臣一定不會讓上皇與皇上失望的。”


    李崇浩閉上眼,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他不說話,郭湛安隻好站在下麵幹等著。最後還是李紹鈞開口道:“父皇,到時辰了。”


    李崇浩也不理他,隻是舉起右手,說道:“郭卿,你先回去吧。記住,從明日起,你便是京兆尹了。”


    郭湛安聞言,正要告退,又聽李紹鈞說:“父皇,兒子還有些事情要交代給郭卿,不知兒子能否與郭卿說幾句話。”


    李崇浩睜開眼,瞄了李紹鈞一眼,說道:“你如今已經是皇帝了,要找誰說話都可以,不必稟告我。瞧瞧你現在這樣子,哪裏有做皇帝的樣子!”


    李紹鈞笑著說道:“有父皇在,我自然是不夠格的,還請父皇多多指點。”


    李崇浩很是受用,點頭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李紹鈞與郭湛安走在宮路上,一幹侍從不遠不近地跟著,恰好是聽不到兩人說話的距離。


    “郭卿,太上皇之前說的話,都記住了?”


    郭湛安點頭道:“陛下放心,都記住了。”


    李紹鈞頗為滿意:“如今他依舊掌著權,你辦事的時候,多注意這些。”說到這,李紹鈞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你也不必拘謹,有些事情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好歹我現在也是皇帝了,他再怎麽打壓我,也要去操心臣子們的看法。”


    郭湛安應了聲“是”,兩隻手的大拇指與食指並在一塊,問道:“陛下可拿到了那麽不曾?”


    “沒有,他看得很緊,當初嶽安曾建議說應該把玉璽交給我,被他一頓痛斥。”李紹鈞冷笑著說道,“他最喜歡的兒子謀劃了一條毒計,險些要置他於死地,他最寵愛的女人無意中成了幫凶。李紹錦母子受盡了他的寵愛,尚且還會謀害與他,你說他還會信任我麽?”


    郭湛安低下頭:“陛下受苦了。”


    “忍了這麽多年,再多忍些時候又何妨?”李紹鈞要比郭湛安看得開,“他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一呼百應,哪裏會那麽輕易退居二線,成為一個被臣子遺忘的太上皇?他退位退得不情不願,要不是沒有其他人選,根本不可能讓我當皇帝。說起這個,我險些忘了還有你的功勞。”


    郭湛安不解:“臣?”


    李紹鈞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要不是有你提醒我,隻怕我前些日子就想讓玉兒認祖歸宗,兄弟二人團圓。現在想來,若真是這樣,這皇帝的位置怕是玉兒的了。”


    郭湛安聽了,心頭一震,忙說道:“陛下放心,玉兒不是那種貪戀權勢的人。”


    “我的弟弟,我自然清楚,”說起霍玉,李紹鈞話中都多了三分笑意,“以前在許州的時候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候雖然不知道他是我弟弟,但就覺著這孩子雖然年幼,但看得清楚,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郭湛安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道:“多謝陛下。”


    “若要謝我,就替我好好打理這個京城,”李紹鈞說道,“李紹錦那邊,你是插不上手了,我會讓嶽安去辦。你身為京兆尹,當務之急就是盡快解決京城百姓的問題,讓李紹錦他們造成的破壞降到最小。”


    郭湛安自然點頭稱是。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已經快到宮門口了。李紹鈞不再多送,而是在身後的侍從中挑了幾個人,把郭湛安送出去。


    郭家的馬車正等在宮門外麵,見郭湛安出來了,趕馬車的車夫賈貴跳了下來,替郭湛安拉開馬車的簾子。


    “回府。”


    郭府現在可以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霍玉自不必說,自從聽說郭湛安要當京兆尹了,雖然擔心如今局勢尚未完全穩定,但還是高興得不得了。他又是給每個人額外的一個月月銀,又命下人們將賜下的官服重新漿洗一遍,又親自把郭湛安的書房重新整理,專門空出一塊地方用來放公事用到的東西。


    他原本一直在可惜——自家哥哥明明有治世的本事,卻一直龜縮在自家院子裏,終日和柳翩翩那種人鬥智鬥勇,還時不時被郭顯通柳翩翩等人拿免職罷官的事情來說事,實在是太埋汰自家哥哥了。


    如今不一樣了,自家哥哥成了京兆尹,可以說是揚眉吐氣,把郭府其他人不屑的目光與嘲諷的話語統統擋了回去。


    再說郭顯通,對於大兒子出任京兆尹這件事,真是有喜有悲,當中還夾雜著些許羞恥——喜的是自己的兒子有出息,年紀輕輕就成了京兆尹,前途無量;悲的是這個兒子並不是自己看好的那個,與自己也不親近;羞恥的是自己如今隻是一個七品小員,而自己的大兒子已經成了四品的京兆尹,他甚至已經能夠聽見同僚們是如何議論他的。


    至於柳翩翩,那就隻剩下嫉妒與憤怒了。


    “不過就是一個京兆尹罷了,還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柳翩翩在自己的屋子裏大發雷霆,地上全是各色瓷與琉璃的碎片,“京兆尹就這麽神氣了,等他哪天做了宰相,那鼻子還不得張到天上去!”


    秋菊等人低著頭站在邊上,等柳翩翩發了一通火之後才敢說話:“太太小心身體,大少爺就算當了京兆尹,也是您的兒子,要孝順您的啊。”


    “孝順?他哪裏肯孝順我?不氣死我就成了!”柳翩翩喊道,“要不是他傍上了太子,哪裏輪得到他當京兆尹!可憐我的安兒啊,年紀太小了,若是他再大一些,替四皇子出份力,現在四皇子也不至於這樣子,那這些榮華富貴還不就是我安兒的了麽!”


    秋菊忙道:“太太慎言!外頭都在說是四皇子意圖謀害太上皇,如今已經被關押起來,就等著大理寺與刑部等人伸審問了!”


    柳翩翩轉手一個巴掌打在秋菊臉上:“閉嘴!哪裏容你如此詛咒四皇子的?四皇子的外祖家可是柳家!”


    秋菊捂著一邊的臉頰說道:“太太,柳家……柳家已經……”


    秋香拉了她一把,說道:“太太,秋菊著了魔,我把她送出去。”


    “等等!”柳翩翩問道,“柳家怎麽了?”


    秋香支支吾吾,還想隱瞞,一旁的秋菊卻喊了出來:“太太,柳家老爺子前些日子已經過世了!”


    “什麽!”柳翩翩大驚,隻覺得一直支撐自己的脊梁骨徹底碎了,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


    柳翩翩如何郭湛安懶得去管,晚間的時候聽說郭顯通派人請了好幾個郎中來替柳翩翩診斷,郭湛安聽後連半點反應都沒有,繼續給霍玉夾菜吃。


    倒是霍玉,擔心柳翩翩抓住這一點向外宣傳郭湛安不敬繼母的流言,喊來一旁的福全,讓他去庫房裏取一支人參送過去。


    “你又何必如此?”郭湛安給霍玉舀了一碗湯,說道,“你孝敬她,她隻會當成是理所當然,日後還會得寸進尺。”


    霍玉笑道:“那也總不能讓他們借此說哥哥不敬繼母。哥哥這時候當了京兆尹,都不知道紅了多少雙眼睛,這會兒絕對不能給他們說道的機會。”


    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臉頰:“你倒是體貼。”


    霍玉伸手撓了一下郭湛安捏過的地方,隻覺得心尖尖都跟著癢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正色說道:“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但隻要我們還住在郭府,這些事情總是免不了的。正所謂抬頭不見低頭見,即便我們一直呆在這院子裏,不去招惹郭太太,也難保郭太太不找上門來。更何況如今哥哥是京兆尹了,哥哥鐵麵無私,隻怕有些人會求到郭太太那。到時候鬧起來,傳出去,郭太太是女眷,吃虧的還是哥哥。”


    郭湛安聽了,失笑道:“我不過就是幾個字,你就長篇大論了?最近讀的都是什麽書,性子倒是沒有以往急躁了。”


    霍玉笑道:“多謝哥哥讚譽。最近讀的都是仁義禮智信的書,隻不過我覺得對付那些不要臉的人,比他們更不要臉是做不到的。隻有用四兩撥千斤的法子,把他們妥妥帖帖地打發回去才好。”


    郭湛安把湯匙塞到霍玉手上:“你這是越說越來勁了,還不趕緊把湯喝了。”


    霍玉樂嗬嗬地答應了,埋頭喝湯,不再說話。


    郭湛安身為京兆尹走馬上任的第一天,見過府衙眾人之後,便急著去辦公了。


    京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那四百多戶房子被砸了的人家的安置問題,雖然有不少人都住到京城其他親朋好友家中,但還有不少人在京城舉目無親,又沒幾個願意為他們提供住處的好友,隻好拿著錢在客棧裏住著。


    他們的家都是被禁軍與京郊駐軍在打鬥中被毀的,按照李紹鈞的意思,這些人京兆尹要妥善處理,除了安定京城百姓以外,也好為他帶來一個好名聲——京城一個多月的騷動,百姓除了對於作亂的李紹錦怨聲載道外,對於他這個在其中沒什麽作為的皇帝也不乏負麵評價。


    既然他們是家中的房子被毀了,起碼要替他們重新建起來。郭湛安又仔細看了三遍交上來的名單,發現大部分被毀的都是平民的家,不由鬆了口氣——若是那些大臣家中被毀,光重新建一個宅子就要花上不少時間,更何況還有不少珍寶在其中。


    不過四百多戶人家,就算都隻造一個毛胚房就耗資不少,更何況郭湛安不可能就造一個毛胚房了事。


    他想了想,就把主意打到李紹錦與柳府身上。


    “查抄柳府?”李紹鈞聽了郭湛安的提議,不免皺眉,“我不是說了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麽?”


    郭湛安解釋道:“陛下,臣並不是想插手此事,隻不過要替四百多戶人家重建被毀的房子,耗資巨大。這件事本來就是四皇子與柳府貪心不足才惹出來的,查抄柳府,把錢財用於百姓們的安置上,對百姓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李紹鈞深思了一會兒,說道:“這件事上皇已經派了大理寺和刑部徹查,柳府那邊柳元亨已死,柳文華出逃被抓,柳家可以說是樹倒猢猻散。至於老四,看上皇的意思,似乎是要處死。柳家沒了最後一個靠山,要抄家也不是不可以。”


    郭湛安便道:“既然上皇不打算從輕發落,陛下大可順著上皇的意思來。”


    李紹錦點頭道:“我明白了。其他的呢?我聽說京城裏好幾十個孩童少女被賊人擄走了,這些人你打算怎麽辦?”


    郭湛安忙謝罪道:“恕臣無能,隻追回了九個孩童,四個少女,都已經將他們送回各自的家中。據捉拿回來的人販子說,有三個小孩因為過於吵鬧,他們擔心被人發現,竟然活生生將他們悶死了。我派人按照人販子說的,將他們的屍骨找回來,也已經歸還給了他們的家人。另外還有兩個少女,被賣入青樓,其中一個在我們找到之前已經上吊自殺,另外一個刺激太大,已經瘋了。瘋了的正在護送回京的路上,至於上吊自殺的那個,按照老鴇說的去亂葬崗裏找,但是屍首一直找不到,怕是被野狗吃了。”


    李紹鈞皺眉問道:“那其他的孩子呢?”


    郭湛安沉重地搖了搖頭:“這些孩童少女都是在慌亂之中被擄走的,他們身邊的家人甚至連拐走孩子的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這次能抓住這幾個人販子,也是因為其中一戶人家記起了那天到他們家中討要水喝的陌生人的長相,我們按圖索驥,才找到這群人販子。他們趁著京中大亂,拐走的孩童少女總計十八人,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至於其他的,若是沒有線索,那就如同大海撈針。”


    李紹鈞長歎一聲:“老四造下的孽,當真是太大了。眼下京城各方如何?可有什麽異動?”


    郭湛安回答道:“回陛下,昨日抓了一批趁亂打劫的,我與幾位大人商議,覺得應該重罰,以儆效尤。”


    “很是,”李紹鈞點頭道,“京城大亂才過,有不少人打算渾水摸魚,商人們哄抬物價,地痞們欺鄰霸市,你不用管他們身後是否有人指使,靠山又是誰。但凡有趁著這時候發橫財的,統統給我抓起來,順藤摸瓜,揪出幕後指使的那些人,全部重罰!”


    李紹鈞這話正中郭湛安的下懷,當下便應道:“是!”


    說完公事,李紹鈞不免關心起自己的親弟弟來:“郭卿,我記得鈺兒要參加今年的秋闈,他何時啟程?”


    “回陛下,臣打算過幾天就派人送玉兒去永安府。玉兒的戶籍落在桐花縣,桐花縣隸屬永安府,他要參加秋闈,就要去永安府參加。”


    李紹鈞便說道:“我剛登基,動亂才過去不久,離京路上難免不會遭到意外。這樣,我派一支禁軍護送他去永安府。”


    郭湛安忙勸道:“陛下,如今玉兒的真實身份還未曝光,現在要禁軍護送他,豈不是擺明了告訴別人玉兒的身份十分特殊麽?依我看,不如陛下開恩,派幾個暗衛喬裝打扮,一路護送去永安府。”


    郭湛安說的在理,李紹鈞便點了四名暗衛,讓他們跟郭湛安回府,三日後便送霍玉前往永安府參加秋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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