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電閃(上)


    曹明在地上梆梆的磕著頭,用力之猛讓人非常懷疑那不是他的腦袋而是石頭、木頭之類的東西。不過兩下他的額頭已是一片烏青,再兩下已有鮮血流下。李蒙一直待他磕了六七下才喊停:“既然是真有事,為何又把一個小小的山賊說個不停?”


    “是是,”曹明跪在那裏,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咬了下舌尖,強忍著不適,勉勵回答,“主要是小的要說的,和這山賊有十分緊密的關係。小的怕說不清楚耽誤了刺史的事。”


    見他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李蒙冷哼了一聲:“你說吧,不過說到最後要是沒什麽事情,我看你這都頭也不用做了。”


    “小的不敢不敢。”曹明的兩腿微微帶了些哆嗦,沒有人知道此時他的內衫早就濕透了。他投靠李蒙有十幾年了,在他能攀上這棵大樹的時候就緊緊的抱著不放,三節兩壽時常問安,從不敢有絲毫懈怠。李蒙雖沒能讓他更進一步,卻也讓他在滎陽過的非常舒適,幾次大戰也讓他躲了過去。他不是一個很有追求的人,雖然有時也不免有些怨懟,覺得自己受委屈了,到底還是滿意的。麵對李蒙的時候都是小心奉承。不能說他對李蒙就全心全意沒有過絲毫欺騙,可那最多就是稍稍的為了自己進行一點小隱瞞,要說對李蒙有什麽不利,他是絕對不敢的——他也沒這個能力。但現在他就要給李蒙挖一個大坑,看著他萬劫不複!


    一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眼前發黑,很有一種想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的衝動,可是他又不敢。那一天的經曆實在令他太深刻了,深刻到他現在夜裏睡覺都要讓人點著燈,甚至他都不敢一個人在房間裏呆著,哪怕是個看守呢,他也想有個人。何況還有劉燦……


    想到劉燦他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一種說不出是什麽的感覺彌漫全身,那是懼怕又是渴望,是恐懼又是依戀。他不禁想到那一天,他的周圍什麽都沒有,沒有回應沒有響動,看不見任何東西也什麽都聽不見。唯一能感受的,就是痛苦,手腳被捆綁的痛苦,到最後就是麻木。他大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聲;他掙紮,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腳在動彈。他在地上來回翻滾,用舌頭舔地板,借著舌尖上感受到的灰塵來證實什麽——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證實的是什麽,隻是在一開始他滿嘴泥土的時候不近沒有嫌棄,反而覺得歡喜,但是漸漸的,他的舌頭仿佛也麻木了。


    他的全身好像還在又好像不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不知道是晚上還是白天,他什麽都不知道,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難受,無法形容的難受。那個時候他甚至渴望有人能打他一頓,打的皮開肉爛也好體無完膚也好,隻要有個人,有個人出現就好!


    “怎麽就成了這樣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地他就聽到了一個這樣的聲音,一開始他甚至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他僵硬著不敢動,竭力側著耳朵,張口去問——他覺得自己去問了,他好像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但他不能確定是不是。


    “曹都頭?”那個聲音又出現了,這次他發現有些耳熟,應該是他聽過的。這令他欣喜又令他害怕,熟悉的話應該是他認識的人,可是,這很可能又是他的想象。


    “我是劉燦啊。”隨著這句話他的眼前一亮,然後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他就看到了一張微笑的麵孔。那麵孔的確是他認識的,但他一時根本不敢相信。


    “看來曹都頭還不太想見到我,那就再好好休息一番吧。”劉燦遺憾的搖搖頭,然後他的眼前又是一黑,他立刻叫了起來,他再不要感受那種滋味了,他哭泣他哀求,可都沒有用,又不知過了多久,劉燦才再次出現。


    “這次曹都頭想見我了嗎?”


    “想想!求求您,求求您!”他已經不知道要怎麽說話了,隻知道要哀求,不斷的哀求。可劉燦依然不理,沒說兩句就又讓人給他蒙上了眼睛,塞住了耳朵。


    一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其實不過隻是過了一個白天加一個黑夜,認真算下來還不到十二個時辰,但他已仿佛兩世為人。在他走出縣衙的時候,不僅把明的暗的他所知道的投靠李蒙的人都說了個清楚,甚至把自己早先曾和林家寨有私下交易的事都說了。至於什麽埋在哪個山洞中的幾塊金餅之類的事更是說的清清楚楚。


    他害怕李蒙,但更害怕劉燦。而且對劉燦他不單單是害怕,更有一種他無法抗拒的感覺。他第一次知道隻是把人簡單的蒙著眼睛堵著耳朵綁著手腳就能這麽可怕,而能想出這種辦法的劉燦,無疑是可怖的。


    他並不知道其實劉燦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好的效果,再之後劉燦曾找了幾個死刑犯做個試驗,發現這東西雖然有用,但在每個人身上的效果都不一樣。性格堅毅的,早先生活比較困苦的,就能挺的時間比較長些;軟弱的、生活舒適的就容易崩潰。崩潰的程度也不一樣,像曹明這種也算是比較少見的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曹明正按照劉燦的交代,把林家寨的情況說的詳細到囉嗦,早先說過的他竟然又重複了一遍,到最後才道:“就是這麽一夥兒人,前幾天竟被人給滅了,不僅滅了,全寨上下更沒有一個人逃脫。”


    李蒙看著他,如果不是現在曹明臉上還帶著血跡,他簡直想讓人把他拖下去打一頓,他喝了口茶,慢慢的開口:“還有嗎?”


    他的聲音很平和,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他暴怒前的平靜。曹明吞了口口水,像是犯傻似的繼續道:“刺史猜這滅了林家寨的人是誰?”


    “是誰?”李蒙的聲音更加平和了。


    “是劉燦!劉成家的劉燦!”


    李蒙一怔,旁邊的宋高二人也愣了下。在鄭州,劉燦其實並不怎麽顯眼,她甚至很少往這邊來。就算來了,大多也是處理茶館上的事情,一不代表劉家做什麽拜訪;二來也不與鄭州當地的公子郎君們做什麽交往。所以雖然很多人知道劉家有這麽一個人,但對他並不熟悉,還有很多人覺得她一定平凡無奇甚至拿不出手來,否則劉成怎麽不帶她出來?


    但李蒙還是知道劉燦的,知道她在管城的口碑相當好,甚得民心,好像還帶出了一幫孩子。按照管城人的說法,這路上的劫匪之所以少了,就是因為劉燦帶著那幫孩子天天巡邏的緣故。對於這樣的話他聽聽也就罷了,劉成作為大指使清理出一條線路還不容易,還用的著自己的嫡子去冒險?


    而且劉成過去是什麽人?一個破落戶的都頭,吃飽飯都是問題,隨便能把孩子教育成什麽樣?既然劉成自己都藏拙了,他更不會在劉燦身上花太多心思。可現在,這劉燦竟突然跳了出來?


    “他?你說是他?”


    “是的,刺史,就是他。”


    “誰跟著他過去了,柴誌堅還是趙弘殷?”


    “都沒有,領頭的就是劉燦,而且帶的是一幫孩子。”


    “孩子?”宋子辰忍不住插口了,“什麽樣的孩子?”


    “說是孩子也許有點過,也有十七八的,但大多都是和劉燦差不多的年齡,有一個我看可能還不足十三。刺史,早先我也不信,可那劉燦直接把林強等人的腦袋提了過來啊。”


    “怎麽回事,你詳細說說。”高皓白也覺得蹊蹺了。


    曹明沒有隱瞞,說的異常詳細仔細,劉燦等人怎麽到的滎陽,怎麽找上門要求他出兵的,他怎麽拒絕的,還怎麽同林強打了招呼的,後來他還怎麽逼迫程政的都說了個遍,這些本來都是實在發生過的,他說出來沒有絲毫別扭。


    “你說,你讓那程政寫請願書了?”


    “是是,小的早先想著那程政好歹也是個縣令,若寫了請願書應該也有點用處。那程政早先雖狷介,那個時候其實也是有些怕的。哪知道那劉燦就在那個時候跳了出來!”在這裏他做了一點改動,沒有說自己是讓程政簽名,而成了讓程政另寫一份。


    高皓白冷哼了一聲:“我說這城裏怎麽到處都有請願書的流言,原來是從曹都頭這裏泄露出來的呀。”


    曹明噗通一聲又跪了下來:“小的罪該萬死,但小的真沒想那劉燦那麽厲害啊。本來小的以為林強是一定會把她留下的,哪怕饒了她的性命也必要劉成出一大筆贖金。屆時劉成忙著處理此事也就無心、無心再和刺史爭什麽了。可誰知那劉燦不僅沒被留下,還把林強等人殺了。那程政更借著劉燦的勢不把小的放在眼裏了,那請願書到底沒寫。不過現在也顧不上這個了,小的覺得那劉燦實在太怪異,因此不敢耽擱,立刻就來向刺史匯報了。”


    李蒙沒有說話,他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跳出劉燦這麽一個人。帶著幾十個孩子就把積年的山賊給滅了,這種事不能說沒有,但在曆史上做出這種事的哪個後來不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劉家出了這麽一個人物是他不願意相信的,可他又找不到曹明的破綻,而且,曹明也沒理由欺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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