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逐漸好轉,郭湛安雖然有心再多陪陪他,但也不得不回到府衙辦公——前兩天,京城李崇浩下旨,已經派人來許州,要接手這件事。


    這次京城官場上的角力,以三皇子李紹鈞獲勝而暫告一段落——這次派來的五名官員當中,有三個是剛正不阿的純臣,擺明了如果事情屬實,就把石果敢給拉下馬;剩下兩個中的一個,是李崇浩擔心李紹鈞趁機扶植自己在許州的勢力,才派過去的心腹,別的什麽也不用幹,就是專門看著其他人的小動作;至於另一個,則是李紹錦和柳元亨死皮賴臉才塞進去的人。


    石果敢是柳元亨的門人舉薦,隻要是明眼人都知道,石果敢代表的是誰。李崇浩那邊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是看在李紹錦畢竟是自己愛妃的兒子,年紀又輕,隻當他是被柳元亨等人哄騙的,這才隱忍不發。他卻不知道,自己這兒子天生狡詐,不過六七歲就能做出殘害他人性命之事。


    李紹錦天性涼薄,要不是石果敢這幾年幫他貪墨了不少軍餉養私兵,他早就想丟車保帥,自己上折子請求嚴懲了。但軍餉一事暴露不得,是以,李紹錦不得不求助外祖父柳元亨,二人本想選一個辦事穩重的人來處理,卻不想如果真是辦事穩重的,又如何會在皇帝壯年時投靠一個妃子所生的皇子?


    好在柳元亨為官多年,在朝廷中提拔了不少人,這當中有一些是的確有真本事的。他們或者是感於柳元亨的提拔之恩,又或者是迫於柳元亨和李紹錦的勢頭,不得不一直依附四皇子這一派,這才讓他們兩個千挑萬選之後,選出一個可信得力的人——刑部郎中黃明理。


    李紹錦已經交代過黃明理,必要時刻,石果敢這個棋子完全可以舍棄,但務必要解決軍餉一事,切不可讓他人知曉。此外,若有機會,定要給郭湛安一個教訓,免得他總是和自己作對。


    而郭湛安接到李紹鈞密信,知道這當中有李紹錦的人。他知道自己抓住了石果敢的把柄,把人逼得走投無路,現在李紹錦早就已經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了。


    前幾天,他一直在家中辦公,府衙裏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他還沒有把整個府衙整頓好,若是他再在家中多呆幾天,隻怕有人要告他玩忽職守了。這要是讓李紹錦的人知道了,想必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所以,盡管霍玉傷口尚未痊愈,特別是胸口那一道,每次換藥時都能聽到霍玉倒吸涼氣的聲音,郭湛安也隻能讓福全小心照料,自己則回到府衙辦公。


    京城的一行人到許州間幾天,郭湛安已經順藤摸瓜,找到剩餘幾個黑衣人的藏身之所,卻沒有急著把他們一並捉拿歸案。


    郝運這幾天算是徹底拜服於郭湛安的心思和手段之下了,他見郭湛安遲遲不行動,仍舊不解,問道:“大人,何不盡快將他們一網打盡?”


    郭湛安卻是一笑了之,並不作答。


    郝運雖然會察言觀色,但說到底,還是閱曆眼界不夠。


    來的五個人裏,一個李紹鈞手底下的都沒有。李崇浩和李紹錦的心腹是不用想了,另外三個純臣是不會給他郭湛安的麵子的。若是自己做事過於漂亮,隻怕還會惹來他們的懷疑,豈不是弄巧成拙?


    他和這三個人的目的一致,郭湛安也樂得給他們留點政績,起碼說出去那些黑衣人是他們下令去捉的。而且,以此事為由頭,郭湛安得以從這場風波中脫身,但又安排好了這件事的走向,哪怕之後自己不得插手調查,但除非李崇浩親自下旨,石果敢等人的命運卻是無人能改變的了。


    等這一行人到了許州,郭湛安親自出麵接待。按照規矩,他免不了要張羅一桌子酒菜給五人接風洗塵。


    眾人看著桌上那些家常菜,當中一個人麵露不悅,但很快又換回那張波瀾不禁的臉孔。郭湛安看在眼中,將此人的相貌與李紹鈞信中所寫的做了對比,便知道此人是李崇浩的心腹魏子辰。


    他不敢小覷,畢竟這人代表這李崇浩。而李崇浩雖說不是明君,但在皇權這件事上則無比強勢,派來的人必然不是好對付的。


    郭湛安隻作不知,笑著說道:“各位遠道而來,郭某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當中一個是吏部侍郎何足道,也是這次皇帝欽點的欽差,聞言便笑著回道:“郭大人不必客氣,我等奉命而來,郭大人無需介懷。”


    郭湛安點點頭,說道:“許州土地貧瘠,物資短缺,還請各位海涵,嚐嚐許州本地的特色菜肴。”說著,他拍拍手,郝運上前兩步,替眾人斟酒。


    他把話說到這份上,眾人便是再吃不慣這菜肴,也不得不做出樣子來,拿起筷子多吃兩口。


    用過飯,郭湛安也不多做耽擱,直接請眾人到自己辦公的屋子,將已經整理好的供詞等各式資料全數交給他們。


    李紹錦的心腹黃明理找到機會,問道:“郭大人,我入城時發現城門口張貼著榜文,不知大人可曾向京城報備過沒有?”


    眾人聽了,齊齊把目光投向郭湛安。


    武帝朝過後,權利下方,各地知州、通判都有在本地張貼榜文的權利,但需要向京城報備。這五個人來自三生六部,他們離京時,尚未聽說過這件事,想來郭湛安並沒有報備過。


    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往大裏說,郭湛安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隻見郭湛安眉頭緊皺,回答道:“事出突然,下官也是萬般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折子已經交上去了,想必是驛站信使和各位大人一進一出,恰好錯過了。”說著,他便把那些黑衣人是如何賄賂郭府當天值夜守門的人,又是如何混進府裏,自己義弟是如何挺身而出,又是如何受了重傷,如今還臥病在床等等都說了出來。


    說到最後,郭湛安抬起右手,假意用衣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說道:“我為官多年,不管是在翰林院,還是做父母官,自問沒有做出什麽傷天害理擾亂百姓的事情,那些人卻想要置我於死地。若不是當天我不在家中,隻怕如今早就魂歸黃泉了。”


    這五個人當中最老的,便是何足道。吏部負責科舉一事,他還記得當年金鑾殿上郭湛安是如何意氣風發,如今再看他,卻是一身的疲憊,不由歎道:“這段日子真是苦了你了。你放心,如果事情屬實,陛下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郭湛安心中冷笑一聲,放下袖子,露出一張感激的臉龐。他轉身對著京城的方向拜了三拜,說道:“承蒙陛下恩典。”


    黃明理把郭湛安這一番唱念做打看在眼裏,心中把他痛罵一頓。他本意是想挑起話頭,讓其他四個人注意到郭湛安犯下的錯誤,卻不想被郭湛安利用,反而加深了眾人對石果敢的厭惡。


    他隻能暫時歇了這心思,對眾人說道:“時間不等人,各位,我們開始吧。”


    眾人點頭,合力把卷宗帶到府衙另一頭專門給他們開辟出來的屋子,謝絕其他人的幫助,忙活開了。


    郭湛安在這邊聽到郝運的回報,手指摩挲著杯壁,說道:“不用派人去盯著,他們要什麽,自然會來找我們。有求必應即可,其餘的,絕對不要插手。”


    郝運明白他身上如今已經被打上郭湛安的標簽,隻有這位新來的通判大人發達了,他郝運才有雞犬升天的一天,當下便道:“大人放心,我一定會敲打其他人,不給大人惹麻煩。”


    郭湛安點點頭,示意他退到一邊侍立。


    郭湛安給何足道等人的卷宗極多,甚至刻意沒有去刪減精煉過,隻是把卷宗按照事情相關和緊急程度分作三堆。他這樣的舉動,自然贏得大多數人的好感,雖然嘴巴上沒有說,但心裏都讚同郭湛安這人光明磊落,並不是像京城中傳言的那樣,年紀輕輕,卻心狠手辣,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先後兩次把上峰拉下馬。


    黃明理把眾人的表情看在眼中,急在心裏。他本來並不受李紹錦和柳元亨的重視,隻是如今李紹錦受到李崇浩猜忌,原本得力的人手都被各種理由退居二線,他這才能夠脫穎而出,獲得這趟差事。


    雖然行前李紹錦交代,打壓郭湛安隻是順帶,但黃明理擔心,如果隻是完成李紹錦交代的,沒有給他帶去驚喜,隻怕日後自己的機會就不多了。


    好在當初李紹錦和柳元亨選中他,就是看中他沉穩可靠,遇事不慌。黃明理很清楚如今的局勢,並不著急,決定先看卷宗,找機會解決軍餉的事情。至於其他的,隻能徐徐圖之了。


    這一看,就是看到了日落西山。


    郭湛安算了算時間,命郝運去傳信:“你讓王山去找何足道他們,就說剛剛接到消息,剩下的黑衣人找到了。其他的,就按照我之前交代他的,見機行事。”


    郝運領命,匆匆去了。而郭湛安則將書桌收拾整齊,散衙回府。


    王山舀了碗水,把手浸濕,在臉上、脖子上都拍打了幾下,又把帕子浸濕,交給郝運,讓他幫自己把後背衣服按濕。


    做完這一切,他在院子裏跑了兩圈,等臉看上去紅了點,這才匆匆往何足道等人所在的院子跑去。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王山停在院子前,對著院子邊上守著的侍衛說道:“各位大人,我是徐州衙役王山,還請替屬下通報何足道何大人,我有要事稟報啊!”


    左手邊那個打量了王山幾眼,隻見他臉上、脖子上,還有衣領都是汗水,便和自己的同伴說:“你看著,我進去稟報。”


    過了一會兒,那侍衛出來了,說道:“跟我進去。”


    王山擦了擦臉上的水,鬆了口氣,跟著侍衛進去了。


    等王山的並不是何足道,而是另一個官員張文遠。他見王山大汗淋漓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問道:“你有什麽事情?”


    王山按照郭湛安交代的,說道:“敢問是大人是何足道何大人麽?”


    張文遠不耐煩地說:“不是,何大人公務纏身,怎麽有空來見你?你有什麽事情,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王山有些猶豫,說道:“郭大人交代,石大人的事情已經全都交給何大人了,以後我們有任何進展都隻要向何大人稟報,還請大人請何大人出來。”


    張文遠愈發不耐煩了:“何大人哪裏是你能見的?郭湛安讓你向何大人稟報,難道就沒告訴過你,何大人一行人總共有五位大人,和誰說都是一樣的。”


    王山仔細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郭大人的確是這麽說過,是我一時忘了,還望大人恕罪。”


    張文遠懶得和他客套,說道:“有什麽事就快說吧。”


    王山便說:“稟報大人,剩餘的刺客我們已經找到了,就躲在許州城外頭一處荒田裏,我們不敢善做主張,想請問大人該如何處理?”


    張文遠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你等會帶上足夠的人手,一定要把他們全數捉拿歸案。”


    王山應了一聲,張文遠便讓他去外頭等候,自己則進去找何足道等人。


    何足道聽了,問道:“這人背後可有汗?”


    張文遠想了想,說道:“我看那人後背濕了好大一片,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不曾停下休息。”


    何足道滿意地點頭說道:“郭湛安雖然年紀輕輕,卻很上道。”


    張文遠讚同他的觀點,接著說道:“的確,這件事上,他果斷決絕。說好了不再插手,就半點都不碰了。”


    黃明理在一旁聽了,知道自己再不開口說話,郭湛安就能輕輕鬆鬆拉攏這兩人了,便笑著說道:“光是一件事,怎麽能看出那麽多呢?我等是奉陛下的旨意而來,萬萬不可隨便議論他人啊。”


    何足道和張文遠皆是一愣,隨後何足道說道:“黃大人言之有理。這樣,我們總共帶來的人手,派一半和那群衙役一起去捉拿剩下的刺客,其他的,等抓回來再審問。”


    張文遠點點頭,出去不提。


    一旁的魏子辰卻在此時合上卷宗,捂著肚子說道:“各位,實在是抱歉,想來是水土不服,肚子疼得厲害。還請各位見諒,容我今日早些回去休息。”


    何足道本就沒打算魏子辰能幫自己什麽,他也清楚皇帝派魏子辰來的理由,也不多留,說了一句:“魏大人好好休息。”便又忙去了。


    魏子辰離開府衙,原本捂住肚子的手放了下來,他讓自己的隨從喊來一旁的轎夫,說道:“去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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