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三刀(四)


    郭威走了,隨著他的離開,開封也平靜了下來。再沒有人議論戶部的事情,也再沒有人議論宋子辰。朝廷回到了過去的節奏上,是的,回到,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沒什麽變化,除了劉承佑。他突然發現,自己沒享受幾天的皇帝威嚴消失了,下麵再沒有人逢迎,當他提出要立耿夫人為後的時候,滿朝上下竟沒有一個人同意!


    是的,沒有一個人,包括郭威,包括劉燦,包括早先上表要他立後的人!當然郭劉兩個倒沒有反對,隻是當他詢問到的時候,郭崇的回答竟如同楊玢:“臣認為,此事事關重大,要慎重、慎重!”


    而劉燦的回答則是:“郭將軍老成,臣年輕,不懂事,覺得郭將軍說的對。”


    連他們兩個都這麽說,更不要說其他人了。而當他提出立自己剛出生的兒子為太子時,更是一片反對,理由還有些惡毒,大意就是現在皇子還小,能不能成人還不一定,按照慣例,起碼也要三歲以後才能定下!這些人竟然詛咒他的兒子早夭!


    好在除了這兩件事外,其他事上他還是有一定的決斷權,這才讓他忍耐了下來。可他最看重這兩件事了,因此在被駁回後立刻就把自己這邊的人找了過來,還對劉燦訓斥了一番——雖然是郭崇起的頭,但他畢竟是老人,劉承佑對他總有幾分膽怯,劉燦則沒有這個問題了。


    對於他的指責,劉燦隻有苦笑。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楊玢等人的理由都無懈可擊,這個時代,孩子要長成人的確是比較難的,比如劉成幾個兄弟,活下來的隻有他一個,就是她上麵好像早先也有一個早夭的哥哥。這麽早就把一個皇子立為太子,的確是不慎重的。皇後也是同樣的道理,拋除掉耿夫人的身世,按照常理,皇後的兒子就應該是太子!如果現在把耿夫人立為皇後,那她的兒子就要是太子——可是誰能保證這個孩子一定能存活下來?就算活了下來,誰又能保證這個孩子是可造之材?若是天生昏庸,或者天生有什麽殘疾,這個皇子是立還是不立?


    當然,若是一個強勢的帝王,一個大權在握的帝王完全可以不顧忌這些。但別說劉承佑不強勢了,這個時代就沒有強勢的帝王——換成任何一個穩定的朝代,當他長到能夠親政的年齡自會有一幫“純臣”撲上來圍著他為他出謀劃策,為他貢獻力量。可劉承佑這裏,就算有主動撲上來的,大多也是無可奈何來燒冷灶的。這不僅是劉承佑自己的問題,更是這個時代的問題——不過百年,換了五個朝代,幾十個皇帝,這其中還包括著名的兒皇帝、外族皇帝,想要人們再崇敬皇帝……也許一般人還會,但對這些掌握了一定權勢的臣子們來說,還真是要求太高了些。


    更何況在這之前還有安史之亂留下的各種麻煩,一個太監就可以掌握權勢,一個剃頭匠就能闖入皇宮,皇權本身的尊嚴早就是七零八落了。


    “朕是急了些。”訓斥了一番後,劉承佑又換了個口氣,“但朕是真急了。朕答應過耿夫人,不想對她食言。”


    劉燦連忙行禮:“陛下真是折煞臣了,臣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過錯!”


    “現在也不能嗎?”


    “陛下……楊玢等人站在禮法之上,臣一時,真想不到什麽辦法。”


    劉承佑看著她,眼睛慢慢的眯了下來,劉燦低著頭,當做沒有感覺。過了好一會兒劉承佑才道:“那思之就要好好想想了,朕一直是很看重思之的!”


    劉燦連忙應下,劉承佑不再理他,轉向了郭崇,郭崇道:“陛下,臣打了一輩子的仗,您要說行軍布陣,殺人放火這沒說的,可要說這種禮法上的事情……老郭我真是不知道啊!”


    劉承佑看向起他人,眾人此時一個個都恨不得把頭埋在胸口裏,所以最後他隻有再一次把目光放到劉燦身上。在過去一年的時間裏劉燦每每都有主意,所以他雖然不是每每遇到事就會找劉燦,可找到她總是希望她能給自己出個計策的,可這一次劉燦卻表示也無能為力,讓他等待!


    三年!


    說起來簡單,可他又哪裏有這個耐心?好容易郭威走了,好容易他的號令在朝中施行了,好容易他開始做一個帝王了,他怎麽能再忍楊玢等人三年?


    劉承佑急需一件大事來證明自己的威望,而這個大事就是耿夫人封後,最起碼也要是他新出生的皇子被立為太子,這兩件事在他來看幾乎相當於一件,而也就是這一件,在早先他被楊玢史弘肇等人百般羞辱。現在史弘肇死了,楊玢同王章卻還在阻撓他!


    更令他不滿的是,令他一向倚重的劉燦在這件事上現在也采取了冷漠的姿態!


    劉燦郭崇都拿不出什麽主意,其他人不管怎麽想也不敢多言,劉承佑發了一通脾氣後也就罷了,隻是回去後免不了要找耿夫人說道說道:“我看那個劉思之定是有別的想法了!否則今日也不會這麽表現。”


    耿夫人看著懷裏的孩子,停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我想,劉指使應該不會吧……他一直是


    陛下這邊的。”


    “不會?”劉承佑冷笑了一聲,“三娘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單純了!我早先也是這麽想的,可是……”


    “可是?”


    劉承佑看著前方,沒有回答,耿夫人把自己的孩子抱得更緊了,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懼怕……


    第二日,劉承佑再次提起立太子,再次被楊玢駁回;


    第三日,劉承佑強行下旨,滿朝文武齊齊下跪,無人接旨;


    第四日,劉承佑稱病沒有上朝;


    第五日稱病;


    第六日稱病。


    ……


    從京城到皇宮,整個開封都開始彌漫緊張的氣氛,而關於劉承佑和楊玢的爭執也流傳了下來。京都人民一向是喜歡朝政八卦的,很快就分成了兩撥。一撥人認為皇帝對,太子嘛就應該早早立下,立下了才可以安民心,否則萬一當今……咱可不是詛咒皇帝,而是,這些年下來,有幾個皇帝長命了?萬一這個也不長命,有個太子,哪怕還在繈褓裏也比沒有強是吧!不過持這種觀點的卻是少數。大多數人都認為楊玢和朝中大臣是老成之言,再說早立,也要能成人了再說。皇帝真不行了怎麽辦?這不還有皇帝的弟弟嗎?一個半大小夥總要比一個嬰兒強吧!


    可憐劉承鄖聽了這番話,差點沒被嚇死,本來就不怎麽好的身體變得加虛弱了,他也不敢對劉承佑說自己絕對沒有這個心思,隻有在李太後派人看望自己的時候一個勁兒的表明自己身體不好,想的隻是怎麽吃吃喝喝玩玩,絕對沒有別的心思。


    “三郎他……怎麽樣?”


    “……殿下,不是太好。”


    “怎麽不好?”


    “殿下,很瘦,還一個勁兒的咳嗽。”心腹一邊說一邊看著她的臉色,李太後麵無表情,可心中已是無比的痛楚和茫然。她是一個農家女,但自她少女時期被劉知遠相中,就開始了各種跌宕起伏的生活,她曾被劉知遠抱在懷裏在千軍萬馬中奔馳,曾跟著劉知遠隨大軍逃亡。她眼睜睜的看著一個軍漢成為一個帝王,雖然很多事是她接觸不到的,但她也見識了太多的陰謀詭計,而最近朝中的風氣卻是絕對有問題的,包括那些流言,那些議論。她曾提醒劉承佑要小心,可他完全不聽。她也想狠心不管,可這,畢竟是她的兒子!


    而且現在的事已經不僅牽涉到她一個兒子了!


    必須做點什麽,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找馮道,不過很快她就否決了。馮道也許老謀也許可靠,但他不會為劉承佑出死力;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這個同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一母同胞,但很快又搖了搖頭,李業現在也開始嫌棄她了;她想到了郭威,可郭威早已離開了開封。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早先她就覺得不應該讓郭威離開,現在卻是有些無可奈何了。


    “鄉主的點心現在是做的越來越好了。”


    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來,然後她就聽到一個有些淡然的聲音:“我也隻會做這個了。”


    這聲音輕柔裏帶著一份疏遠,就仿佛一個天生高貴的公主在說話,李太後微微一笑,她適應的倒快,記得剛來的時候總是細聲細氣,帶著一股小家子氣,而現在若不是知道的,又有誰知道她不過是丫頭出身?


    丫頭?丫頭!


    想到這裏,她心中一動。


    是的,喜鵲是個丫頭,但是,她是劉燦的丫頭!是劉燦的未婚妻!


    她皺了下眉,一時有些難以決定。雖然劉燦是劉承佑身前的紅人,但她一直對她並不相信,雖然這一年來她都沒有做過任何危害大漢,危害劉承佑的事情,她對她還是抱有深深的懷疑。隻是現在,在她找不到可用之人的時候,這個人卻出現在了她眼前。


    要不要……試試?


    “太後正在禮佛……”


    門外傳來阻擋的聲音,她回過神,對心腹點了下頭:“把那丫頭叫進來吧,正巧我有些想吃她做得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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