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生活 (二)


    人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會殺人?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會弑君?


    現代電影裏殺皇帝好像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但那不過是演繹,翻開中國曆史,真正死於謀殺的皇帝,還是少數的,最有名的還是趙匡胤,其後的嘉靖帝、皇太極之流不是活下來了,就是帶了點演繹性質。而再往上,也有皇帝被權臣弄死,可那些基本都是皇帝式微,別說統帥全國了,就算身邊的宦官也不會效忠,那樣的皇帝隻是空有一個名號。而劉承佑卻是不一樣的,他就算自己作死,但要說幾個侍衛將士就能把他弄死,劉燦還是不信的。不過她也知道,郭崇不會直接下手——他就不是這樣的人!但誘導呢?外圍安排呢?


    “先帝雖恣意,卻是君,待你我,也很有情分。”她看著郭崇,慢慢開口。


    若是劉承佑不死,她不見得能這麽從容的主政大漢,但她必須弄清楚郭崇的想法,這個人到底為什麽做這種誘導?他投靠郭威她能理解,因為劉承佑顯然不會是郭威的對手;但他又弄死了劉承佑……總不能說他這是在幫郭威——劉承佑死了,郭威也就失了大義的名分!


    “劉相說的是,每每想到先帝,我還心中絞痛。”


    “將軍對先帝也是情深啊。”劉燦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郭崇歎了口氣:“先帝性格淳厚,臣每每想起總是非常懷念。若是知道有後來這事……”


    他搖搖頭,一臉沉痛,劉燦卻沒有放過他:“若是知道,將軍會如何?”


    “這個……”


    “此時沒有外人,將軍但說無妨。”


    郭崇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他本來想劉燦會查這事還是為了給外麵一個交代,不管現在大漢實際掌握在誰手裏,名義上這還是大漢的天下。劉燦擊潰了郭威,收服了郭榮,下麵雖還有不服,但暫時是壓了下來,不過劉家在朝裏的根基畢竟是太弱了,就算有通過商業接觸到的四麵八方,就算有馮道的支持,畢竟少了幾分底蘊。劉燦要想徹底掌握大漢,除了展示出絕對的武力外,還要把道義上的事做個差不多。郭威已經死了,王峻和郭榮的關係又不怎麽樣,這時候出來做頂缸的是再好不過,何況他還真的首尾不幹淨,至於自己在這裏麵起的作用……


    他先是有提前報信之功,後來又有臨陣倒戈的舉動,再加上他手握重兵,又是朝中元老,劉燦隻要沒傻就不會提他的事。到時候劉燦對天下有了交代,王峻也被處理了,他也算洗白了自己,一舉三得,各取所需!


    他想的有錯嗎?絕對沒有!但劉燦這麽抓著不放又算什麽?他在心中快速計較著,他為什麽會聽王峻的話放那些人一馬?一來,他不好得罪王峻,眼看郭威就要和劉承佑杠上了,他隻要不傻就知道怎麽選擇,而王峻又是郭威身邊最得用的,他得罪他才是想不開呢;二來,他也是為了給自己留個機會。自古以來得皇位的很多,就說這短短幾十年就有了幾個朝代?凡是亂世,都是你方唱吧我登場,可這樣的皇位向來是不能長久的。為什麽?殺的不夠!用的都是過去的人,除了開國之君,其他都是有權有勢的,誰服誰?各種實力交錯,內耗不斷,國運自然也長不了。


    郭威同劉承佑相爭,他看好郭威;但要說郭家王位能長久的,他卻是不信的,不說別的,馮道那個老家夥就是個隱患!這個老家夥曆經了幾個朝代?伺候了幾個皇帝?多少門生故吏?也就是他一直沒這個心思,否則起碼也要讓他劃過去半壁江山。


    郭威能動的了馮道嗎?隻看他對馮道的躲避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了,那郭家的朝廷也有可能是短命的!那再之後,他們郭崇這一家,為什麽不行?


    是的,他一直韜光養晦,一直躲躲藏藏,一直首尾兩端,但那不是他沒有野心沒有奢望,而是他知道自己的積蓄還不夠。可是現在,他先是借著劉燦跳到了劉承佑麵前,又借著劉承佑跳到了郭威麵前,到郭威一統天下,武將中,又有幾個能同他比的?郭威在時,自然是什麽都不用說了,可他要是不在了呢?這幾十年來,有哪個開國皇帝是長命的?


    這裏麵有些玄學上的東西,要說郭崇就有一定的把握那是沒有的,但做上這麽一番布置也費不了什麽功夫。可一旦事情按照他所想的那樣發展了,那等到他們有足夠力量的時候,這件事就能是一個由頭,就能是一個大義的名分!當然,他也想過劉燦能趁勢而起,不過這種想法就更不靠譜了,因為在早先,劉家的力量實在是太弱小了,雖然他有那麽一個感覺,而且一直避免和劉燦為敵,甚至臨走的時候還做了一番安排,但理智上說,他是不相信劉燦能奪取朝政的,就算成了,他也不相信她能戰勝郭威,這也是為什麽他一路跟著郭威過來,卻直到最後才動手的原因。


    不過不管從哪方麵來說,做那麽一番布置,對他都應該是沒有損害的,可現在看來……


    他看著劉燦,後者看著他,眼中有幾分銳利,嘴角卻帶著笑意,仿佛他說不說,說什麽都無所謂,他吞了吞口水,正想糊弄過去,心中驀地一緊,嘴邊的話就變了:“臣……不敬,說不定還會如故。”


    他說著,跪了下來,頭緊緊的挨到了地上。


    雖然早就知道郭崇是個識時務的,但見他這個樣子,劉燦還是挑了下眉。她沒有說話,而是坐回到了椅子上,慢慢的喝了口茶。在過去,她是忌憚郭崇的,這個從後唐就開始起家的男人在另外一個曆史上一直到混到了北宋,據說死後還非常哀榮。一個人不管是忠是奸,是好是壞,能做到這種程度,都非常的了不起。但是現在,她總領朝政,雖然根基不是很穩,一時也沒有人跳出來反對,那郭崇,也就沒什麽好忌憚的。


    不錯,他是手握大軍;不錯,他是三朝元老;不錯,他在朝中是有自己的根基的。但,那又如何?恰恰就因為這樣,才不能留下後患。和郭崇想的不一樣,劉燦根本就沒有想過和他你好我好大家好,她想的是,若不歸順,就是封殺!


    追究劉承佑的事,就是她的一個試探,而郭崇,卻是堅持了自己一貫的風格啊。


    她放下茶杯:“將軍這話,就有些誅心了……”


    郭崇暗暗吞了口口水:“臣,萬死!”


    他早先一直在劉燦麵前說我,畢竟從名義上他們是同殿為臣,品級上也沒什麽差別,他年齡又比劉燦大,資格又比他老,這麽說很過得去了,而在剛才就換成了臣,這就是臣服了,而這次的話就更帶了幾分恭敬和畏懼——他也的確是有些怕了。劉燦的沉默讓他意識到,劉燦竟是有對他動手的打算!


    這不合理!這不對!這有問題!劉燦瘋了!


    一瞬間他腦中閃過很多念頭,甚至還想了就此取而代之,但最後他還是更深的低下了自己的頭。就算不合理就算不對,就算哪怕是劉燦瘋了,在這個時候他能怎麽做?真的反叛,劉家軍連郭威都打下去了,還怕他?要知道在那一戰中劉家軍並沒有消耗多少!至於說突然襲擊,劉燦會這麽問了,又怎麽會不防?同是姓劉,這一位可不是劉承佑!既然不能反抗,那就隻有臣服。在這一刻他真有些後悔自己供出了王峻,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但這個念頭在心中一轉後,他又搖頭否決了,劉燦要查,豈會查不到?何況就算真的查不到劉燦要是想對付他,還會缺理由嗎?


    可是,為什麽?劉燦為什麽要對付他?他自問一直以來都沒有妨礙到劉燦,就算劉承佑時期,他算是奪了寵,可那更多的是劉承佑的問題,卻不是他的,就算有人推動,他也沒在其中起一絲一毫的作用,而且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他還暗示過劉燦。


    郭崇想不明白,可在這一刻他也隻能先表示臣服再說。所以他不僅頭挨在地上,上半身都幾乎趴在了地上。


    “剛才將軍說心口絞痛?”


    郭崇不敢說話,他不說話,劉燦也不說,就那麽慢慢的喝著茶,郭崇本來的驚異變成了驚懼,身體也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劉燦想做什麽?難道他都臣服了,她還不放過他!他剛才是說心口絞痛,可那不過是……他突然一怔,反應了過來,若不是戰場上廝殺了幾十年,此時幾乎要驚呼出聲!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臣……身體不適,還望劉相容臣,告老,回鄉……”


    就這麽短短一句,他卻說的異常艱難,而說完後,他整個人的精氣神也仿佛都被抽空了,幾十年的積累,幾十年的準備,本以為能一點點爬上去,最後卻落了這麽一個下場!他賭錯了嗎?若是賭郭威,若是全力支持他……他想象著換一個選擇,最後得出的結論卻是說不定更慘。他的臨陣倒戈對郭家軍的士氣是一大打擊,但要說左右戰局卻是遠遠達不到的,以劉家的準備,以及最後的那些東西,就算他全力支持,郭威也隻是多支撐一些時間,最多能隻身逃出?


    作者有話要說:  慢慢的趴上來,那啥,我去北京前真沒想到隔這麽久這個文才更新……俺都寫到這個程度,怎麽也會寫完的,恩,為了補償,下麵貼一個小特典,是晉江年會讓古言組寫的回到古代的時候的場景,俺就寫了劉燦的,和這個文沒啥關係,真要說的話……大家就當那個狗血的又一種可能吧~~


    古代婚禮


    “一拜天地——”


    耳邊傳來司儀的高呼,劉燦微微有些恍惚,成親了?又成親了?


    她低下頭,懷中的蘋果還有兩個指甲印,是沒有完成的心形——這種弱智行為,她已經有幾十年沒做過了。


    “二拜高堂——”


    此時的蘋果還叫紫柰,自然也不是什麽婚禮上的吉祥物,這東西就是她自己貪好玩帶的——幾十年前她就是這麽一個傻白甜啊!


    “夫妻對拜——”


    司儀的聲音又喊了過來,她驀地站直身,把蓋頭去掉,果然就看到少年英姿的柴榮,此時他的臉上沒有皺紋沒有傷疤,雖然已經染上了幾分成熟,卻還是青澀,他驚愕的看著她,一臉莫名。她在心中輕輕一歎,伸手摸上他的臉:“對不起,我不能嫁你。”


    ……


    吸氣聲、議論聲,驚訝聲,她卻在說完這一句後,轉身離開。上一世她嫁他,為他生兒育女為他守衛國土為他保護家人,終於他成了皇帝她成了皇後,他英年早逝她垂簾聽政,逼退了趙匡胤,定下了大周江山。朝廷上下一片讚譽,她親手撫養大的孩子英明知禮,雖然從她手裏奪走了朝政,卻依然對她恭敬有佳。


    她上一生雖不完美,卻也風光,若就這麽走下去,應該會更好。但她沒有享受過真正的愛情,沒有像普通母親那樣疼愛過自己的孩子,所以每每當她坐在簾子後,聽著朝政,總會有些遺憾。


    “劉燦!”


    手被拉住了,她回過頭,輕輕一笑:“我們來比比看吧。”


    柴榮一怔,她已經抽出了自己的手,是啊,她遺憾的很多,可最遺憾的是,為什麽她不能坐在簾子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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