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烈酒(六)


    天雖然還有些涼,一些樹上已經帶了綠意,還有一些樹已經開了花,粉的紅的別有意趣。當那個清清脆脆的女聲傳來的時候,劉承佑的身體僵在了那兒,他向前看去,就見一株桃樹下坐了兩個宮女,那兩個宮女手裏都拿著針線,應該是一邊做活一邊在這裏閑聊。


    從他這裏看不清那兩人的樣貌,隻能估摸著一個年齡應該十四五甚至更小一些,另外一個則還不太清楚。


    “密州啊,可不是一般的遠。”這人一開口,劉承佑就聽出來,起碼有二十多了。


    “那到底有多遠呢?”


    “多遠我也不知道,就知道那地方冷的很,都沒有夏天呢,一年四季都要裹著皮毛,要不就出不來門呢!”


    聽到這話,劉承佑笑了,他聽劉燦說過,密州那邊雖然寒冷,卻還不至於這麽誇張。冬天的確是要裹的厚實,夏天卻很舒服,不會很熱,但也可以穿單衣了。


    “陛下說的那種情況要一年四季都飄雪的,若是那樣,哪還有農作物能生長呢?”


    他還記得劉燦當時是什麽這麽說的,他聽了連連點頭,還說世人都是以詐傳詐,不能盡信。不想今日他就又遇上一個。


    “這麽冷?那劉思之還真了不起呢!”年輕的那個口氣非常讚歎。


    “怎麽個了不起法?”


    “現在不都是那劉思之非常有本事嗎?密州那麽苦寒,她還能這麽有本事,可不就是了不起嗎?”


    年長的那個輕笑了兩聲:“你這說法倒真稀奇,不過那劉思之倒也不完全是密州的,她早先是鄭州管城的,離這開封也不太遠,走路的話,一天也差不多了。”


    “那她怎麽又會跑到密州了呢?”


    “這說起來就長了,我也是聽人說的。好像是劉思之的阿耶早先是個小都頭,後來在陣前倒向了前朝皇帝這才發家的。”


    “戰前倒敵?”那個年輕的驚呼了一聲,年長的那個立刻製止她,“你小聲些,雖然這不算什麽忌諱,但劉思之最近這麽得意,咱們還是避諱些,否則她若與我們過不去,那真是伸一根小指頭就能撚死我們的!”


    “是是。”那年輕的連連點頭,“隻是怎麽能陣前倒敵呢?我遠遠的也見過那劉思之,雖然沒離近看過,可總覺得是個很俊朗的人啊!”


    “傻丫頭,人不可貌相這話你沒聽過?更何況,這事是她阿耶做的,她本人,也許不是這樣呢。”


    “對對,她一定不是的!”


    那年輕的一個勁兒的肯定,就仿佛不忍心打破什麽美好的東西似的,而旁邊的劉承佑的心則徹底的沉了下來。劉燦、劉思之、劉成……劉成是怎麽發家的?依靠石敬瑭,怎麽依靠石敬瑭,就是在兩軍相交的時候提前叛變了。其實那個時候的劉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都頭,手底下滿打滿算也不足一百兵士,他叛變不叛變都不會有什麽決定性的影響,但他的確叛變了!在李唐最重要的時候,他叛變了!他靠這個發家,靠這個升官,然後現在,他的兒子出現在了他麵前。


    那兩個宮女後麵再說什麽,他已經不想去聽了,他慢慢的轉過身,慢慢的向前走去,他覺得他要想想,他要好好想想。


    而同樣覺得自己需要想的,還有李業。劉燦和郭崇到底有什麽目的,推他們出來後,除了好處,對他們自身還有什麽隱憂?他們現在怎麽做才是最好的?這些問題對李業來說是想起來就要頭疼的,可他又不能不想。


    “請幾位先生過來。”他一回到家,就對隨從這麽吩咐道,很快他請的幾個先生除了一個外出外,就都到了,他看了那幾人一眼,“宋先生上哪兒了?”


    “說是與友人約著喝茶了,已經派人去找了。”


    李業點點頭,然後把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當然他沒有說的那麽直白,隻是簡單的說了下他們目前要不要派個人去邊關,如果需要的話,派誰去比較好。這個問題一拋出來,下麵的謀主立刻分成了兩派,一個說需要,一個說不需要。說需要的理由和劉燦差不多,說不需要的則說目前他們在朝中空虛,若在分派出去,卻是減了自己這方麵的力量,兩方口水肆意,說了個熱火朝天,可到最後也沒誰能提出壓倒性的意見,李業聽的頭更疼了。他聽這邊的時候覺得這邊說的有理,一定不能讓郭劉二人出去,聽那邊的時候又覺得那邊說的有理,一定要讓他們之間出去一個,兩邊吵來吵去,吵的他忍不住的直揉眉心。


    “宋先生來了。”正在兩邊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下人過來稟告,他立刻精神一震,連忙道,“快請過來!”


    說話間,就進來一個羽扇綸巾的文人,隻見他瘦高身材,留了一縷胡須,走起路來飄飄欲仙,很有風采。一見到他,有人麵露喜色,有人則暗暗冷哼了一聲。


    “宋先生來了,快請快請。”李業熱情招呼,“先生剛才是去哪兒了?”


    “與友人約在茶館裏聽了段故事。”


    宋先生搖著自己的羽扇慢慢開口,旁邊一人冷哼了聲:“宋先生倒是好興致,我還以為這故事都是些目不識丁的人聽的呢!”


    茶館裏的故事這兩年雖然比較火爆,可一般的文人還不太願意承認自己喜歡,這就和小說剛出來的時候很多文人覺得不夠高雅一樣。宋先生微微一笑:“這故事雖然淺白了些,可有的時候也是有些趣味的,我今天聽得一段就有些意思。”


    “哦,不知宋先生聽得是哪段?”


    宋先生一笑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李業。他知道李業召集他們這些人來必是有事,他雖然得了李業青眼,也不能太不知好歹。果然立刻立刻道:“這故事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正有為難處正要先生幫著分析。”


    他說著就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最後道:“在座的幾位先生也是各有看法,一時難有定論。”


    他這麽一說,宋先生心中就有數了,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起來。


    劉燦!劉燦!


    對於很多的開封人來說,劉燦是這一年來才冒出的名字,而對於他來說,卻是十年來的噩夢!十年前,他是李蒙手下最得力的謀主之一,他幫著李某分析情況處理事情爭取位置,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點他們就能拿到那個節度的位置了!節度啊!一個武將是不是節度,那完全就是兩重待遇,而一個謀主,能不能輔佐節度,也完全是兩種身份。


    在那個機會來的時候,他們誰想過,他們能抓不住?就算那個時候他是采取保守態度的,也是覺得,那個位置,非李蒙莫屬了!可就在那種情況下,劉家,硬生生的把節度的位置奪走了,若大的李家就那樣分崩析離,非死即傷。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個事情發生的傍晚,劉燦把他叫出來,當時的劉燦不過是一個少年,卻麵對他侃侃而談,掌握全局。一直到今天他對暴雨還會有芥蒂,一直到今天,那還是他最不願意回憶,卻常常想起的噩夢!


    而現在,劉燦又來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是想退讓的,這是失敗者麵對勝利者下意識的反應,但很快的,他就把這個念頭壓了下來。十年!這十年他不知後悔過多少次,不知多少次去想,若那時候他沒有被叫出來,若那時候他還在李蒙身邊,事情,會不會變的不一樣?雖然他的理智告訴他很難有什麽改變,可他還是會忍不住的去想。他想,很多事,錯的不過是一步。就像戰場上,主將一個失誤戰死,那整個局麵都會崩潰,可要相反,就是另一種結果。他自然不是主將,可他若在,也許就能改變呢?


    過去的他已經無能為力了,而現在,也許他能做些什麽,更何況早先他還見了那個人……


    想到這裏,他抬起頭,拱了拱手:“舅爺,在下覺得,此事我們應該從兩個方麵分析。”


    一聽他不是單純的說哪個對哪個錯李業就來了精神,連忙道:“宋先生請說。”


    “一方麵應該從劉指使同郭將軍那邊來說。雖然這個方法是他們一起提出來的,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分開來。以我的分析來看,郭將軍就算同劉指使有接觸,應該也不深。所以很多時候我們大可不必把他們看作是一起的。說句不太妥當的話,郭將軍是什麽身份?而劉指使……”


    他說著笑笑,其他人雖然有些不服,但見李業臉色變得不一樣,也就忍住沒再開口。而那邊的李業就覺得心情一暢,是啊,郭崇是什麽身份?劉燦又算什麽?若沒有陛下,那劉燦不過就是一個偏遠地區的節度使之子,哪裏又有現在的風光?她現在的地位其實大半是建立在陛下身上的啊!


    “我們先來說郭將軍,其實若隻是作為副將外出,對郭將軍並沒有多少好處。所以我覺得這個建議對於他來說可有可無,除非是能作為主將,可若要達成這個,就千難萬難了,但若能達成了,他必對陛下忠心不二!國舅,莫忘了他可是老臣子啊!”


    最後一句,他說的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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