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郭湛安是本朝的探花郎,又在翰林院任過值,配得上一個青年才俊的稱呼。但如果要說起水利一事,郭湛安隻是一隻腳踩進門的書生而已。


    桐花縣大多數人以務農為生,郭湛安與霍玉從崖壁回來後,又去拜訪了陳擷浩。


    聽說郭湛安與陳擷浩發現了一處河水,陳擷浩不由一笑:“郭大人是在哪裏發現的?我在桐花縣裏住了那麽久,還從沒聽說過我們這附近有這麽一條河哩。”


    說白了,就是不信任郭湛安。


    陳擷浩是桐花縣縣長,在人們心目當中的地位要比郭湛安這個縣令高上許多,雖然他此時仍然對郭湛安抱有懷疑和戒備,但郭湛安相信,隻要他做的事對桐花縣好,陳擷浩必然會改變對他的態度。隻要扭轉了縣長的態度,剩下的會更加好辦。


    正如郭湛安所猜測的一樣,雖然對他的話充滿了懷疑,但陳擷浩還是願意在大冬天裏跟著郭湛安去走一趟。


    霍玉本來也想再去一趟的,但那邊的雪實在是太厚了,他人太矮,走在上麵十分吃力,加上今天孫老布置的功課還沒有完成,他可要趁著孫老還在忙的時候補起來,隻要先回縣衙。


    郭湛安與陳擷浩二人往崖壁走,正好路過不歸山山口,看到陳擷浩眼中閃過的一絲厭惡與恐懼,陳擷浩心念一動,笑著說:“聽說不歸山中有雪鬼,可惜我從未見過。”


    陳擷浩臉色發白,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回憶,又故作鎮定地回答:“大人說笑了,雪鬼這東西,還是不見到的好。”


    郭湛安搖搖頭,又說:“我記得小的時候,京城郊外鬧過吃孩鬼的傳聞,那時候家家戒備,人人驚恐,生怕自家孩子被那鬼捉走吃了。後來有位姓李的軍官,夜裏說要去捉鬼,結果卻是捉到了好幾隻大老鼠。”


    陳擷浩不由疑惑:“難道那吃孩鬼就是大老鼠?”


    郭湛安並沒有正麵回答陳擷浩的問題,而是繼續說:“後來京兆尹派人查了半個多月,才發現根本就沒有吃孩鬼。最早傳出吃孩鬼的那個商人,晚上路過亂葬崗的時候,看到幾個模糊的影子,還有半個孩童的屍體。因為孩童的屍體已經殘缺,血肉模糊,才以為是有鬼在吃孩子。那孩子的屍體應該是被人丟棄在那裏,而那些大老鼠則是餓壞了,嬰兒的皮肉嫩,對它們來說自然是一道美味。”


    陳擷浩琢磨了一會兒,說道:“大人的意思是,根本就沒有雪鬼,那天我們看到的是人,或者是別的什麽?”


    郭湛安笑著說:“縣長大可派人去查一查,看看我說得對不對。”


    陳擷浩對他仍然抱有懷疑,如果他直截了當地告訴陳擷浩這件事,恐怕反而會招致陳擷浩對他的懷疑。不如拿當年經曆的一件事為引子,讓陳擷浩自己去調查。


    畢竟陳擷浩是縣長,就算再怕,這事事關桐花縣,郭湛安不信他不會去調查。


    說話間,兩個人來到了崖壁前。


    正值隆冬,河麵上結起了一層薄冰,但如果靜下心來側耳傾聽,還是能聽到薄冰之下河水湧動的聲音。


    陳擷浩先是大喜:“這地方大人是怎麽發現的?我一個土生土長的桐花縣人,都不知道還有這條河。”


    郭湛安回答道:“這是霍玉發現的。”


    話一出口,郭湛安暗道一聲不好,連陳擷浩都沒有發現,霍玉卻發現了,那不就是說明霍玉在桐花縣附近生活很久了麽?若是被人發現霍玉和孫老二人曾經是老虎寨的一員,會給他們幾個都帶來不小的麻煩。


    於是,他趁著陳擷浩還沒想到這茬的時候,搶先又說:“霍玉這小子太皮了,平時就愛到處亂跑,我和他爺爺平時總有管不住的時候,沒想到這孩子居然還能做件好事。”


    “何止是好事,簡直就是大好事啊!”陳擷浩喜不自勝,“這水若是能引導農田,開春後的水利灌溉就不愁了。”


    陳擷浩來不及多想別的,站在崖壁仔細觀察了一會地形,突然一張喜滋滋的臉就這麽慫拉了下來:“不行,這地方太陡,水車很難架起來,再加上還要搭那麽長的水渠,怕是不成。”


    郭湛安並不大懂這方麵的事務,於是問道:“沒有其他辦法麽?”


    陳擷浩擺擺手,說道:“這水離我們站著的地方有幾丈的距離,本來若是架設一個水車,就能把水引上來,但是這地方太陡了,水車不能貼近崖壁架設。若是去這條河的中央架設,又太危險了。”


    兩人一時也沒有辦法,陳擷浩連連哀歎:“或許是老天爺不願意我們縣能夠吃飽穿暖罷。這麽好的一條河,那麽多的水,偏偏不能用。”


    郭湛安自然不會就此放棄,桐花縣中人那麽多,說不定當中就有能人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呢?


    他讓陳擷浩回去把眾人聚集起來,把情況說給他們聽,自己則回縣衙修書一封,派人送去驛站,與其他折子一起送往京城工部。


    這是本朝□□定下的規矩。□□本是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因為連年大旱,賦稅沉重,酷吏當道,民不聊生。萬般無奈之下,□□在農田振臂高呼,曆經十幾年的征戰,終於打下了這片天下。


    正因為是莊稼漢出身,□□明白農業的重要,和農民的苦楚。因此,他在位時定下律例,每州每府皆有數名能工巧匠擔任疏浚郎一職,專司本州本府的水利灌溉建造要務。


    隻是在武帝年間,發生了一起大案,最終武帝將調遣疏浚郎的權利收回到了工部,但凡有官員要請疏浚郎,就要修書一封直接送往工部,工部會按照折子的先後順序來進行安排。


    陳擷浩雖說對此並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但他心中還留有一份念想,萬一有人能想出法子,把那河水引到莊稼地裏,桐花縣的灌溉就再也不用愁了!


    因此,他當晚就召集了桐花縣中的幾戶農家,以及縣中的木匠、鐵匠等能工巧匠,一群人圍著爐子商討這件事。


    “他說的都是真的?”其中一個木匠有些不信,“我們桐花縣這麽多年來都為水發愁,恨不得發一場大水算了,他一來就能解決?”


    陳擷浩說:“也不是他發現的,是他身邊的那個小孩,有一次偷溜出去發現的。”


    陳升也在這裏,他想起那天霍玉對他的虎視眈眈,不由說:“那小子就是頭沒馴化的狗!拿著火把就想打我!”


    陳擷浩瞪了他一眼:“那天的事情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問過李虎和其他人了,都是你自己自作孽!進山的時候怎麽說的?不許動手!要不是那小孩,你是不是就準備把郭湛安給殺了!”


    陳升訕訕地縮著脖子,可還是忍不住給自己辯解:“反正這縣令都不是好人,殺了就殺了唄,說出去就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去,扭斷脖子的。”


    嘭!


    陳擷浩聞言,重重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眾人雖然不明白陳擷浩為何突然大發雷霆,都戰戰兢兢地跟著站了起來。


    陳擷浩氣憤地指著陳升道:“我告訴你,你要是想殺人,也別在我們桐花縣動手!要是拖累我們,你自己瞧著辦吧!”


    眾人這才醒悟過來,這郭湛安可是朝廷官員,要是他被殺了,朝廷豈有不派人仔細調查的道理?若是查到是他們桐花縣裏的人動的手,恐怕整個桐花縣都不得安生了——畢竟,在上一任縣令還在的時候,可是有不少人夢裏都恨不得把人給殺了的,若是追查下去,恐怕在場不少人都是有嫌疑的。


    陳升也知道自己食言,尷尬地揉著脖子說:“縣長,你就繞我一次吧,你也知道我這張嘴沒有門,有一出說一出,但也就是說說。”


    陳擷浩難受地揉了揉眉心,說道:“陳升,你這個脾氣一定要改改了,這個新縣令我總覺得和以前那個不一樣。”


    “能有什麽不一樣,還不是照樣魚肉百姓!靠他們我們就等著餓死吧!”有人冷不丁說了一句,立刻受到其他人的認同。


    陳擷浩也不願意去立刻改正他們的觀點,隻是說:“不管怎麽樣,這條河就在那,如果能想出辦法來,把河水引到我們這邊就好了。你們也別管縣令,先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在開春前想出法子。”


    另一邊,用過晚飯後,一向少說話多做事的孫老突然攔住了郭湛安:“大人,我在這也做了半個月了,之前看大人一直忙著,沒好意思找大人商量月錢的事,不知道大人這兩天什麽時候有空?還有,大人的仆人們的月錢是從我這邊走賬過,還是另外開?”


    郭湛安這才想起來,之前拉攏孫老的時候雖然說好了待遇不差,卻還沒有敲定月錢的事情,眼看著要一個月了,估計孫老是憋不住了,才來找他的。


    本來這件事交給賈歡去辦就行了,偏偏賈歡前幾日領了命前往西北邊境,尚未回來。郭湛安依稀記著以前家中賬房先生的月錢,在這上麵加了三成,報給孫老。


    孫老有些驚訝:“大人,是不是太多了?”


    他前些日子去永安府的時候,特地打聽過永安府中大戶人家賬房先生的月錢,比郭湛安給自己的還少。郭湛安不過一個小小的縣令,看這幾日的作風和吃食穿著都不是金貴的主,就算京城老家有錢,恐怕給他的也不多,怎麽給自己的月錢會那麽多?


    似乎是看透了孫老的猶豫,郭湛安也不遮遮掩掩,直截了當地說:“霍玉還小,他的月錢就一並給你了,這是你們兩個人的。”


    “大人!我說過的,玉兒不做別人的小廝的!”孫老急了,“大人莫不是忘了?”


    郭湛安笑著安撫他道:“孫老不必多慮,我隻不過是看霍玉人機靈,有意培養成自己的左膀右臂罷了。”


    畢竟現在自己身邊能用的人不多,霍玉仰慕自己,事事以自己為榜樣,不如借此培養成自己的得力幫手。


    孫老鬆了口氣,可想到若是郭湛安真的培養起霍玉,以後霍玉免不了要卷入官場糾紛之中。


    郭湛安此時一句話,卻把他的擔憂全打消了。


    “老人家,霍玉畢竟是要長大的,你又能為他擋風遮雨多少年呢?”


    是啊,玉兒遲早是要長大的,要長成一個男子漢,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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