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苦菊(五)


    路又一弓著身小心的往院內看著。雖已進入秋天,天氣卻還不怎麽見冷,葉子沒落,菊花也開的燦爛。


    天氣很好,陽光明媚,但這院子此時卻帶著一股冷澀的感覺,路又一吞了口口水,咬了咬


    牙,還是走了進去,一個穿粉色衣服的宮女看見了他,走過來,低聲道:“你傻了,這時候往這邊來,有幾個腦袋被砍的?”


    “好姐姐,我有些事要找宋哥,你幫我說一聲唄。”


    那宮女看了他一眼,他一邊討好的笑著,一邊從袖子裏掏出一些東西:“這是我昨日上街買的,不值當什麽,姐姐就當個玩意留著吧。”


    那宮女臉上露出一些喜色,路又一拿出的的確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就是一些脂粉和小零嘴,在質量上絕對沒辦法和宮裏的相比,但這宮中的東西都是有定數和規定的。這外麵的卻勝在稀奇,更重要的是,這是外麵的!


    宦官每月還有機會出去,她們這些宮女卻是很少有這個機會的,她自己更是從五年前進來後再沒出去過。


    “你膽子真不小,竟敢私往宮中送東西,你等著,我去問問宋哥。”


    雖這麽說著,那拿到手裏的東西卻是再也不會往外推了,路又一看著她離開,臉就誇了下來,眉心更是緊緊的皺在了一起。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心裏很是糾結。這一步邁出去,那真是生死難料,若是宋陽翻臉,他這腦袋是真就沒有了。


    這麽想著,看著眼前過去從不在意的花草樹木就有無限留戀,當下就有拔腿而走的衝動,可他到底沒走。他還記得在他孤苦無依,隻能在牆角哭泣的時候,是誰給了他一筆銀兩讓他在宮裏打點;他也還記得在他被老宦官欺負,沒有辦法的時候,又是誰幫他把問題解決了。這些年他是送了不少消息出去,但他也得了不少好處。若沒有那個人,別說現在的舒坦日子,就是這條命是不是還有,也很難說。


    “就當是報恩了,我這麽忠誠知恩,下輩子一定能投個好胎的!”


    他這麽想著,咬緊了牙,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圓臉白麵的男子從旁邊的房子裏走了出來,他看了路又一一眼,沒有說話徑自向外麵走去,路又一連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外麵的一個花叢處,那男子停了下來:“你找我?”


    “是是。”


    “什麽事?”


    雖然已經有了充足的準備,但真要跨出這一步的時候,路又一還是有些哆嗦,他抿了抿嘴,有些幹澀道:“是有些事……”


    “那到底是什麽事?”


    “是、是這樣的……”路又一嘴唇有些哆嗦,但他知道,若是再不說就沒機會了,因此還是咬了下牙,“我昨日出去,遇到一個老鄉,他、他讓我給夫人捎帶個東西。”


    “給夫人捎帶個東西?”宋陽本有些不耐,這一下變得重視了起來,“給夫人捎帶什麽東西?”


    “這、這個……”路又一說著,拿出一個盒子,“您可以打開看看。”


    宋陽接過了盒子,卻沒有打開,而是意味深長的看著路又一,路又一本就緊張,這麽被他看著更是忍不住汗出如漿,雙腿顫抖。


    “想不到啊想不到,路又一,我倒是小看了你。”


    “宋哥言重、言重,我哪有什麽被小看不小看的。”


    宋陽冷笑了一聲:“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路又一如蒙大赦,卻又不免擔心,他看了一眼宋陽,想要再問一句,到底有些不敢,宋陽看了看他:“怎麽,真不想要你這脖子上的腦袋了?”


    “不是不是,就是……”


    “滾你的吧!”


    路又一心下一鬆,知道宋陽這是饒了自己,當下就要離開,但他剛抬起腿,又停了下來:“宋、宋哥……”


    “你還有什麽事?”


    “那個……這東西,你、你好歹看看。”


    宋陽眯起了眼,路又一心中害怕:“那、那,沒什麽事……我、我先走了。”


    “站住!”


    路又一僵在了那兒,宋陽道:“你老實給我說,這東西,是誰給你的!”


    “宋哥……”


    “路又一,你幫過我,我也承你的情,但你也要知道,在這宮裏,有的事是不能做的。這東西你送來了,我念著過去的情分可以當不知道,但你若要讓我看的話,那我就要知道這東西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你……又到底是誰的人?”


    路又一心中又怕又難過,宋陽可以說是他在這宮裏的靠山,因為過去他幫過宋陽,讓他度過了一次危機,宋陽對他一直頗為照顧。這一點不僅令他在宮裏過的比較舒服,也令人都高看他一眼。比如剛才那宮女,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還幫他通報?那些零碎占的可能性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還是因為知道他是宋陽看重的。而這以後,宋陽會對他如何,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宋哥……”


    “你要不說,這東西你就拿回去,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


    “宋哥,我、我對您……”他本來想說自己對宋陽是有真感情的,說他們過去的情分,但看著宋陽那越來越冰冷的臉,他也就說不下去了,沉默了下,“這東西,您是能看的,說實在話,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兒的。真的宋哥,他幫過我,我要還他的恩……”


    宋陽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他想了想,打開了盒子,隻見裏麵竟是一根樹條,他一怔,再看,下麵還有一張紙,他猶豫了一下,將紙拿了出來,隻見上麵寫了五個字:“樹無根,則亡。”


    那幾個字很是平常。宋陽自己家學淵源,雖然現在做了這種沒臉見祖宗的勾當,但在過去他也是富家公子,三歲識字四歲拿筆,多少年的苦修,不敢說寫的多好看,基本的審美卻是有的。這字在他眼中相當普通,隻能說無功無過,但,就充滿了一種迫人之勢,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心中一跳。他咬了下牙,收起紙,慢慢的開口:“我問你,可是朝中的那四個?”


    路又一搖搖頭。


    “那可是那麽一位?”


    宋陽往旁邊的一棵鬆樹上指了指,路又一道:“宋哥你被為難我了,我真不知道,我隻能確定不是那四個,而且這隻是我感覺的,你要問我有什麽證據我也不知道。”


    宋陽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路又一如蒙大赦,立刻離開了,他想他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再下麵,他真是無能為力了,而且做完這一次,他也算是報了那人的恩了,以後也就輕快了,雖然以後少了支持,日子可能會苦些,但這些年他也是有積蓄的,總能過的下去,就這麽七想八想的,他快步向自己的住處走去,而在他身後,宋陽則陷入了糾結。他本來是不想送這東西的,現在他那夫人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而且還有著身子,這次孩子雖然沒掉,可也危險的很。在他看來,他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力保耿夫人把孩子生出來,若這是個男孩,哪怕做不了太子,榮華富貴也是少不了的,哪怕是女孩呢,這也是當今的第一個孩子,總是個榮耀。


    但這個紙條的氣勢又讓他有種不能疏忽的感覺,他想了想,糾結了又糾結,到底沒有狠下心把紙條扔了,而是塞到了自己懷裏,之後又左右看看,這才離開。他回到院裏,就聽宮女說耿夫人醒了,他連忙進去,就看到耿夫人躺在床上,她穿了件粉紅色的絲沙半袖,露出藕似的雪白玉臂,剛剛睡醒,眼神還有些迷茫,可自有一股子惹人憐愛的氣質,宋陽見了連忙低下頭,叫了聲夫人。


    “你剛才去哪兒了?”


    “出去了一下,夫人可要起來嗎?”


    “不了,拿杯水過來吧。”


    旁邊有小丫頭倒了水,他送了過來,耿夫人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淺粉色的唇上就潤了起來,她又喝了一口,就搖了搖頭,宋陽把水放下:“夫人可有什麽想吃的?”


    “也還真想不起來。”


    “就算想不起來也要吃啊,不若我讓人與夫人作些蔬菜粥,再用點肉片?我看外麵有茶樓這麽做,卻是別有滋味,而且有肉有菜,也算齊全。”


    “實在不想。”


    “夫人,就算你不想也要為這肚裏的孩子想想啊!”宋陽有些急了,“您這身體還沒好利索的,若再不好好吃飯,這孩子……”


    耿夫人有些動容,但隨即的臉色就又苦了起來。她不是一個認命的,若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風光,可是,再風光又有什麽用呢?出身,決定了她的一切,無論她怎麽努力,怎麽拚命都是這樣了。她並不一定非要掙那個位置,她知道有的東西不是她能掙的出來的,哪怕她再不甘心,該舍棄的她也要舍棄。但是那些人卻不放過她,他們把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定要除了她,過去那些人對她是不屑,現在,卻是要她的性命的!


    是的,她有皇帝,有他全部的偏向,可這個皇帝……卻是連自己的權利都沒有的,他雖能給她疼愛給她榮耀,給她別的女人沒有的富貴,卻不能給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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