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湛安回到酒莊時,霍玉正吃得不亦樂乎。


    雖說郭湛安事先有交代,但凡霍玉覺得好吃的,都包一些回去。可掌櫃看到霍玉來者不拒的樣子,還是猶豫了——若是這些全包回去,這小祖宗什麽時候才能吃完?


    看到郭湛安來了,掌櫃趕緊迎了上去,笑著說:“客人,您回來了。令弟偏愛這些吃食,不知是否都要包些回去?”


    郭湛安看了,也是一愣,又看霍玉意猶未盡地拿出帕子仔細擦手指,便故意板起一張臉,教訓霍玉:“怎麽吃那麽多?當心吃太多零嘴,沒有胃口吃不下飯,長不高。”


    這可是戳到了霍玉的痛楚,連連搖頭辯解:“不多的,才不多的,每個都吃吃了一口,加起來不多。”


    隻是這一口到底有多少,在場的也就隻有郭湛安不知道。


    掌櫃在一旁笑著說:“這位小公子好胃口,都說能吃是福,等大年初一子時那會兒在門口跳三跳,來年啊,一定長高。”


    霍玉從未聽過這種說法,問道:“什麽門都可以麽?”


    “當然,”掌櫃又說,“最好呢,是在離灶台最近的門後跳,長得最高!”


    霍玉連連點頭,打定主意大年三十一定要打起精神來熬夜,跳完了再去睡。


    隨後,霍玉扭頭看向郭湛安,問他:“哥哥長這麽高,也是因為每年都在門後跳三跳的緣故麽?”


    郭湛安想起自己往年的過年守歲,那並不是什麽值得留念的回憶,隻不過看著霍玉一臉期待的樣子,不忍打消他這股積極性,隻好順著說:“是啊,每年都跳,所以才能長高。”


    連郭湛安都這麽說了,霍玉對此深信不疑,興奮地說:“那哥哥,我們一起過年,如果我睡著了,你一定要叫醒我哦。”


    郭湛安含笑點頭答應。


    看著郭湛安溫柔的樣子,霍玉不由想起之前那塊硯台,原本興奮的勁頭一下子就散光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郭湛安見他這反常的樣子,問道:“怎麽了?”


    霍玉搖搖頭,強打起精神來,硬生生憋出點笑容:“沒什麽,大概是今天起太早了,現在困了。”


    郭湛安見狀,估摸著這小家夥不好意思在外人麵前說,於是暫時不多問,隻是轉頭吩咐掌櫃將霍玉吃過的零嘴兒都打包一些,分成數份,每一份都是一個孩童平時一天能吃的零嘴數量,用油紙小心包好。


    小孩子就是這樣,念頭來得快,去得更快,連帶著心情也隨之時好時壞,完全捉摸不透。


    因為惦記著那塊硯台,又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給郭湛安丟了臉,回去路上,霍玉的興致就一直提不起來。


    郭湛安見霍玉悶悶不樂,給他的錢竟然又分文未動還給了自己,便知道他一定是出去逛的時候遇上什麽不痛快的事情了。


    隻是霍玉覺得自己給郭湛安丟了人,若是再說給郭湛安聽,豈不是徹底沒臉沒皮了麽?於是任憑郭湛安如何問他,都咬緊牙關,隻說自己今天起得早,累的。


    郭湛安也沒有再逼問霍玉,隻是等霍玉回房休息了,招來沈放,讓他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說出來。


    沈放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說了,見郭湛安麵色不悅,隻當他是覺得霍玉的行為讓他蒙羞,便大起膽子說:“少爺,霍玉這家夥實在是太上不了台麵了,要我說,以後還是別帶他出去了。”


    “哦?”郭湛安摩挲著杯壁,問他,“你喊他什麽?”


    沈放意識到郭湛安是動怒了,一想到自己說的話,立刻跪了下來:“是、是二少爺,是二少爺!”


    郭湛安怒極反笑:“我前腳認了他做我義弟,後腳你就連名帶姓喊他,怎麽,是不是也要連名帶姓喊我呢?”


    沈放嚇得連連搖頭,他年紀小,對霍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二少爺”並沒有太當回事,隻當是郭湛安一時興起而已。要知道,郭家的窮親戚見了他,都是好言好語的。


    雖說郭湛安生母狄婉言去世早,郭府上下已經被柳菲菲所把持,但郭湛安好歹是郭家的嫡長子,有手段有心眼,連柳菲菲都被郭湛安算計過好幾次,不敢小瞧他,連帶著侍奉郭湛安的一群下人在郭府下人當中也有些臉麵。


    而郭湛安生母狄婉言雖然自幼失怙失恃,但她從小生活在自己的外祖家,也就是百年世家薑家,與薑後一同長大,情同姐妹。薑後無寵,薑家遭到李紹鈞冷落,但在普通老百姓眼中,薑家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豪門世家。


    正因如此,沈放從小就對自己的身份很是驕傲,雖說他是個下人,可下人也十分三六九等的,他可是郭府的家生子,奶奶是狄婉言的陪房。


    要知道,就算是現在郭府當家的女主人柳菲菲,每年到了狄婉言忌辰,也是要在狄婉言的牌位前行妾禮的呢!


    如今被郭湛安這麽一嚇,沈放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忙不迭磕頭認錯,可郭湛安卻隻是看著他,並沒有叫停:“你的規矩,讓你奶奶再教教你吧。”


    沈放連連認錯,止不住地感激郭湛安對自己的網開一麵。看著沈放低著頭出去的樣子,郭湛安皺著的眉頭久久沒有鬆開。


    原本想著,霍玉是要培養成自己的左膀右臂的,那必然也要有幾個心腹。郭湛安又想著眼下所有人當中,也就隻有沈放一個年齡和霍玉相近,有心想讓沈放成為霍玉的貼身小廝,可沈放今天的表現,徹底打消了郭湛安這個念頭。


    在背地裏嚼嘴根子就算了,還敢在主人麵前說嘴!


    要不是看在沈放奶奶沈婆婆的份上,念在老人家百年之後要有人送終,郭湛安本是想幹淨利落地把沈放送到某個莊子上,再也不要回來了!


    隻是沈婆婆年輕時候便被丈夫拋棄,唯一的兒子隨了她的姓,好不容易拉扯大娶妻生子,年紀輕輕就客死他鄉,當時懷孕八個月的妻子接到丈夫的死訊,一時受驚,生下沈放後便跟著丈夫去了,隻留下一個早產的兒子,也就是沈放。


    老人家的前半輩子過於坎坷,郭湛安不願親手把老人家的後半輩子整得不順遂,便打定主意,沈放這人起碼有五六年不能用了,等賈歡回來後交給賈歡好好□□一二,再另作打算。


    另一邊,霍玉回到房間後,低著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最後才打起勇氣,湊到孫老身邊,小聲問:“爺爺,能借我點銀子麽?”


    孫老上了年紀,有些耳背,沒有聽清霍玉在講什麽,便放下筆,轉身看他,問道:“玉兒,你說什麽?”


    霍玉生怕被郭湛安聽見了,再湊近一些,依舊低聲問孫老:“爺爺,我想問你借點銀子用。”


    孫老又問他:“借銀子做什麽?”


    霍玉訕訕地說不出話來,孫老見狀,逼問他:“到底怎麽了?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麽需要遮遮掩掩不能收的?”


    霍玉隻好把硯台的事情說了,末了補充道:“爺爺,這錢我不是亂花的,等我長大了掙錢了,我一定還給您!”


    孫老又是欣慰,又是擔憂。欣慰的是霍玉知恩圖報,擔憂的是霍玉對銀錢一事太過無知,這以後可怎麽辦?


    於是,他細細地給霍玉分析道:“這硯台也不是都那麽貴的,首先就是要看產地。那個掌櫃說是龍尾硯,可不一定就是龍尾溪那邊的,所以呢,我們接著要看這硯台的質地……”


    孫老平生兩大愛好,其中一個便是收集名硯,隻可惜他就是個普通的賬房先生,後來又在土匪寨子了生活了幾十年,隻接觸過三四方名硯,可這依舊不能打消他對硯台的鍾愛。


    被孫老教育了半天,霍玉總算是明白了,這掌櫃口中的龍尾硯,不一定就值那麽多錢。


    看到霍玉似懂非懂的樣子,孫老略略放心了——玉兒該不會再問自己借錢買硯台去了。


    可沒等他放心多久,霍玉又說:“爺爺,要不你陪我去好不好?”


    得,這小家夥還沒歇了這念頭呢!


    孫老決定采用拖字訣:“今天太晚了,而且就要過年了,等過完年,爺爺再陪你去好不好?”


    霍玉有些不情願,可自己手頭上沒錢,隻能答應孫老,等過完年再去永安府買硯台回來送給郭湛安。


    這是郭湛安第一個不在郭府過的年,他十分看重,連帶著縣衙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卯足了勁準備過年,聲勢浩大。


    狄婉言的排位帶不走,留在郭家,因此,郭湛安隻能對著京城的方向跪拜磕頭,奉上香燭,權當是祭拜母親。


    廚房裏早早就燒開了熱水,羊肉去皮去腥後,留骨放上薑片一並在水中煮熟了,在撩起來放一旁留用。


    皮凍剁成方丁小塊,碼成一個小塔形狀先送到餐桌上,以供郭湛安等人先用。


    萵苣洗淨後,拔掉葉子,留下莖塊切成絲,去水裏過一遍,瀝幹後,與海蜇絲拌在一起,加上麻油香醋,又是一道涼菜。


    豬油融了,裏頭的活魚還新鮮著,去鱗後下鍋煮熟,再澆上熱油,放上青白相見的蔥絲,跟著端到桌上。


    平菇洗淨後,放到水中煮熟,隨後加入之前煮好的羊腿骨,放在砂鍋當中,擺在爐灶上用小火燜煮。


    另有白切雞、醬鴨舌諸多菜色,不一一贅述,接連送到前麵的餐桌上。


    霍玉看得眼睛都直了,不過這段時間他跟著郭湛安,總算是把從小在山寨中養成的習慣給改了,先吃了一點涼菜,等其餘熱菜都上桌了,三個人才拿起筷子,熱熱鬧鬧吃了起來——要不然,按照霍玉以前的習慣,哪盤菜上來就先吃哪盤,等最後一盤菜上來了,這桌子上從頭到尾就隻有一盤菜!


    因是過年,孫老沒有太拘束霍玉,後者得以分到小小一杯桃花酒。幾口下肚,霍玉臉上紅得厲害,整個人也是醉醺醺的。他還惦記著要去廚房門後跳三跳,說什麽都不肯先回房睡。


    倒是孫老,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不能熬夜,給霍玉塞了個紅包後,就先回屋睡覺去了。


    霍玉整個人靠著郭湛安,後者一個人慢條斯理地吃著菜,間或夾一筷子羊肉到霍玉碗中,霍玉雙手捧著碗,整張臉都快埋進碗裏了,一邊吃著羊肉,一邊還含含糊糊地說著醉話。


    郭湛安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包,遞給霍玉:“喏,給你的。”


    霍玉接過,捏了捏,仗著酒醉膽大說道:“哥哥好小氣,就給我幾張紙。”


    郭湛安敲了一下他的腦門:“我小氣?那你還給我。”


    “別別別,哥哥送我的,什麽都好。”霍玉把紅包仔細放好,整個人都快跌進郭湛安懷中了,紅著一張臉說,“哥哥,哥哥等會叫我、叫我起來跳三跳好不好?”


    郭湛安哭笑不得,起身抱起人往裏走,轉念一想,孫老已經睡下,這霍玉萬一半夜發起酒瘋來,他一個老人家怎麽治得住?


    於是換了個方向,把霍玉抱進自己房中,把人放到一旁的榻上。


    屋子裏暖暖的,倒不怕霍玉著涼。郭湛安替霍玉脫了鞋子與外衣,蓋上棉被,自己則吹滅蠟燭,又重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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