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足道正巧來到書房,剛準備坐下來處理今天要完成的公務,便聽見有人來報:“大人,外頭有人擊鼓鳴冤,請問大人該如何處置?”


    如今許州知府石果敢已經死了,通判郭湛安則成了嫌疑者,暫時罷免一切政務,被軟禁在府衙當中。可以說,許州府衙裏原本可以處理這件事的人都沒法出麵了。


    何足道有些無奈,現在是關鍵時刻,雖然已經交代下去不能將這件事任何情況泄露出去,但紙包不住火,許州已經開始流傳起不少流言蜚語了。如果再任由百姓在外頭擊鼓鳴冤,卻無人出麵,隻怕那些流言要傳得愈發凶了。


    “去把人帶進來,我來處理。”


    因為何足道從未見過石果敢內眷以及霍玉,他隻當這兩人是許州的普通百姓,板著臉問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朱氏一聽這話,立刻哭了起來,嗚咽著說:“我乃許州知府的妻子,我丈夫死的不明不白,還請大人為我做主!”


    饒是何足道經曆了這麽多的大風大浪,也萬萬料想不到原本應該在府衙後院的朱氏竟然會出現出現在府衙門前擊鼓鳴冤!


    “朱氏,你如今已經是戴罪之身,應該呆在後院裏,為何出現在這裏?”


    朱氏哭得愈發凶了,霍玉心裏焦急,便搶著說道:“大人,是我把朱氏帶出來的,還請大人聽我們稟明情況。”


    何足道大怒,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嗬斥道:“帶出來的?你當府衙是你家麽?想帶人出來就帶人出來的?你可知道朱氏是何人,又有何罪?來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帶下去,痛打二十大板,好好學學規矩!”


    旁邊有衙役便要上前來抓,霍玉急忙問道:“大人,你既不是本州知府,又不是本州通判,還不明就裏便要打我,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麽!”


    何足道怒極:“好大的口氣!你藐視王法,私藏犯人,已經是觸犯了本朝律例,打你你還敢說冤枉?至於我,本官乃當朝吏部侍郎何足道,如今許州知府和通判都不便出麵,就由我來審理此案,難道我還不夠格麽?”


    霍玉先是鬆了口氣,郝運事先和他說過,何足道是他們當中最有話語權的,而且本身與郭湛安沒什麽仇怨,為人正直。若說這幾個人中誰是霍玉能指望的,也就隻有何足道了。


    他緊接著辯白道:“大人吃過的鹽,怕是比我吃過的米還要多。我都懂的道理,大人會不懂麽?凡事都要分緩急,大人若是想要打我,等聽完我們的話再打也不遲!我霍玉雖然沒什麽本事,但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還是懂的!”


    何足道見霍玉年紀輕輕卻巧舌如簧,幹脆揮揮手,示意衙役們先放過他,又問道:“好,我就先聽聽你們有什麽可說的。”


    霍玉說道:“大人,就讓苦主自己來說吧。”隨後,他轉頭和朱氏說道:“石夫人,這位是本朝吏部侍郎何足道何大人,有什麽冤屈疑惑,都可以向何大人說。”


    朱氏擦了擦眼淚,說道:“大人,前些日子,黃大人派人來告訴我,說我丈夫在獄中被通判郭湛安害死,我本是信的。可昨天我琢磨著,這當中卻有些解釋不通的地方,還請大人替我做主。”


    朱氏的話已經把矛頭對準了黃明理,何足道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問道:“有什麽不妥的地方,盡管說。”


    朱氏說道:“我家老爺已經死了,為了能夠找到真凶,替我家老爺報仇雪恨,我就算拚著下地府後被老爺斥責休棄,也要直說了。不瞞大人,許州大牢中的獄卒,大多都收過我家老爺的好處,特別是那個老頭老蔡,整整五年裏,逢年過節我還會親自準備一份薄禮送過去。我家老爺才入獄不過三天就慘死獄中,我不信這些獄卒,起碼牢頭老蔡會如此輕易被郭湛安收買,其中定然還有蹊蹺!”


    何足道盯著朱氏半響,轉頭去看霍玉:“你是誰?是你教朱氏這麽說的麽?”


    霍玉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叫霍玉,是許州通判郭湛安的義弟。至於朱氏這些話,大人大可以去查石家的賬本,當中一定有送禮一項的記錄。我和我哥哥來許州不過兩個月,又如何能夠未卜先知,讓朱氏在五年前就開始偽造記錄呢?”


    雖然霍玉說的是真,但何足道卻不信,派人去取石家的賬本,自己則又問道:“你是如何把朱氏從府衙後院裏帶出來的?”


    霍玉此時卻一笑,說道:“大人,這件事之後再說也不遲。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出殺害石果敢的真凶,免得害了好人,卻讓真凶逍遙法外。”


    這小兔崽子,賊精!


    何足道心中罵了一句,卻不好發作,隻能繼續問朱氏:“樹倒猢猻散,這些獄卒既然收受了石果敢的好處,就不是忠心之人,倒戈相向也是正常。朱氏,你可還有其他證據?”


    朱氏想了想,又說道:“老爺剛上任的時候,曾有一次他喝醉了,和我說如今有一個京城裏的貴人找上他,用我們全家的性命逼著他做違法犯禁的事情,事成之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何大人,我家老爺的確做了錯事,但卻並不是他的本意,是有人指使他的,還請何大人看在我家老爺被逼無奈的份上,替我家老爺找到真凶吧!”


    何足道冷聲道:“石果敢知法犯法,罪不可恕。朱氏,這些話與石果敢的死無關,你若是再想不到其他證據,就先回後院,等著擇日宣判吧。”


    朱氏瞪大了眼睛,一手摸上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喊道:“不,我不能回去!何大人,我說,我說!你們來的第一天晚上,黃明理便來找我家大人,他們兩個商議了整整一個晚上,一直到雞叫了,黃明理才離開的!何大人,我不信黃明理,我不信黃明理這個人!”


    霍玉此時適時開口:“何大人,我也有一事不明,還請何大人解惑。那些獄卒收了別人的好處,害死了石果敢,那他們便是從犯。為何我哥哥隻是有殺害石果敢的嫌疑,就被關押起來,而這些真正殺害石果敢的從犯,卻能夠天天在家睡大覺!”


    何足道大驚:“你說什麽?”


    霍玉露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大人還不知道?昨天我家下人去外頭買菜,回來還說碰見了老蔡老婆在買包子油條,還埋怨老蔡前天夜裏打呼嚕呢。”


    打呼嚕,可不是睡得安穩得意麽!


    何足道大怒,喊來一旁的屬下:“去,去把黃明理請過來,我要好好問問他,到底是怎麽查案的!”


    黃明理得知消息的時候,還在悠哉悠哉地用著早飯,一聽說原本應該關在後院的朱氏竟然出現在府衙門前擊鼓鳴冤,旁邊還有個郭湛安的義弟,登時筷子一放,怒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來的人是他帶來的屬下,他對此也是毫不知情,隻是比黃明理早一刻從何足道派來的人那得知了消息,立刻就趕過來了。


    黃明理隻覺得先前吃下去的在胃中一陣翻騰,再也顧不得其他,喊來人替自己換了衣裳,穿戴整齊,忙不迭往前頭趕去。


    衙堂裏,何足道等人悉數到齊,就等著黃明理了。


    就在黃明理趕來的路上,朱氏又抽泣著把石果敢的老底都揭了。


    也不能怪朱氏,石果敢已死,他犯下的罪行證據確鑿,根本掩蓋不了。眼下,她懷有身孕,為了給石果敢留後,她隻能盡可能把其他人拉下水,把石果敢塑造成一個被逼無奈的從犯。或許這樣,原本要加在親眷身上的懲罰會減輕一些,她才能帶著肚子裏的孩子繼續活下去。


    她一個婦道人家,朝廷裏的人能認識幾個?雖說平日裏和其他官太太也有走動,但人情來往實屬正常,並不能當做他人與石果敢勾結的證據。隻有找到真正和石果敢有接觸,最好是有密談的,她才有底氣指證。


    而且,官職比石果敢小的,怎麽敢去逼迫石果敢?官職比石果敢大的,她也就能找出黃明理一個。


    朱氏就這麽誤打誤撞,找到了殺害自己丈夫的真凶。


    朱氏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這幾年,逢年過節老爺就讓我準備給京城的貴人送一份厚禮。這送禮的規格我看著太貴重了,我也猜不出那貴人會是誰。反正,賬本都在這裏了,大人不如自己看看吧。”


    何足道幾人對視一眼,王開洋伸手翻開賬本去看,找到送往京城的禮單,仔細看了幾眼,不由皺眉,悄聲說道:“各位大人也看看吧,我是看不出什麽來的。”


    何足道等人一看,心中暗罵一聲,什麽看不出來,這分明就是看出來了!


    看看這禮單中的記錄,有好幾樣可是隻有皇親貴族才能用的!還有,那許州特產的翠玉蟠龍四方雕,若沒有記錯的話,四皇子李紹錦帶過好幾次!


    他們能說麽?


    不能說!


    霍玉在一旁察言觀色,很快就察覺出這當中的不對勁。隻是,他不能搶來賬本看,隻能默默記在心中,打算等郭湛安出來了,與郭湛安說。


    魏子辰一直沒有說話,他總是時不時去看霍玉,這讓何足道發現了,小聲問他:“魏大人,這人可有不對勁的地方?”


    魏子辰搖搖頭,明白自己做得過於明顯了,說道:“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我隻是覺得,這人小小年紀,為了義兄甘願以身犯法,實在是令人敬佩。”


    何足道卻說:“此人小小年紀,不明是非,不分黑白,隻憑著所謂的義氣行事,這輩子算是毀了。”


    魏子辰隻是一笑了之,並沒有再說什麽。


    這時候,黃明理總算是來了,他見到堂下的朱氏,心裏咯噔了一下,之前的猜測算是證實了一半。


    “朱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死逃出後院,簡直就是罪加一等!來人,還不快把犯人朱氏拿下!”


    “呸!”朱氏現在算是明白了,自己丈夫死了,石家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黃明理是打算徹底害死她!


    但她又怎麽可能讓黃明理輕易得逞?


    “黃明理,你當初與我家老爺密談的時候,可不是這幅嘴臉!”朱氏搶白道,“當初你可是求著我家老爺,想要我家老爺如何替你謀劃,幫你架空其他幾位大人,好讓你獨掌大權的!這些,你都忘了麽?”


    黃明理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怒道:“刁婦!你信口雌黃,滿口胡言!”


    的確,這些都是朱氏瞎編的,隻是這話落進了何足道等人耳朵裏,他們如何想,卻不是黃明理三言兩語就能改得了的了。


    這當中反應最大的,恐怕就是王開洋了。他細細想來,這幾天裏,黃明理可不就是把他當槍使,讓他一個人在前麵衝,自己在後頭坐享其成麽!


    可笑黃明理,當初借著沒有其他人證物證,讓獄卒誣陷郭湛安;而如今,朱氏的這番作為,與當初他的可以說是如出一撤。


    因果循環,報應終究到了黃明理身上。


    石果敢與軍餉有牽扯,而他送的禮單中可能有四皇子李紹錦。若是真的,李紹錦五年前就與石果敢搭上了關係,這軍餉一事,李紹錦恐怕也在其中。


    魏子辰明白這已經不是他們能夠處理的了,當機立斷:“黃大人,為了避嫌,這幾日你不如好好休息。為了避免再有人被誣陷,我看,不如上書陛下,請陛下定奪。”


    眾人都是官場上的人精,都不敢接這燙手的山芋,立刻高聲應和。黃明理在一旁不敢反駁,隻能默認魏子辰的處理。


    霍玉則忍不住插嘴問道:“各位大人,那我家哥哥呢?”


    王開洋對郭湛安有偏見,對霍玉這個郭湛安的義弟自然也沒什麽好印象,說道:“這裏哪有你開口的地方?領了板子就回去吧。至於朱氏,還是先回後院安頓,一切等陛下的旨意。”


    霍玉說道:“打板子我認了,隻是,我哥哥既然沒有殺害石果敢,為何還要被關押起來?”


    王開洋一皺眉,剛想開口,卻聽旁邊的魏子辰說:“你這小子很有膽識,且你也是被逼無奈,雖然知法犯法,但沒有你,隻怕我們會一直被蒙在鼓裏,冤枉好人,放過真凶。依我看,將功補過,板子就免了吧。”


    何足道等人也不會和一個尚未及冠的孩子計較,而且魏子辰說的在理,如果沒有霍玉挺身而出,隻怕他們根本不會管這件事,任由黃明理濫用職權了。


    霍玉卻搖搖頭:“既然我有功,各位大人,還請讓我見見我家哥哥吧。板子我認了,等我見完哥哥就去領,好不好?”


    魏子辰失笑道:“你這小子很有意思,為了見義兄,連二十個板子都敢認。好,我便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去見你哥哥。至於板子,你年紀小,受不住的,沒道理浪費一個好苗子,就免了吧。”


    霍玉大喜,朝魏子辰長揖道:“多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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