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鈞與查打重新簽訂條約,便要立刻回京。與他同行的,除了之前一直來的眾人以外,還有懷恩子邵方。


    離開西北的前一日,李紹鈞命大軍在許州城外紮營安歇,自己則與邵方等人一起進了許州休息。


    若是為了避人耳目而深夜拜訪就過於小心了,反而會讓別人起疑,所以這日李紹鈞和邵方兩人一同到了郭府。


    郭湛安早就接到消息,前兩天就命人將郭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排查了一番,免得有人會借這個機會行刺。


    李紹鈞和邵方二人到了郭府,郭湛安親自在大門前恭迎兩人,將他們引導後院的花廳裏。等上了茶,兩人帶來的隨從和郭府的幾個小廝全數退到了屋外等候,屋內隻留下他們三人。


    “我已經見過田耿了,”時間有限,李紹鈞長話短說,“這次多虧了你。”


    “殿下無事就好,”郭湛安並沒有邀功請賞,而是說出自己內心的困惑,“伯公這次怎麽也一同上京了?”


    邵方哈哈笑道:“陛下下旨,我豈有不從的道理?”


    “陛下?”郭湛安詫異了一會兒,很快就明白過來,“這麽說來,倒是我連累了伯公了。”


    李紹鈞也點頭說道:“沒錯,這次為了我,連累了邵老將軍。湛安,你替我籌備軍餉的事情,我擔心也瞞不了那位了。”


    郭湛安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問道:“難道是軍隊裏出了問題?”


    李紹鈞冷笑一聲:“我後來琢磨著不對勁,才發現王建竟然是父皇特地派遣的。孫金勇後來告訴我,那幾日我們被圍困在荒山的時候,他讓所有人都不許進荒山支援,就留在山外。那日我們商量的對策,是我們把塔韃大軍引進荒山,他們從後麵突襲,來一個兩麵夾擊。可他卻沒有這麽做,隻是讓大軍守住各個出入口,不讓塔韃跑出來。”


    郭湛安忙問道:“殿下可想好了對策?”


    “能有什麽對策呢?他是父皇派下來的人,隻是在執行父皇交代的事情而已。”李紹鈞長歎一聲,“我曾經以為,他說到底是我的父皇,我的身體裏流著他一半的血。正所謂虎毒不食子,他就算再心狠,再討厭我,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我死。結果呢,他不但是看著我死,他還打算借別人的手殺了我!湛安,你說我該怎麽辦?”


    “這……”郭湛安長久無言,最後才狠下心,說道:“殿下,我說的話,怕是不中聽。”


    李紹鈞平伸出右手,承諾道:“但說無妨,出了這個屋子,誰都不記得你說過什麽話。”


    郭湛安咬咬牙,說道:“殿下不能因為別人不喜便遂了他的願,不如先下手為強,才能保證日後高枕無憂。”


    李紹鈞嗬斥道:“荒謬!這種畜生才會做出來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做的!”


    “殿下聽我一言,”郭湛安忙解釋道,“殿下回去後,便是太子,是未來的天子!殿下現在的身份就招來殺身之禍,等成了太子,還有多少危險等著太子?其實殿下無需做得太狠,隻要能掌握住主動權就好。”


    李紹鈞還是不允:“這話,就當你沒說過,以後也不要說了。”


    郭湛安無奈:“是。”


    一時間,屋子裏的氣氛低沉得幾乎叫人窒息,最後還是邵方跳出來打破僵局。


    “殿下,您之前不是說,還有事情要告訴湛安麽?”


    “對了,”邵方的話提醒了李紹鈞,他連忙開口道,“田耿說他再也不會回來了,要一直留在查打的部落裏。”


    郭湛安並不知道這件事,奇道:“當日我曾許諾,若是他能夠獲得查打的信任,等寧古漢快要稱霸草原時,讓查打站出來揭露寧古漢的行為,想辦法取而代之,事成之後,我必有重賞。當時他聽說了之後還很高興,還說等拿了錢,就造房子娶媳婦,現在怎麽變成不要回來了?”


    “何止不回來了,他還打算一直輔佐查打呢!”李紹鈞怒極反笑,“也不知道日後他的刀會不會對著我們。”


    郭湛安心一跳:“殿下,您的意思是?”說著,郭湛安右手為刀,向下一劈。


    李紹鈞說道:“他現在還有用,查打現在迫於形勢和我簽了條約,日後等他的部落壯大起來,難免不會撕破條約。有他在,多少能看著點。隻是,我怕日後他在塔韃草原上娶妻生子,心難免就往塔韃靠了啊。”


    郭湛安一笑道:“殿下何必擔心?就算查打的部落如何壯大,隻要我楚朝國力富強,軍力強盛,又何必擔心塔韃呢?”


    李紹鈞聽了,果然一喜,說道:“言之有理。”


    郭湛安又提醒道:“殿下此次回京後便是太子,隻怕京中針對殿下的事情和人更加多了,還請殿下多加小心。”


    李紹鈞點頭道:“自然,倒是你,在許州也要小心一些。京城那邊我會派人盯著的,軍中有薑言年在,這許州,要靠你了。”


    郭湛安忙拱手道:“殿下放心。殿下,我有一個請求,還望殿下首肯。”


    李紹鈞便道:“說吧。”


    “懷恩子邵方是我的伯公,他這次被召入京,怕是凶多吉少,我隻求殿下能過多多照拂,千萬要保住伯公。否則,隻怕我日後魂歸黃泉,無顏去見外祖父。”


    “唉,好孩子,你這是何苦?”沒等李紹鈞答應,邵方便開口了,“這次我好歹生擒了劉建華,解除了軍中的一大隱患,陛下總會手下留情的。”


    郭湛安卻不肯收回前言,依舊道:“伯公本該在庸城安享晚年,卻被我卷進了這戰場之中,還請殿下多多照拂。”


    “你放心,”李紹鈞答應道,“邵老將軍帶著六千精兵在荒山拚命護我的恩情,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兩位都安心吧,”邵方哈哈大笑道,“這次進京,說不定是陛下為了獎勵我,又體貼我年事已高,賞賜我個宅子珠寶什麽的。我一把年紀了,你們可別這麽嚴肅,是要嚇壞我麽。”


    這時候,阿鑫在外敲敲門,得到應允之後快步進來,提醒道:“殿下,邵老將軍,郭大人,時辰差不多了。”


    李紹鈞率先起身:“也罷,湛安,我回京之後,你多多小心。”


    “是,恭送殿下。”郭湛安見李紹鈞有意要走,便走到李紹鈞身後。


    邵方此時也起身了,跟郭湛安一起跟在李紹鈞之後,其他隨從則跟在他們三人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郭府大門走去。


    “湛安,”趁著李紹鈞已經上了馬車,郭湛安攙扶著自己上後麵一輛馬車的機會,邵方小聲說道,“你那個義弟,到底是什麽來曆,他的父母是誰,姓甚名甚,籍貫又在何處?他的側臉像極了我認識的一位故人,我第一眼見了,還以為是那位故人來了。你說,天底下,會有那麽相像的兩個人麽?”


    郭湛安心中一驚,他不知道邵方有沒有問過霍玉這些問題,也不知道霍玉是怎麽回答的。他隻能趁著低頭的機會深呼吸一口,勉強穩住聲線,抬頭說道:“不知是哪位故人?伯公可否替我引薦,我好帶著霍玉前去拜訪,說不定幾代人前還是親戚。”


    邵方苦笑著搖頭:“故人早已西去,你怕是見不到了。罷了,大約是我多心了吧,天下之大,有一兩個長相相似的人也不奇怪。湛安,伴君如伴虎,秦王此次回京,十有*就是太子了,你雖然是他的伴讀,但也要多加小心一些。倒不是說秦王會對你不利,隻是上位者也有難處,你以後說話要小心些。”


    郭湛安明白,邵方這並不是趁機挑撥離間,而是真心在關心自己,以他這幾十年來在戰場和官場上積攢下來的經驗提醒他。


    郭湛安十分感激,小聲回答道:“伯公放心,我都記下了。”


    邵方這才放心:“若是我運氣好,那我們就京城見吧!”說著,他拍了拍郭湛安的肩膀,彎著腰進了馬車裏。


    等郭湛安重新回到郭府,剛才隻有一開始拜見了李紹鈞和邵方便回書房的霍玉迎了上來,關切地問道:“哥哥,殿下和邵老將軍現在來找你,是有什麽事情麽?”


    “沒有什麽,不過是要回京了,臨走前來看看我而已,順便商討了一下局勢。”郭湛安為了不讓霍玉擔心,便刻意隻是說了個大概,又問道:“玉兒,你在想什麽呢?一張臉都能擠出苦汁來了。”


    “我是在擔心邵老將軍啊,”霍玉如實回答道,“邵老將軍這次是為了秦王,不得不帶著六千精兵救援。可哥哥不是說過,皇帝特地把庸城賜給邵老將軍,其實是給邵家上了一個巨大的桎梏,除非邵家丟了爵位,成為平頭老百姓,或者絕後,否則一輩子都別想離開庸城。現在邵老將軍離開了庸城,救的就算是秦王,是皇帝的親子,按照皇帝的脾氣,邵老將軍怕是沒有好果子吃了。”


    這一番分析讓郭湛安對霍玉大為改觀:“原本以為你隻是有了長進,沒想到長進了這麽多,倒是我小瞧你了。你說說,這皇帝的脾氣是怎麽樣的?”


    霍玉忙擺手道:“哥哥,隔牆有耳。”


    “怕了?”郭湛安伸手在霍玉鼻子上刮了一下,“剛剛侃侃而談的時候可是忘了隔牆有耳了?”


    霍玉說道:“我是擔心邵老將軍,他人這麽好,又上了年紀,讓他從西北一路奔波到京城,實在是難為他了。”


    郭湛安想起邵方馬車前說的那一番話,便問霍玉:“你對伯公怎麽看?”


    “人挺好的,就是人有些囉嗦,明明是個大將軍,身上還受了傷,還問我出生在哪裏,父母又是誰。好像爺爺一樣,是不是上了年紀的人都會這麽囉嗦?那以後哥哥該怎麽辦?到時候我們兩個老頭子在一起,別人指不定被我們煩得耳朵都要起繭了。”


    霍玉早些年生活在土匪寨子裏,雖然現在跟了郭湛安已經三年,但骨子裏對於寨子外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一套規矩並不怎麽尊重,否則也不會跟著郭湛安一起在心裏對皇帝評頭論足。


    而且他麵對的是郭湛安,沒有其他人,郭湛安問他,他就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郭湛安沒想到霍玉會這麽直白,一時沒忍住,便笑了出來:“你膽子倒是大了,居然是伯公囉嗦。天底下敢這麽說他的小輩,也就隻有你和他的長孫了。”


    霍玉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明明是哥哥問的,現在又怪我。”


    “行了,按你這麽說的,這錯原來是出在我身上了?”郭湛安和霍玉說笑了幾句,又道,“伯公雖說是囉嗦了點,但這才說明他是把你真正當成自己的小輩對待。”


    霍玉點頭道:“哥哥放心,我明白的,邵老將軍那時候都受傷了,還關心我,我怎麽會不感恩呢?”


    這倒是提醒了郭湛安:“對了,你之前怎麽沒和我說起伯公還問你這些?”


    霍玉一拍腦門:“那時候剛回來,急著和哥哥匯報秦王殿下的情況,把這件事給忘了。哥哥,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這倒是不曾。”郭湛安搖搖頭,隨便編了個謊道,“隻是你從小跟著你的養父,籍貫一直沒定下來,我這兩年也是昏了頭,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我是怕你說漏嘴,讓別人知道這件事總歸不好。”


    霍玉信以為真,點頭道:“並沒有告訴邵老將軍這些,我隻是說我爹居無定所,我從小就跟著他流浪。”


    他越是這麽說,郭湛安就越是心疼——好好一個皇子,本該是人上人的人物,卻從小成長在一個土匪寨子裏,要不是還有孫老在,怕是連啟蒙的機會都沒有了。


    郭湛安試探著問道:“玉兒,你真的不想找到親生父母麽?”


    霍玉想也不想,堅定地說道:“哥哥,我隻有一個父親,就是老虎寨的寨主,霍大山。至於母親,就當我沒有母親吧。”


    霍玉鮮有的決絕險些讓郭湛安將他的身世說出來:不是的,你有母親,你的母親很愛你,為了你,她寧願抱著重病一路保護你,最終含恨而去。


    但保護霍玉的決心最終占據了上風,他隻是伸手抱住霍玉:“好,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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