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白雪(下)


    一統天下這樣的話在別的地方說出來是忌諱,但在此時,還真不能算什麽忌語,或者說大家都沒太當回事。但劉燦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趙匡胤黃袍加身容易?但在早先做了多少鋪墊多少準備?不說別的,就是趙二郎本身就經曆過多少生死?何況人主這種事……她的手慢慢的在空氣中虛敲著,也許她還沒有接近那個位置所以不能了解,但就目前來說,還真不是她的野望。她有另外一個說起來可以算是天真的願望。但是她想試試,她知道那個願望很難成功,或者說就算她有能力去實施了也不見得能見到,可她就是想試試。


    她這麽想著,不免有些出神,直到被趙匡胤叫醒:“什麽?”


    “教官,我說我們這應該算是交出功課了吧,雖然石頭說的這個法子我個人覺得還需要進一步研究,不過大體上還是可以的。”說著他大力的拍了一下石守信的後背,“石頭,好樣的,回去我們一起請你吃雞腿!”


    石守信嘴角一抽沒有說話,劉燦更是哭笑不得,未來的宋□□讚成她登位,還真是有一種讓人很微妙的感覺啊。她想了想道:“你們怎麽能保證一般百姓會堅決反抗?聽清楚了,我說的是堅決。”


    “這個,應該會吧?”趙進道,“都被欺負成這樣了,他們還會忍受?教官,你也說過,無論是兵還是匪,最初都先是民的。所以說他們的懦弱都是可以改變的。我們一路走來,也見過不少反抗的例子,雖然往往失敗,可這也說明他們不會一直忍受下去。我覺得他們更多的是欠缺一個機會,如果有人帶頭,如果能讓他們看到希望,他們是會反抗的。”


    “你說的,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契丹人改變了嗎?如果他們不再這麽暴虐,如果他們給予漢人和契丹人差不多的待遇,如果他們開始支持農耕,鼓勵學習,推廣儒學呢?”


    這話問的一幹人麵麵相覷,趙進道:“教官,請恕我直言,您說的這些基本是不太可能的。蠻夷之所以是蠻夷,就是他們不通教化,不知民生,就算他們的高層有比較明智的,也很難把這些政策全部推廣開來。從匈奴到五胡到今天,這些蠻夷從無建設隻知破壞。”


    劉燦看了趙進一眼,雖然平時不太明顯,但這些年趙進跟在趙方毅身邊還真的學了不少東西。她微微一笑,當下道:“那就當我說遠了,那麽,他們比現在稍稍寬宥一些,又會如何?”


    這一次連趙進都回答不上來了,不是他們不知道答案,而是他們非常清楚,若是契丹不這麽殘暴,讓底下人堅決反抗基本是不可能的。


    “一個信念。”劉燦慢慢的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她的語速很慢,但隻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的心跳有多麽快,她的情緒有多麽激動,“一個所有人都願意遵守,並願意為之奮鬥的信念。”


    演武場眾人都怔住了,他們有些驚愕的看著劉燦,不是他們覺得劉燦說的多好,而是覺得無法理解。一個信念?什麽樣的信念能讓普通人堅決沒有猶豫的對抗契丹人?普通百姓想的無非是吃飽穿暖平安,這能算信念嗎?要讓他們有什麽信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也就是劉燦平時在他們心中的威望甚高,上上下下都幾乎達到了崇拜的地步,否則像趙匡胤白勇這種不怎麽老實的已經跳起來了。就是這樣,也有人在想劉燦是不是突然開始信什麽東西了。劉靜比較膽大,眨巴眨巴眼,徑自道:“阿兄,你是不是看了大母給你留下的經書?阿兄你早先不是說那是心靈空虛的人才需要的嗎?”


    劉燦看了她一眼:“趙進?”


    “到。”


    “劉靜公私不分,扣五個積分,另加十張大字的功課,由你監督。”


    “……是。”


    劉靜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到底沒有再說出來,隻是不免低著頭,憤憤的在心中嘀咕幾句。


    劉燦看著他們的表情,暗暗的在心中歎了口氣,她本來以為這一路上他們已經形成了一些東西,可現在看來卻是她太過樂觀了。不過這也不能說是他們的錯。畢竟中國人對國家的概念是直到近代才形成的,雖然這個詞匯一早就出現了,可幾千年來我們是秦人是漢人是唐人宋人明人甚至清人,唯獨不是中國人!


    當然,這也不說中國人就如何如何,席勒曾有一首著名的詩詞是拷問德國的:“德意誌,你在哪裏?我找不到那個地方!”


    而即使是在現代,英倫三島上的人也會說自己是英格蘭、蘇格蘭或者說是威爾士、北愛爾蘭人。


    很多東西需要時間的沉澱,需要機緣,甚至需要暴力。劉燦也沒有想過樹立國家的概念,提出什麽什麽號召,那實在是太難了,但是她希望能有一個東西,一個可以支撐起民族精神的東西。隻是這些東西,現在對演武場的人來說還是太早了啊。


    “這話我先放在這裏,你們是否能理解都不太重要,不過我希望你們沒事的時候想想,嗯,就當是思考人生,展望未來了。”她說著一笑,“下麵我們來討論一下中午吃什麽!”


    她前麵那番話說的眾人真是一片黑線,不過當她說出後麵一句的時候,眾人又都是精神一震,紛紛把自己想吃的報出來,這個說要吃刀削麵,那個說要吃烤羊肉,還有的說多少天沒吃米了,甚是想念,而就在他們討論的最熱烈的時候,外麵傳來了敲門聲。打開門就見到宅子中配的一個侍女,而在她身後的,則是最近進場出現可在今天出現還有些蹊蹺的郭榮。


    “阿兄怎麽今天來了?”劉燦怔了一下率先開口,也不去問侍女為何直接把人帶來。這房子就是郭榮幫他們找的,房主也是看在郭榮的麵子上才給他們住的,此間侍女自然非常清楚哪個更應該巴結。雖然她很不喜歡,可也不會為此事去為難一個侍女。


    “昨晚突然下雪了,我就來看看。你們這裏……還好吧?”


    “有勞阿兄費心了,一切尚好,正在討論吃什麽呢。”劉燦笑的燦爛,“其實照我說就應該從今天開始餓著,直到兩天後再吃個飽。”


    “教官,你不能這樣。”趙匡胤率先拉著長聲哀嚎,“就算我們扛得住,郭家阿兄也扛不住啊!”


    “教官,你剛才明明說的不是這樣啊。”白勇也跳了出來。


    “是啊是啊,咱們都說到要吃什麽了!”


    ……


    你一言我一語竟是紛紛抗爭,他們和劉燦相處久了,知道她規矩嚴,犯了的話親生妹妹也沒有情麵——劉靜經常在這方麵給他們做表率。但平時無事卻很是隨和,現在她明顯是在同郭榮開玩笑,眾人也樂得去湊熱鬧。果然劉燦也沒有阻止,隻是微笑的看著郭榮。今天的郭榮穿了一身黑色的戎裝,披了一件鑲紅邊的黑色大氅。這兩年郭榮一路由士兵升為都頭,風吹日曬,巡視邊關,但卻絲毫沒有變黑。他的容貌還是那麽俊秀,皮膚還是那麽白皙,比起早先,更多了一股殺伐決斷的狠厲,隻是眼神卻不像早先那麽明亮了。此時他看著她,黑黝黝的眼眸如同深潭,仿佛隱藏著什麽。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她麵帶微笑,他麵無表情。


    周圍人七嘴八舌,卻仿佛在另外一個世界。她一直在微笑,仿佛最耐心的幼兒園老師,寬容的聽著小朋友們的童真言語;他一直麵無表情,仿佛已經僵化。


    她想他該走了,就像過去一樣,來看看,然後就離開,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她參加過婚禮,當過伴郎,知道準備的再充分,再有人專業人手幫忙,也總還會有遺漏欠缺。而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都頭,手下有三百人手,他需要安排好他們,籠絡好他們,這和郭威沒關係,這是他自己的班底,是他自己的兵,雖然這些也都在郭威名下,可他顯然是想有自己的勢力的。還有外麵的集市,那林林總總都是他一手創立的,不管中間吸取了多少管城的經驗,參考了多少她的想法,要在太原做成這麽一件事也是很不容易的,其困難程度絕對高於他們在管城的。


    他還有很多朋友,很多關係,就像第一次見麵時在他身邊見到的那個什麽劉承鈞,如果他沒記錯,那應該事劉知遠的子侄輩?


    看,他這麽忙,他當然是要走的。


    劉燦微笑著,她盡力的保持著這個笑容,她想下一次見麵應該就是他成親的當日了吧,無論有再多的原因,明天他應該也不會再出現了,而過明天,他就是新郎了!


    “明日,我可能無法再過來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郭榮慢慢的開口,他的聲音非常的低啞,仿佛就在這一會兒間就壞了嗓子似的。


    “我知道。”劉燦笑著點頭。”


    “我可能抽不出時間了,總是有很多事情,總是很忙。”他如同解釋似的又加了一句。


    “我知道。”她繼續點頭。


    “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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