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酒釀(上)


    “郎君隨我這邊走。”


    前麵的軍士招呼著,郭榮微微一笑,跟在他後麵。雖然管城隻是一個小縣城,但程家作為最富裕的人家,住宅卻是一院套著一院,接連有四個大院子,還有幾個小院子。當然說不上樓台亭閣,卻也占地極廣。郭榮本來被安排在最西邊,這一路走來,卻是要人帶著的。


    穿過了兩個院子,前麵的軍士停了下來,對站在台階下張望的婦人道:“阿段嫂子,這位就是大娘子要請的郭家郎君了,你領他進去吧。郭郎君,再往前就不是我能進的了。”


    他說著對郭榮行了個禮,郭榮連忙回禮:“有勞小哥了。”


    “不敢不敢。”那軍士說完就離開了,郭榮轉過身衝阿段一笑,“麻煩嫂子了。”


    阿段什麽時候見過這麽斯文俊俏的少年,頓時漲紅了臉,有心也學著說幾句體麵話,到底說不出口,最後含糊了一聲才道:“郎君跟我來吧。”


    郭榮跟著走了進去,心中充滿了詫異。其實這個詫異從剛才就有了……不,正確的說是從三天前。這三天來程家,或者說是劉家變化極大,庭院有人收拾了,飯食有人送了,門衛嚴謹了,這些固然都是很細小的地方,但無不說明這個家開始走入正規化了。而管城,好像也在變化著。想著這兩日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再聯想到剛才那個軍士和阿段的表現,他隱隱的有一個猜想,但又覺得不太可能。這劉家的大娘子據說還不到十歲,能用弓箭射殺兩人已令人刮目相看,難道還有管理方麵的才能?


    這劉家,也沒聽說有什麽根基。


    “來,再喝一口,二娘子乖,再喝一口哦。”


    他正想著,就聽到一個童聲,那聲音仿佛還帶著幾分奶腔,此時卻充滿了柔情。他抬起頭正看到劉燦拿著勺子喂劉靜麵湯,劉靜呆呆愣愣的,她說幾句她還不見得張嘴,她卻沒有絲毫不耐,依然柔聲哄著,而一旦劉靜喝下一口,她立刻眉開眼笑的誇獎:“二娘子真乖,二娘子是最棒的!阿姐最喜歡你了!”


    陽光下,劉燦還帶著細小絨毛的臉突然有一種耀眼的感覺,郭榮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他雖出生於望族,但他出生時家業已經凋零,他又被過繼到姑丈家。姑姑對他自然是好的,姑丈也待他入親子,但在他記憶中,還真的沒有被這麽溫柔細致的對待過。


    “郭大哥來了。”


    他回過神,就見劉燦正衝他微笑,他微微的有些局促,臉上竟有些發燒,暗暗的吸了口氣才笑道:“讓大娘子見笑了,二娘子這是怎麽了,生病了嗎?”


    劉燦臉上的笑容一黯:“二娘子被驚住了。”


    就算她再不想,劉靜最後還是被顧郎中喚醒的,三寸長的針從耳後紮進,看的她心驚膽戰,但最後隻帶出一點點的血跡,而不過片刻劉靜就醒了——她算是徹底認識到了顧郎中的醫術。


    但劉靜人雖醒了,卻像是傻了似的。這兩天白天大多沒反應,叫的狠了會吃幾口飯,剩下的時間則就是呆愣。而晚上則會時常驚醒,嘴裏大叫著阿姐快跑!當把她叫醒後,整個人則又呆住了。


    按照阿段的說法劉靜這是被嚇的失了魂,顧郎中的說法雖不是這麽唯心,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被嚇住了,能不能醒,就要看天意了。劉燦不想相信什麽天意,在她來看劉靜這就是應激反應。應激反應一般都是有時間的,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也許會拖的更久一些,但隻要氛圍足夠溫和就有可能好轉。


    所以她雖然身體不方便,還是盡力的親自照料劉靜,今天看太陽不錯又沒有風,還讓人把她們姐妹倆都移到了外麵。


    郭榮看了劉靜一眼,暗暗的歎了口氣,他走南闖北,像劉靜這種情況的並不少見,別說年齡這麽小的,就算是大人這種情況也是有的。他見過一個最極端的,甚至一路走到河裏,淹死了自己。


    想到這裏,再看劉燦,就不由得帶了幾分心疼。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葛,就道:“不知大娘子喚我來有什麽事?”


    “阿哥勿怪,其實在剛回來的時候我就要向阿哥道謝了,就算今天我也應該到阿哥那邊的,隻是因為我身體不便,這才請了阿哥前來。”她說著就露出帶夾板的腿,苦笑道,“顧郎中說,我最少要休息百日。”


    “既然郎中都這麽說了,那大娘子就好好休息吧。”說這一句的時候,他的聲音裏也帶了幾分笑意。他不是沒吃過苦的,他阿耶郭威雖是從馬直,但為人豪爽散漫,家中常常入不敷出,還要靠他販賣茶葉補貼。所以人情冷暖他也是都體會過的。可這幾天的冷板凳也坐的他有些怨氣。從身份上來說,他阿耶並不比劉成差,甚至要更高些。而他來管城,也算是幫上了忙的,可這幾日不僅劉成沒有再見他,就連早先那個白都頭也沒有再出現。雖然每日好吃好喝,但他就像被遺忘了似的。


    這不僅令他有些失望,更隱隱的有些後悔自己早先的決定。劉虞候已被任檢校司空、侍衛馬步都指揮使,他阿耶眼看也是水漲船高的,家中還需要他繼續補貼嗎?而就算是,劉成看樣子也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


    如果不是管城和程家的變化,他早就有心離去了,之所以沒有走就是想再看看。而現在聽劉燦這麽說,他突然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大娘子言重了,不知阿嬸同老夫人是否回來了?”


    劉燦搖搖頭:“我阿耶和白叔叔這幾日都在尋找,但不知為何卻一直沒能找到,倒是把張伯伯的家人尋到了,說了這麽多,還沒請阿哥坐下,阿段,還不快把矮凳搬出來。”


    此時人還是習慣用榻,平時吃飯聊天都是坐在榻上,但矮凳已經出現,最適合招呼異性外客。


    阿段搬了矮凳出來,劉燦又讓人拿了酒釀出來。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這酒釀又一直在火上溫著,甜香可口,郭榮也不推辭,當下就喝了半碗。


    “阿耶曾對我說,阿哥是想在這管城賣茶葉?”


    郭榮點點頭:“的確如此。我曾在江陵做過此事,想把那邊的茶葉引到這邊。”


    “那不知阿哥是一個什麽樣的章程?”


    郭榮看了她一眼,才慢慢的開口:“此事,不知劉指使怎麽看?”


    “阿哥勿怪,我阿耶自然是不會反對的。其實阿耶在與我說起這事的時候就說,不提他與郭伯伯的關係,就隻是阿哥救了我們姐妹,也沒有什麽難的。不過在阿耶這裏還有一個為難處,就是這管城,還不知道以後會如何。”


    劉成的頂頭上司也因為這次抱大腿成功,成為了鄭州刺史,這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官職,但鄭州離開封實在是太近了。她記得清朝有這麽一句話: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現在這白刺史雖不至於惡貫滿盈,但要想搞些什麽小動作也不那麽容易,相應的,劉成也同樣。


    這幾天劉燦就在想劉成有沒有可能調到其他地方,比如……太原?這倒不完全是因為未來的後漢後周皇帝都在那邊,更因為那邊會安全很多。石敬瑭現在是當上了後晉皇帝,但這並不是說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因為他認契丹為父,可以說在他當皇帝的這幾年裏都在同各方麵做著鬥爭,她記不清打了多少仗,隻記得他這皇帝過的相當不順心。


    而太原就不一樣了,再過不久劉知遠就會成為那裏的節度使。這個人可以說是老謀深算謹慎不凡,他雖不讚同石敬瑭,卻一直引而不發,最後終於鑽了空子也當上了皇帝,雖然隻有短短半年,但那真的隻能說天不與人。


    不過想來想去,劉燦也沒想到什麽好辦法——哪怕現在認識了未來的周世宗同學呢,可這位周世宗自己現在還賣茶葉呢,就算郭威先生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可要想調動一個大指使恐怕也不那麽容易,並且人家憑什麽呢?而經過她的試探,她發現劉成也不願意到別的地方,他在管城習慣了,何況天底下還有什麽比飛黃騰達後在家鄉為官更令人得意的?雖然他也知道對他的這個任命從某方來說也是不信任的表現,可那又有什麽?他對石敬瑭一沒感情二沒崇敬,上峰的不信任對他沒有半點傷害。


    當然,他有想過更進一步,可完全不急,他做大指使才幾天?這點力量還沒消化完呢。


    所以如果沒意外的話他們劉家是要在管城呆幾年的,可這話就完全沒必要對郭榮說了,所以此時她隻是帶了些憂心、為難的看著未來的五代第一明君,一副不好意思非常抱歉而又不知該如何表達的做派。


    而郭榮也愣住了,他的計劃完全建立在劉成在管城做官的基礎上,如果不是的話,那還真是個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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