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雞湯(下)


    一直以來,顧郎中都有些狂生的感覺,別說對劉燦,就是對劉成也帶了些愛理不理。後來劉燦知道,顧郎中這麽狂也是有些原因的,他的父親曾是大唐的進士,雖然那時候大唐本身也是四方風雨,能中進士卻總是不凡。顧郎中小時候受到的教育就是好好讀書,報效朝廷——雖然那時候他父親心目中的朝廷已經沒有了,但他還是受到了大多數同齡人都沒有受到的教育。


    後來李存勖重建大唐,他父親曾欣喜若狂的去報效,結果卻投靠無門,反而受盡奚落,最後他父親抑鬱而終。顧郎中一怒之下再不碰書本,但他也不願練武,他對所有的武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痛恨。他就這麽逛逛蕩蕩的過日子,後來他的母親哭著對他說:“你阿耶對你最為期許,你如此這樣,卻是為何?”


    顧郎中答不出來,後來他就學了醫,也算是全了他父親的一個願望,古代正統文人總有一種濟世救人的情懷,不為良相即為良醫。良相是不用想了,那就好好的做一個郎中吧。


    他從小就鑽研書本,古籍什麽的也沒有少看,雖然過去沒有往醫道上走,但也聽他父親談到過一些,現在再用功一番,也就比普通人更有進益。若是在太平時節,他的醫術要想達到一定程度總要過上個一二十年,但這種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傷患,特別是軍營中的,隻要有人救治就千恩萬謝,哪還管得了其他的?


    就這樣他在軍營三年,已經練的一身醫術,也深受士兵愛戴。這次若不是他早先的隊伍被打的零散,白錢也拐不回來他。不過人雖然拐了回來,他卻總擺著一副高姿態,看劉成都帶了幾分睥睨。早先劉燦總好叫他,他能捏著鼻子過來,更多的還是看在劉燦父女對管城上下都不錯的份上。


    當然,在管城呆了這麽久,他也承認劉成和他早先遇到的武人不太一樣,其女兒劉燦更算是有一副好心腸。不過這人的形象一被樹立,就不太容易改變,不說別人對他的印象如何,就是他自己,也不願輕易改變。


    所以劉燦推開門的時候真沒想到他還等在外麵——畢竟此時還有一些禁忌,確定阿劉沒大礙後,她就讓他出來了。


    更難的的是,這顧郎中還對她露出了笑容。顧郎中總有些抑鬱小生的樣子,這一笑啊……什麽出暖花開?不,看過變態殺人狂之類的電影嗎?想想裏麵的主角突兀的露出笑容時的樣子吧,哪怕那人長的再陽光英俊,這麽一笑,總會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而此時的顧郎中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石守信是跟著劉燦一起出來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站在了劉燦前麵,一臉戒備的看著他。


    顧郎中:……


    “……先生有事?”劉燦試探的開口。


    顧郎中又想笑,但看到石守信的表情又收了回來,於是他這個表情也就更怪異了。劉燦知道他沒有惡意,強忍著笑意,伸出手:“先生若有什麽事,待我洗完了手再談?”


    “好好,你洗……嗯,洗吧。”


    劉燦把石守信打發走了,到門邊招了個人幫她打了盆水,仔細的洗了手。就招呼石守信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這石凳也是新近才有的,現在天漸漸暖和了,劉燦一是自己不耐煩在屋裏呆著,二也是想讓劉靜多在外麵看看。雖然可以讓人來回搬胡床,總是不便,就把過去其他院子裏的石凳搬到了這邊。沒有風的時候,她就在這邊看書練箭。


    “現在事多繁雜,怠慢先生了。”


    “沒事沒事。那個……你剛才怎麽想到用剪子的?”


    其實洗手的時候劉燦已經想到石守信為什麽會等在這裏了,當下道:“從一本古書上看到的。”


    “什麽古書?”


    “也忘了名字,不過是一個張殘卷。”


    “那還有嗎?”


    劉燦笑道:“若還有,一定讓先生看的,隻是早先遭了兵匪,這殘卷也不知道到什麽地方了。”


    顧郎中一臉可惜,劉燦道:“雖然沒有了,但大概內容我還記得。意思就是婦人生產萬分凶險,有時候胎位不正,有時候胎兒過大就生不出來。而又有婦人強行生,就會造成撕裂。若是這樣,不如先切上一下,將來再縫合。不過那書上也說了,這種方法比較凶險。”


    “怎麽個凶險法?”顧郎中回憶著剛才的事情,“我看雖然有些驚悚,但也不過是世人一時意識不到,若能把此法普及,世人逐漸了解了,其實也不算什麽的。”


    “先生如此認為?”這思想……都能這麽先進?


    “大郎君雖然好膽識,可畢竟沒有進過真正的軍營,上過真正的戰場。一仗之後,斷肢殘臂不時能見,多少士族呻、吟不斷,隻求速死。”言下之意就是劉燦用剪子那真是太小兒科了。


    “那先生不覺得此事……有違常理嗎?”


    “什麽是常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聖賢尚且如此,我們怎敢固步自封?”


    劉燦想了想,才算明白他的意思,又道:“先生說的有理。那在先生看來,很多士兵受傷之後發高燒是因為什麽?”


    “邪氣入體。天地間有正氣,有邪氣。人平時有肌膚護體,輕易不受影響,一旦殘破,就有邪氣侵入。若本身正氣足,邪氣不能侵擾。但若正氣不夠,就要感染風寒,此時就需要藥石祛邪利濕。”


    劉燦聽的炯炯有神,但這番道理也不能說錯。中醫是這套理論,也是靠這套理論治病的。以最常見的刮痧拔罐來說,就是去濕氣,而且也的確是有效果的。


    “那先生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說凶險了吧。這一剪子下去,也是破開了人的身體,阿劉這以後兩日會不會發熱我真不知道,還望先生這兩日不要嫌麻煩,多辛苦辛苦。”


    “原來是這樣,不過這又算什麽?先不提會不會,就算會了,也可以用藥。總比卡在那裏生不出來好。嗯,我看你還對她進行了縫合,應是想讓她生長迅速,這麽說以後士卒的傷口也可以這麽處理?”


    “……應該是,不過我看那書卷上說,傷口長好後還要拆線,又是一樁事情。”


    “這些都不算什麽。那把針線煮了是什麽道理?哦,我知道了,讓人做飯還要先洗了手,怕吃下不好的東西,這針線上恐也是一樣的原因。”說到這裏他又笑了起來,這一次就笑的燦爛了許多,劉燦點點頭,“是的。”


    顧郎中更是高興:“很好,很好,原來還有這些方法,待我去試了再說!”


    說完他也不理劉燦,就那麽徑自的走了出來。劉燦摸了摸鼻子,讓人去拿了些燒酒。此時的酒,哪怕是清酒,也不比後世的啤酒讀書高多少,但煮燒過的又會更高一些。劉燦沒本事弄什麽蒸餾酒,就隻有用燒酒湊合了。她讓阿段拿了這些給阿劉清洗,又叮囑她一天最少要兩次,除了用燒酒,還要用沸水:“這幾日你們多辛苦辛苦,待那石家小子長大,必是要感謝你們的。”


    “郎君吩咐了,我們自是要做的,何況我們與阿劉相處的又好,郎君還這麽慈善,我們更應該上心。”雖然和劉燦的交情不太一般,但來劉家後,阿劉就一直很低調。她大著肚子做不了太重的活計,就每日盡心的做針黹,不僅劉家人的,哪怕阿段阿趙的,她看到了也會幫忙。她又有一些刮痧拔罐的技術,幫著治個腰酸背痛的還有效果,因此和阿段等人相處的很不錯。她早先還發愁生產的地方,很多人都覺得生孩子晦氣,不願別人在自己家生,不說別的,就是娘家人也不願出門的姑娘把孩子生在家中。她嫂子之所以會那麽苛待她,也有這方麵的顧慮。所以她本來想的是在外麵找個房子,把孩子生出來。但她從娘家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帶多少東西,劉家雖給她開了工錢,她卻是不好意思拿的。所以外麵房子雖便宜,她也租不起,何況這不僅僅是租個房子的事。


    她本來想找劉燦借一些錢,將來再慢慢還。誰知劉燦卻說:“你出去生,誰來照顧你?四郎嗎?就算他能幫著你燒水做飯,他能幫你照顧孩子嗎?你不用說了,就在這裏生好了。阿趙阿段她們都有經驗,想辦個什麽事也便意。我家阿耶已經搬到其他院子了,這裏除了我家的阿柱也沒有別的郎君,你大可安心。”


    “可是、可是……”


    “不用說了,就這麽定了!”


    就是這麽一番話,定下了阿劉在劉家生的事情。劉成對這種事是不理會的,王氏聽了雖有些猶豫,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都不容易,你既這麽說了,那就這麽做吧。”


    現在孩子生出來了,劉燦覺得也應該讓王氏知道。過了冬天,王氏的身體更好了一些,不過還有些虛,為避免風寒,就隻是中午的時候出來走動一番,一早一晚還是回自己的屋子。現在除了照看劉柱,她就是求神拜佛,過去王氏也信佛,但不過是嘴上念叨念叨,現在卻專門請了個佛像在家,每天都要上香,還讓人來給她講經。


    劉燦一開始還怕她走火入魔,後來發現她自己雖然信的厲害,卻也不怎麽同他們說,也就沒有多說什麽。再說萬不得已,王氏心中,也總是有些陰影的吧,以她那麽堅毅的性格,也需要一個依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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