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抉擇(上)


    轟——


    漫天的火光從身後傳來,哪怕是在大白天,也映的天空更亮了幾分。林強拚命的縮卷著自己的身體,把心中能想到的神佛都念叨了一遍,哪怕是那個被他一向痛恨的父親,在這一刻也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你就剩我這一個血脈了,就剩我這一個了,一定要保佑我不被那些管城的人抓到!


    想到這裏,他對管城人的痛恨又加深了一分。他位處廣武山腳下,離的最近的村落是林家村,最近的一個縣城是性陽縣,離管城……那還隔著一個鄭州!雖然他們都同屬於鄭州,但根本就不是一個縣的!管城的人憑什麽管到他們這裏?憑什麽!


    “過了這一次,我就到管城做一票大的。”他在心中發著狠,但其實他自己也非常清楚,這不過是他一時的想法,過了這一次他會有多遠跑多遠,再也不出現在鄭州界內!


    太可怕了,那些管城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們本來有一百多個人,都是拿過刀見過血的,像他這種上過戰場的也有二三十個,平時呼嘯山林,不說一般的遊人、行商害怕,就是上街縣,對他們也是又怕又恨,每當上麵有什麽大事,縣裏的人都要先給他們打招呼!本來,這一次管城的人殺來他們還沒太放在心上,幾十個毛孩子,雖然看起來都長的比較壯士,可能有什麽本事?那些當兵的他們都不怕,更何況這些小屁孩了。


    什麽,劉指使家的郎君親自帶隊?哈哈哈,這不是白白送來一個大肥羊嗎?這樣的公子哥他們也見多了,仗著老子家裏的勢,平時練兩手把戲,就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了,其實不過是被下人哄騙罷了!真見了血,保管哭爹喊娘腿都是要哆嗦的。所以,唯一可慮的就是那劉指使有沒有給這些小娃子派兵!


    若是有真正的大兵護著,那還真有些棘手。那劉指使的名聲他也聽過,這幾年管城真是被人傳的邪乎。什麽自由之地,什麽貿易之城。南來北往的東西那裏都有,說要比開封都繁華!


    這話他是不信的,雖然他沒去過開封,但他早些年去過洛陽,赫赫帝都,何等繁華!不說一個小縣城,哪怕是府城呢,又怎麽能與之相比?起碼鄭州是沒辦法比的。


    不過管城也是真富,上一次他們就搶了一個管城人,那人身上竟帶了一個金餅子!


    想到這裏他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懊惱和痛恨。早先那個管城人就口口聲聲說什麽劉指使會為他報仇的,說他一定會後悔的,雖然在見他們拿出刀後就嚇的跪地求饒了,但他惱恨這人敢出言威脅,就一刀把他了斷了。


    一般來說,他們是不會輕易殺人的,特別是當把人俘虜了後。畢竟現在這世道,哪兒都有賊匪。所以搶些銀錢不算什麽,但傷人性命……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這條路也就沒人敢走了。


    所以有時候他們還會故意漏上一些人。但那一次他實在是惱了,他做這一行這些年,最煩的就是威脅他的,不說遠在管城的什麽人,就算是滎陽市的縣令、都頭他也沒放在眼裏——官兵真來了,他就帶著人往山裏一躲,他們在這裏摸的極熟,真是官兵追的急了,他們還能一路西下從洛陽出去,而大多數時候官兵也不過是做做樣子。


    那什麽劉指使若在滎陽他也許還會忌憚個一兩分,畢竟一個指使手下起碼也要有五六百人,這些人真打過來,也很麻煩。可在管城,嗬嗬嗬嗬!滎陽縣令是擺設嗎?


    但是,但是管城的就真的追了過來!


    “我應該把那些人都殺死的,我應該把那些人都殺死的!”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突然覺得心中一寒,他想也不想的往前一滾,然後就覺得一股寒風順著自己的後背滑了下來。他沒敢回頭,拔腿就跑,但沒跑兩步就僵在了那兒。一個少年正拿著一把弓笑吟吟的看著他!


    那少年看起來極為年幼,不過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他的容貌極為清秀,但臉上卻帶著一道疤痕,他手裏拿的是一把小弓,那箭也要比平時見的短上一些,但林強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他怎麽也忘不了,就是這個看起來還是小孩的少年殺了他們寨的第一個人!然後又一箭貫穿勃然大怒的馮老四的左眼!


    “反應不錯啊。”那少年看著他,他抖了兩下,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郎君,郎君饒了我吧,我以後一定洗心革麵,再不敢了!我、我也會幾手武藝,隻要郎君饒了我,以後我這條命就是郎君的了,鞍前馬後,不敢有絲毫怠慢。”


    “不錯。”那少年慢慢的點點頭,但沒等他高興,那少年就又道,“看起來還有幾分墨水,怪不得能跑這麽遠還令阿草失手了。”


    一聲冷哼從林強的背後傳來,然後他又看到了另外一個少年。隻見那少年也沒有多大,而且隻有一條手臂!想到剛才給自己帶來莫大危機感的竟是這麽一個少年,林強隻覺得有些恍惚。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拿弓的少年再次道,他一個激靈,“我、我……郎君明鑒,我、我上麵還有八十歲老母,下麵還有……”


    “還有兩歲的孩子?”少年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戲謔,他頭皮一陣發麻,但此時也不得不接著道,“還望郎君憐憫則個!”


    “憐憫啊,”少年歪了歪頭,然後道,“阿兄你說怎麽辦呢?”


    就在說話間,又過來了一行人,當先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隻見他的容貌極為秀麗,雖穿了一身黑衣,皮膚卻是極白的,雙眸如漆,更難得的是通身的氣派。他雖穿的是胡服,卻自有一股華麗,那種久居在上的氣質卻是滎陽縣縣令都沒有的。林強的嘴裏一陣發苦,他怎麽會想到與這樣的人為敵?早先他就該見了之後遠遠的避開啊!


    但那個時候他又會這麽想?早先他見了隻覺得這小白臉還長的怪好的,抓住後還可以好好玩弄一番。


    “阿兄,果然就像你說的呢,這些賊匪也不會換個別的詞。”那個拿弓的少年開口笑道,林強心中暗恨,頭卻垂的更低了,“郎君明鑒!我阿耶早先拋妻棄子,是我阿娘割了自己的肉將我養大的!現在我阿娘雖已癱瘓多年,但仍然健在,我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做的又是這種營生,也沒有辦法將她接到身邊照顧,已是不孝之極……”


    說到這裏,幾分做戲,也有幾分是真的觸動了心中的傷痛,他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道:“我那阿娘雖還不到八十,卻也臥床多年。我那孩子,是真真才兩歲!郎君!郎君,我一直想著做完今年就不做的。我想多陪陪我家孩子,多陪陪我老娘……她、她就我著一個兒子了……娘啊,孩兒不孝呀……”


    他哭的悲痛至極,在場的幾個演武場的學員都露出了不忍之色。但他還沒哭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腳,他沒有絲毫防備的撲到在地,然後他就聽到一個有些嫌棄的聲音:“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你也好意思!”


    “劉靜!”


    “阿兄……好吧,教官,我是覺得他哭的太聒噪了。”那個拿弓的少年,正是劉靜,她雖然這麽說著,手裏的箭卻始終對著林強,並沒有因為他已經陷入包圍就有絲毫疏忽。


    劉燦看了她一眼,轉向林強:“抬起頭來。”


    林強一個哆嗦:“小人、小人不敢……”


    “我讓你,抬起頭來。”


    林強再不敢違背,慢慢的把頭抬了起來,他跑了一夜,又驚又嚇,滿臉疲憊中帶著幾許可憐,此時他頭又剛碰到了一塊小石頭上,額頭上就帶了幾分血絲,看起來更有些可憐巴巴的了。


    “你過去,可有種過田?”


    “種……”林強本想說種過的,但接觸到劉燦的眼神,不知為什麽,這下麵的話就沒能說出來,他吞了吞口水,“沒種多久。”


    “經過商?”


    “也沒有。”


    “那你是靠什麽營生的?靠什麽奉養母親的?靠什麽養活妻小的?”


    林強張開嘴說不出話,劉燦嘴角帶起一抹譏諷之色:“你一直都在靠殺戮,靠劫掠!你可憐,你有母親有孩子。那些被你殺的搶的難道就沒有母親沒有孩子了嗎?你會想你的母親無人侍奉,那麽那些被你殺的人的母親可有侍奉?”


    林強哆嗦著,不知該怎麽回答,而演武場中的其他學員的表情已經變了。


    “殺了他。”


    他話音剛落,劉靜手中的箭已經射出,林強還想再說些什麽就覺得喉間一涼,他慢慢的低下頭,就看到一個還在發顫的箭尾。不,我不能死,我不該死,我不會就這麽死的……


    他這麽想著,但意識卻越來越模糊,眼前越來越暗。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仿佛聽到一個冷清的聲音:“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殺人者,人恒殺之……我希望你們都記得這一句。在以後,你們會遇到很多事,你們也會殺人,也會麵臨各種抉擇,我希望你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做的,也都是無愧良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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