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心中滿是好奇,卻不問薑言年,反而去看郭湛安。


    郭湛安無視薑言年在一旁發出諸如“你這義弟也太乖了吧,我也想要這麽聽話的弟弟”之類的抱怨,夾了小半塊腐乳,放到一旁的小碟子裏,隨後又把小碟子推到霍玉麵前,說道:“你先乖乖吃完,我再告訴你。”


    霍玉聽了,果然乖乖低頭用飯。他急於想知道答案,又不敢吃太快——他知道這段時間來自己飲食不規律,沒少被郭湛安訓——免得郭湛安不高興就不告訴他了。


    薑言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對郭湛安豎起大拇指:“你這人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找了這麽聽話的義弟。”


    郭湛安伸手反扣桌子:“閉嘴,吃飯。”


    薑言年也是餓了,他一大早就起床,繞著軍營跑了五圈,又把事情交代給副官,啃了個紅薯就跑來許州了。


    他是薑家的嫡長子,隻要不出意外,薑家將來就是他的,雖然皇帝不喜,但薑家始終是百年世家,不管是清流還是顯貴,都有人奉承。薑言年脾氣其實不小,雖然覺得霍玉這人長得粉雕玉琢,很是可愛,讓人見了就想親近,可眼見自己在霍玉麵前幾次三番討了沒趣,也就消停了。


    三個人用完飯,霍玉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問道:“哥哥,今天不去衙門辦公麽?”


    “今日休沐,明天再去也不遲。”


    “再說了,”薑言年在一旁插嘴,“今天你們還要搬家,哪有時間去衙門?”


    “今天?今天搬家?”霍玉一時不明白,“可是昨天知州不是派人來說,哥哥的宅子還在打掃麽?”


    郭湛安笑著搖搖頭,說道:“那我昨日是不是也和你說了,他準備的宅子我們不會住進去的?我已經拜托薑言年替我們尋了處住所,本來是想晚間再帶你去的,不過現在先帶你去看看也無妨,等會賈歡他們就會把東西送過去。”


    薑言年洗幹淨手,在一旁說道:“時間倉促,這許州也不是什麽豐饒的地方,雖然不是我自誇,但好不容易找到這麽一處合適的地方,這段時間你們要多將就一會了。”


    許州極大,薑言年找的宅子占地要比桐花縣的縣衙大上許多。這宅子據說是曾經西北的某位將軍的故居,可惜這將軍剛過而立之年便戰死沙場,並沒有留下子嗣。雖然有朝廷每月發的銀子,但失去頂梁柱的將軍家人們漸漸負擔不起龐大的日常開銷,隻好將宅子賣了,搬去了他處。


    這宅子薑言年是從一個商賈手上買來的,那商賈在西北的生意日益縮水,最近決定回江南老家。因為以前住著的將軍年紀輕輕就戰死沙場,在眾人看來很不吉利,甚至到後來還有傳言說住進這宅子的人日後必然不順。因此,雖然商賈要價極低,也鮮有人問津。


    薑言年和郭湛安兩個都不信這種怪力鬼神的主,對於這種傳言很是不屑。而且這時候郭湛安雖有皇帝的賞賜,但除了金銀,那些如意玉石都是不能動的。而且,他在西北也不知道要呆多久,錢財必須要省著點,再壓低了些價格,就買了下來。


    不過,這事郭湛安沒打算和霍玉說。當初他們從蒼山出來,他知道霍玉特地去廟裏為他拜佛求平安,要是把這事告訴他,還指不定要怎麽擔驚受怕呢。


    商賈已經離開了,留下一個老管家守著。之前薑言年隻是付了一半的訂金,表明剩下一半要等郭湛安來了再給。


    如今正主終於來了,老管家領著三個人在這宅子上上下下轉了一遍。


    這是一個三進的院子,繞過四角雕有瑞獸的影壁,走一段路就是正堂。正堂左轉,是仆人小廝住的地方,武鑫他們來了,便住在那。


    經過正堂再往後,正房住的自然是郭湛安,東廂房住的則是霍玉,旁邊還特地準備了一個小書房,專門給霍玉用來做功課的。


    正房再往後,則是花園。西北風沙大,又易缺水,所以花園裏種的多是耐寒耐旱的草木,雖然不比霍玉以前見過的花紅柳綠,但也是別有一番西北風情。


    雖然這宅子布局簡單,但每個房間都比桐花縣那時候的要大,三人一路逛到花園,花了小半天的時間。


    “怎麽樣?夠氣派吧?”薑言年指著花園裏的池塘說,“按照你要求的,已經讓人去采辦錦鯉了,到時候霍玉你可不要偷偷摸魚吃哦。”


    霍玉正好奇地踮著腳看那池塘,冷不丁聽到薑言年點他的名字,搖頭說道:“錦鯉又不好吃,我才不會偷偷摸上來吃。”


    “這你都知道?那可比你哥哥強多了。”薑言年笑著把郭湛安幼時的糗事告訴霍玉,“他頭一次進宮,膽子大得很,我姨母,也就是已經過世多年的皇後娘娘,讓我們三個去花園玩,結果你哥哥就仗著天熱穿的少,擼袖子就要去池塘抓裏頭的錦鯉吃。”


    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了薑言年一眼:“我還記得當時有個人,聽說要去抓錦鯉,第一個撲騰下去的,是誰來著?”


    薑言年臉色一變,隨後咬咬牙,說道:“是我,怎麽著?還不是你一肚子壞水,說吃了錦鯉就過目不忘,我才下去抓的?”


    郭湛安笑著接下薑言年對自己的評價:“雖然沒吃到,也沒有過目不忘,但你現在好歹也是學富五車,我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薑言年一笑,剛想張口說話,突然想起隨後的那些往事,感覺到心中一沉,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三分:“若是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該那麽野,再早兩年好好讀書,說不定如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郭湛安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薑後雖不得寵,但對於管理後宮很有手段,雖然李崇浩那時候偏寵華妃,但鳳印始終牢牢在薑後手中。因此,當時的李紹鈞和他們兩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後宮三霸王,沒少幹出嚇哭宮女急哭內監的壞事來。


    時過境遷,昔日的小霸王們都各自成長,要麵對的也不再是那些背不出來打手心的小事,而是朝堂上險惡的用心和難防的冷箭。


    霍玉看郭湛安和薑言年興致一下子差了許多,雖然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但他猜想多半是回憶起了當年在京城中的歲月。


    他伸手扯了扯郭湛安的衣袖,小聲說:“哥哥,我有些冷了,我們出去吧。”


    郭湛安伸手摸了摸霍玉的後腦勺:“好,我們就出去。”


    說完,郭湛安又扭頭去和一旁的老管家說:“今天上午是臨時起意,沒有帶那麽多銀子。按照約定,我下午會再來一趟。”


    老管家束手道:“自然,郭大人不必心急。對了,西北日夜溫差極大,小公子年紀還小,白天貪圖涼爽穿得上,夜間很容易著涼感冒的。”


    郭湛安點點頭:“多謝。”


    三個人離開宅子,薑言年指著後頭的大門說道:“牌匾我已經給你做好了,你是通判,那商賈比不上你,所以我特地把門做大了,三開門,符合你的身份,免得這許州有人不長眼睛來得罪你。”


    霍玉睜大眼睛,看著那氣派的大門,問道:“大門也有這麽多講究麽?”


    “當然了。”薑言年指著那大門,講給霍玉聽,“你看,這大門是開在一角的,對不對?本朝的規矩,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官員,又或者是地方三品的官吏,他們的大門才能正對院落中線,五間房,三開門。你哥哥的官還太小了,大門隻能開在一角,雖說是三開門,但隻占了三間房。至於門口擺獅子麒麟的,那講究就更多了,三品的和二品的不一樣,一品的也皇親貴族也不一樣。霍玉小子,你可要多學學,免得給你哥哥招來殺身之禍,知道麽?”


    霍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轉頭看向郭湛安:“哥哥,我的功課裏頭,這些也加上吧。”


    郭湛安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這些事不用你管,都交給賈歡就行了。再不濟還有我,你好好地讀書習武就行了。”


    霍玉一想也是,這些事無需自己親自處理,不過還有些不放心:“以後這些事情,哥哥也要和我說。萬一賈歡忙糊塗了,一時不查,給哥哥惹禍就不好了。”


    薑言年在一旁聽著看著,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都是一起長大的表親,怎麽他就有這麽聽話招人疼的弟弟,而自己家裏隻有兩個混世魔王一樣的親兄弟呢?


    這麽一對比,薑言年愈發覺得可憐:“行了行了,大街上就別兄弟情深了。不是還要在這許州逛逛,熟悉熟悉麽?走,哥哥帶你們去。”


    薑言年雖然大多數時間都呆在軍營裏,但每逢休沐,便會和李紹鈞一起來許州城。一來是改善夥食,二來嘛,是來打探形勢的。


    西北物資貧乏,街上的小商販們都很少見,道路兩旁的商鋪裏也沒幾個顧客,倒是能時不時看見幾個穿著打扮顯然不是本朝的女子和小孩從商鋪裏出來,背後還背著一些袋子。


    “這些都是塔韃人,過來買米買衣服的。”三個人在酒樓二樓臨街的位置上坐下,薑言年看著路上行色匆匆的兩個中年女子說道。


    這酒樓這是薑家隱蔽的產業,掌櫃是薑家的家生子,本來生意就不好,今天已經提前接到薑言年的命令,其他客人都在一樓,通向二樓的樓梯還有小二看著。所以,他們今天的談話不用擔心被其他人聽了去。


    霍玉不解地問道:“塔韃不是敵人麽?為什麽不把他們抓起來?”


    薑言年一邊數著花生米,一邊說:“塔韃內部沒有那麽團結,一直侵擾我們邊境的塔韃部落,是塔韃當中比較強勢的幾個。他們不光搶我們的,連塔韃內部幾個弱小的部落都強。糧食、馬匹、女人,他們全都要。我們好歹有軍隊駐守,塔韃從我們手上很難討到便宜,比起我們,那些弱小部落更慘。”


    霍玉眨眨眼,說道:“自然如此,那些被欺負的部落幹嘛不聯合起來,一起去打那些欺負他們的部落?”


    薑言年搖搖頭,說道:“塔韃人天生就沒有國家的概念,在他們看來,部落就是所有,他們是不會和其他部落聯合的。也多虧這個,要是那些部落聯合起來攻打我們,隻怕撐不了三個月。”


    郭湛安一挑眉,很是驚訝:“這麽慘?”


    “何止呢?”薑言年冷笑一聲,“這也要多虧了那石果敢了,我和三皇子來的時候更慘,別說其他的了,當兵的連飯都吃不飽!”


    郭湛安隨之大怒:“既然如此,為何不上報兵部?”


    “蛇鼠一窩罷了,”薑言年壓低聲音說道,“石果敢是四皇子的人,原本的通判已經被塔韃給買通了,還有軍隊裏麵,我冷眼瞧著,好幾個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郭湛安問道:“那些軍餉,是誰克扣的?”


    “石果敢。”薑言年把一碟花生推遠了,說道,“四皇子似乎養了私兵,可惜石果敢那邊沒有我們的人,這是殺頭的罪名,他肯定萬分小心。我和三皇子這幾個月想了不少法子,都查探不到。”


    郭湛安想了想,說道:“現在不一樣了,我是通判,很多事情由不得他。”


    薑言年有些疲憊地點點頭:“你來了以後,我也不用總是軍營許州兩邊跑了。這酒樓的掌櫃是我的心腹,你大可放心,如果有急事,你又脫不了身,就讓他去辦。”


    郭湛安應下了,舉起酒杯:“接下去的事情,就交給我。”


    薑言年也舉起自己的,兩個人一碰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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