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銀耳(六)


    劉靜是自己走上來的,雖然有士兵前後跟著,但看起來更像是保護。她抿著嘴,頭高高的仰著,真不像是要受審的樣子。而她站好後,也沒有像劉成劉燦行禮,就那麽挺直的站著。


    “……劉靜。”沉默了一下,張天生還是緩緩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在!”


    “你、你……”雖然拿著紙,張天生說這一句的時候還是有些艱難。這一來是因為劉靜的身份,雖然比起劉燦父女她並不顯得仁厚,雖然她是個女子,但真要說什麽惡劣事跡,還真沒有——暴打張陽這種事當然不在張天生的考慮範圍內,別說張陽還活蹦亂跳過的很好,就算有什麽殘缺,張天生也不會在意。早先是劉家的謀主,之後又為刺史,張天生是非常清楚張陽的來曆的,在他來看,這樣白眼狼的後代不丟出去喂狼就是好的了,沒事被自家的二姑娘打打簡直就能用寬厚來形容了。除此之外,張天生也覺得劉靜的作為雖然錯了,卻是好心。


    一個小姑娘,想讓進度加快些,想讓鹽工和護衛的士兵早些回家過年,從出發點來看,總是好的,而且目前也沒引起什麽惡劣後果,就這麽放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道……若劉靜是男子,張天生是一定會想到爭權奪利上,就算不是,他也覺得這太有傷體麵了。所以此時拿著紙就不斷的向劉成劉燦看去。劉成也是一臉不忍,見到這種情況,劉燦站了起來:“阿靜,你不遵鹽場規矩,是為違規;亂用護衛隊,是為違例;令正堂忙碌奔波,是為增加負擔。雖然你出發點是好的,但卻造成了不好的後果,對此,你可服氣?”


    劉靜點點頭:“我知道的阿兄,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此事,本應判刑,但因為還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所以這一次對你進行十次鞭刑,你可有怨言?”


    劉靜咬了下牙:“沒有。”


    “很好,你麵對阿耶,跪下吧。”


    劉靜跪了下來,劉成想要上前,最終還是站在了那裏,劉燦道:“拿鞭來。”


    鞭子再次拿了上來,劉燦對著空中甩了一下,從那個感覺上眾人就知道,這是和早先一樣的小牛鞭,於是剛才被驚住的眾人再次議論了起來:“這是二郎君吧,大郎君真的要打她?這、這不妥當吧,不是說二郎君其實是女子嗎?”


    “應該是真的吧,都拿出鞭了,其實二郎君也沒犯什麽錯啊。”和張天生一樣想法的人真不在少數。用了護衛隊的人怎麽了?那些人閑著也是閑著。提前完工怎麽了,能早些回家過年不是好事嗎?就算這犯了規矩,可這起碼是一片好心啊,為此就要挨打,這、這……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劉燦大聲道:“我密州最重規矩,一是一,二是二,定下的規矩若沒有經過許可,無論什麽原因不能違背。今日劉靜違背,就受鞭刑,第一鞭!”


    她說著,第一鞭已經下去了,劉靜不由得悶哼了一聲。說起來劉靜也是摸爬滾打出來的,劉家發達後她也沒少吃苦,但她的這種苦是一種訓練上的苦。就像是後世的有錢人天天去健身房練的汗流浹背,苦不苦?自然是苦的。累不累?也是累的。但哪怕付出的卡路裏是一樣的,這在健身房訓練和在工地上搬磚也是完全不一樣的。第一鞭在柴誌堅趙弘殷來說不算什麽,而對於劉靜,則是疼的骨頭都有些發顫了。她咬著牙,盡量的不讓自己發出聲。劉燦同她講過後,她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可還是有些不能接受這種方式的懲罰,打她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再大庭廣眾之下,就為了讓別人知道她受了處罰嗎?


    “第二鞭!”


    又一鞭下去了,劉靜已經把牙咬的咯咯響了。疼,疼的她忍不住的哆嗦,想到後麵會越來越疼,她簡直有一股要大叫的衝動。


    “第三鞭!”


    這一鞭已經很接近皮肉了,劉靜已經把唇咬破了皮,同時她在心中對劉燦還產生了一絲埋怨。她的阿兄,再也不是那個會護著她保著她的阿姐了,她是密州指使,是劉家的大郎君,為了密州為了劉家,她、她已經可以舍棄她了。想到這裏劉靜更是悲痛。


    “阿耶,阿靜犯了錯,也是我教導不利,她畢竟是女子,這剩下的七鞭,孩兒願意代領!”


    劉燦說著,跪下來把鞭呈給了劉成,不說下麵人,就是旁邊的張天生也被嚇傻了,一時間也顧不得儀態影響了,連忙上前:“大郎君這是做什麽,怎可如此?”


    “張刺史,阿靜是犯了錯,也該受罰,隻是她畢竟是女子,大庭廣眾之下衣服闌珊畢竟不妥,我既是她的阿兄,代為受過,理所當然。”


    “阿兄!”劉靜這才反應過來,驚訝的轉過頭,劉燦對她笑笑,看向劉成,“阿耶。”


    劉成歎了口氣,這件事劉燦是早就同他說好了的,那一天他、趙方毅、白錢和劉燦圍繞這件事說了很久,他同白錢都不是太同意劉燦的這個舉動,劉靜是女子,劉燦又何嚐不是?雖說她以後大概就是作為男子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可作為父親叔父他們卻不願見她如此委屈,白錢最後還有些耍橫:“阿靜錯了就錯了,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別說這個錯還沒引起什麽後果,就算那製鹽之法泄露出去了又能怎樣?難道你還要為此殺了阿靜?然後再代她去死?這密州,到底是劉家的密州。阿靜受刑也就罷了,你作為大郎君,怎麽可以再受刑?”


    “阿耶,二叔,我之所以要這麽做,不僅是要阿靜長記性,讓其他人警惕,更重要的是讓其他人看到我們對規矩的重視!比起外麵,咱們密州已經是重視規矩了,無論是執行力還是監督力度都足夠,可是這五年還是有人不斷的侵犯規矩,從大到小,從點到麵。我知道,很多事是免不了的,法律不外人情。但規矩、律法也不是能輕易改變的!當年秦為什麽能橫掃六國?是因為他們的紀律更嚴苛,他們的軍隊更有執行力。我知道先生要說什麽,秦法嚴苛才有二世而亡……其實,這又何嚐不是六國貴族留下太多的緣故?”


    一直以來都有說秦國怎麽殘暴,秦法怎麽嚴苛。但在後世卻有另外一種論調,比如如果秦法真的嚴苛,項羽這個楚國貴族是怎麽活下來的?比如如果秦始皇真的殘暴,做的為什麽是修築城牆而不是對外征戰?再比如焚書坑儒,有曆史記載的事,被坑殺的學者大概是四百多人……曆史的真相已經很難追究,但作為一個沒事要講講曆史的導遊,劉燦卻知道曆朝曆代這樣的事都不少見,就說最廣為人知的文字獄,那段出現在《鹿鼎記》中的明史案中,就是誅了九族,所有撰稿者、作序者、校對者、抄寫刻字者以及購書者,“一個也不能少”,“皆不免於難”……


    當然,劉燦並不是覺得坑殺四百多人就不算什麽,而是一個人當成為統治者的時候,也就成了怪物,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恐怕是什麽都做的出來的。這件事,秦始皇做出來了,項羽、劉邦,乃至後世的李世民朱元璋又幹淨多少?


    趙方毅並不是死讀書的,一聽劉燦這話音就知道她的意思,嘴邊的話也就咽了回去。


    “我這麽做,是要讓所有人看到,我劉家維護規矩的決心!”劉燦一錘定音,劉成白錢雖還是不願,也別不過她,趙方毅最後也隻有一聲歎息。很久以後曾有人這麽評價劉燦:“那個時候的她,就如同獻祭似的把自己奉獻了出來。”


    而此時,劉燦也的確是這麽做的,她跪在那裏,把鞭子舉的高高的,劉成拿起了牙,拿起了皮鞭,咬牙道:“我密州法規,任何人不得違背!不得疏忽!不得篡改!”


    啪——


    ……


    當劉靜被打的時候,下麵還有議論,還有非議,而在劉燦被打的時候,下麵隻是一片沉默,所有人,包括最普通的百姓也不知發出什麽聲音了。如果說早先的事情對他們來說隻是震驚的話,那此時,就是無與倫比的震撼。


    劉燦被打了!劉燦實打實的被打了!劉家的大郎君,寬厚溫和堅韌聰慧……的大郎君真的被打了!因為劉靜的疏忽,因為劉靜破壞了規矩!


    張陽長大了嘴,半天合不上去,他一直以為這是給老人的下馬威,一直認為這是殺雞給猴看,一直認為……可是現在,他知道不是了,這不隻是一場演戲,這是劉家向所有人表明他們的決心,張陽隻感到頭皮發麻,瞬間就有下跪的衝動,而此時,還真有人跪下了。演武場的那些學子,演武場出身的文員,演武場出身的士兵,洪征、孫胖子……一個接一個,而在他們的帶動下,百姓們更是跪成了一片。


    “我密州法規,任何人不得違背!不得疏忽!不得篡改!”


    不知是誰這麽大喊了一句,然後所有人都高呼了起來:“我密州法規,任何人不得違背!不得疏忽!不得篡改!”


    張陽也跟著眾人跪了下來,他沒有喊出聲,心中卻隻有一個念頭,這密州,強大的可怕,而且會越來越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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