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雀鶯啼,天朗氣清。


    大約睡得是自己從家中帶來的床, 阮沁陽一點認床的毛病都沒有, 一覺睡到天亮, 盯著四季屏風半晌, 才反應過了自己不在家裏,換了新住處。


    換了衣裳, 阮沁陽見兩個丫頭麵色紅潤:“睡得不錯?”


    “感覺京城跟侯府的感覺差不多,反正在姑娘身邊, 在哪奴婢都能睡得香。”


    海棠拿了琉璃彩繪圓肚瓷瓶, 打開蓋子,阮沁陽伸手點了瓶裏的薔薇露抹臉。


    “到了夏日,薔薇露還是膩了點,得尋新的東西擦臉。”


    古代比現代不好的其中一項,就是沒有現代那麽多的護膚品。現代隻用花錢買護膚品就好了, 而古代尋常的擦臉油,感覺厚的就像是往臉上糊了層豬油,好的方子全都掌握在世家貴女後院裏,偶爾弄到幾張方子,還要擔心是不是收到假的, 怕哪個女人報複社會。


    不過到了京城, 渠道總會比在鎮江多不少。


    “奴婢見到棲霞縣主,覺得她的膚質還沒有姑娘看著剔透無暇, 讓奴婢覺得這些外物有用, 但天生麗質更重要。”


    海棠總聽說京城繁華, 什麽都要比鎮江好上數倍,以為京城的姑娘們都是仙女兒,但進了城見了楚媏那幾位貴女,那點鄉下人進城的自卑感就沒了,京城也就這樣,那些貴女不如她們家的姑娘。


    “海棠兒果真是睡得好,腦子都比平日明白許多。”阮沁陽笑著點了點海棠腦門,“天生麗質當然重要,但以為我要不是從小折騰,會有現在這番瞧著天生的自然。”


    海棠努嘴:“奴婢覺得姑娘一直都是這模樣。”


    阮沁陽不跟她辯,她現在還記得她穿過來的時候。


    這具身體意外落了水,就是被阮晉崤救起來也去半條命,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等她下床,第一次照鏡,看到是個肌膚蠟黃到發灰,身體幹瘦的“小骷顱頭”。


    她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畫麵。


    回憶起了不好的畫麵,今個阮沁陽在打扮上特意盡了心,穿了件淡粉色銀紋繡百蝶撒花緞上衣,下麵配了墨綠百褶散裙,腰間配粉綠明珠流蘇帶。


    恍若含苞待放的花兒初開的那抹嫩。


    阮沁陽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的模樣,任誰看都是乖巧討人喜歡的可人小妹。


    阮晉崤和阮晉硯起得都比她早,已經跑了幾圈,打了一套拳。


    等到阮沁陽坐上飯桌,阮晉崤換了官服,估計是衝澡,發絲還帶著濕潤,黑乎乎的頭發壓在額角。


    “怎麽頭發還沒幹就束起?”


    阮晉崤摸了下頭發:“快幹了。”


    “哥哥以為我年紀輕輕眼神就不行了?”叫青葵拿了幹帕子,阮沁陽看了眼漏鍾,“哪個時辰當值?”


    “巳時……不急。”


    “既然不急,還是擦幹了頭發再去。”


    阮沁陽抽了他手上的紫玉簪,覆了幹帕子上去:“頭發若是不幹,容易犯偏頭疼。”


    “嗯……”


    阮晉崤披頭散發的時候很少,而且基本不會叫人看到,更何況現在這般滿屋子都是下人的環境。


    此時頭發散開,沁陽的手隔著帕子在他頭上擦拭,對上阮晉硯的圓眼,阮晉崤覆蓋了妹妹的手:“別忙了,先吃早膳。”


    “還差一點點。”


    阮沁陽沒注意到阮晉崤覆上來的手,阮晉崤也不主動撒手,感受著沁陽時不時的觸碰,等到沁陽嫌礙事揮開,他才自然的垂下了手。


    “硯哥兒要是餓了,就先吃。”


    硯哥兒搖頭:“硯兒等大哥和二姐一起用膳。”


    等待的途中,硯哥兒的小肥臉時不時流露同情的神色。


    二姐擺弄起人來叫人拒絕不了。他本以為他年紀小,所以逃不過二姐的魔爪,沒想到大哥也是這般,都已經是弱冠的年紀,還要被二姐散了頭發,當著所有下人的麵,拿著帕子擦頭。


    見頭發幹的差不多,阮沁陽拿著腕上的緞帶,把頭發暫且虛束:“先吃了早膳,晾一會再冠發。”


    “好。”


    阮晉崤輕應了,頭發溫順的落在後背,描金的緞帶垂的很長,風略過,漾如溫柔的水波。


    他們三人的早餐算是豐盛,阮沁陽吃的少,但阮晉崤很阮晉硯的胃口都不小,特別是阮晉硯開始練武之後,食量是往常的兩倍,瘦了不少,但還是頂著個小圓肚子。


    阮沁陽來京城帶了四個廚子,將軍府的餐桌的變化,往上了幾個檔次。


    紅漆螺鈿海棠圓桌擺了冰糖百合馬蹄羹,清蒸肉末蛋,奶油鬆瓤卷酥……早上吃肉不容易克化,阮沁陽隻讓上了一道枸杞素鴨。


    比起阮沁陽吃東西挑三揀四,阮晉崤和硯哥兒都是給什麽吃什麽,吃飽了肚子,阮晉硯漱了口,叫二姐安排早中晚膳,他估計要許久許久……許久才會瘦了。


    時間差不多,阮沁陽看著阮晉崤的頭發:“青葵你幫大爺把頭發束好。”


    阮晉崤本來在抿茶,聞言麵無表情地抬頭,青葵生生頓住了步子,不敢往前。


    不過幸好那嚇死人的眼神隻是一瞬間,滿目的戾氣消失的速度,快得讓青葵都覺得是自己眼花看錯。


    “沁陽散的頭發,卻不管到底,要叫別人收拾爛攤子。”


    阮晉崤似笑非笑,就像是玩笑般說,“沁陽這般,大哥會生氣。”


    沁陽眨了眨眼,她是因為吃了東西,覺得手沾了味道,沒那麽幹淨,才叫青葵幫忙,這有什麽好氣的。


    “大哥不嫌我手油,我就有頭有尾。”


    話是那麽說,阮沁陽還是拿著香胰子洗了遍手,才重新給阮晉崤帶上發冠。


    手指滑過頭皮,阮晉崤身體下意識戰栗,阮沁陽手鬆了下:“扯著頭發了?”


    “無,沁陽下手很輕。”


    隻是太輕太柔,叫他心頭發癢,想要抓著她的手不放。


    /


    送走了阮晉崤,阮沁陽看向已經把書本準備好的硯哥兒。


    “大哥給你備了書房,你來尋我一起做什麽?”


    “二姐……”硯哥兒巴巴地眨眼,“我與二姐的眸子同出一轍,被那麽漂亮的眸子看著,二姐怎麽還能忍心生氣。?”


    阮沁陽吃軟不吃硬,跟著她長大,硯哥兒若是不會撒嬌就怪了。隻是他入了族學後,聽多了他們家人丁稀少,阮晉崤去了戰場會屍骨無存,沒命回家,所以才開始越發越老成,想擔起家中男丁的責任。


    而現在有了大哥當頂梁柱,他的孩子氣稍微回來了些。


    阮沁陽盯著他的滾圓的眼眸半晌,輕哼了聲,揉了揉他的頭:“你的胖眼睛跟我養的錦鯉相似才對,哪裏跟我同出一轍。”


    煦錦院的碧紗櫥離準備的有阮晉硯的書桌:“困了就睡,想玩就出去玩,馬上就要入學了,你也就這幾天空閑。”


    阮晉硯歪了歪腦袋:“硯兒練武手酸,要不然讀一會兒書,隻練兩刻鍾的字就休息?”


    手酸還要幹那麽多事情,別人都是怕自家的孩子偷懶愛玩,她家這個倒好,她還要想著法子叫他偷懶。


    “字就別練了,讀完書小歇一會,跟我去隔壁送禮。”


    將軍府的左右自然也都官邸,遠親不如近鄰,阮晉崤進京時,阮沁陽就吩咐了周管家記得送禮,這會兒她到了京城就收到了鄰居的灑金請帖,邀她跟女眷們喝杯茶吃個點心。


    除了鄰居家的請帖,阮沁陽還收到了兩張帖子。


    一張落款是棲霞縣主,一張是章太傅家的章靜妙。


    收到棲霞縣主的帖子阮沁陽不驚訝,昨日遇見,她就說邀她一起玩,但是章靜妙的示好就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


    昨日她聽到介紹,特意多看了章靜妙一眼。


    書裏麵關於章靜妙的描述不多,她記得她,是因為她是四皇子的皇妃。


    而四皇子是皇後的嫡子,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


    阮家跟太傅府沒什麽交情,她沒什麽必要跟她示好。


    難不成是她對她一見如故了?


    阮沁陽叫來了詩薇:“你清楚各家姑娘的性子嗎?如棲霞縣主與章靜妙?”


    沒想到自己那麽快就能排上用場,詩薇越發覺得自己選擇沒錯,仔細地道:“若是縣主問詩薇京城各家姑娘的性子,詩薇沒那麽大本事,但經常在外頭行走的,管教嬤嬤都搜集成冊,叫詩薇熟記。”


    而楚媏跟章靜妙屬於名單頂尖的一批,詩薇自然知道。


    “棲霞縣主出身延平郡王府,是郡王爺唯一的嫡女,時常進宮伴太後身旁……至於性子,宗親貴女自然高傲,棲霞郡主在其中算是平易近人,從未聽過關於她專斷蠻橫,任意妄為的傳言……”


    “章姑娘出身太傅府,排行第五,是嫡次女。前頭兩個姐姐都嫁了,一個嫁到了鎮國將軍府,一個嫁到了蔡伯府……章姑娘的兩位姐姐都十分有才氣,未嫁前有許多才子追捧,而章五姑娘,因為容貌才情更勝姐姐,受到的追捧更多,雖沒明說,但不少人都道她是京城第一才女。”


    詩薇覺得阮沁陽似乎對章靜妙更感興趣,又繼續說了幾樁關於她的事情,什麽詩會才驚四座,中秋提字得了皇後誇讚賞賜,還有哪個癡書生去爬太傅府的牆頭……


    性子這種事情,概括起來太主觀,詩薇聰明所以記了這些事情,講述清楚,叫阮沁陽判斷。


    阮沁陽聽著就像是聽故事一樣,讓青葵給詩薇倒了茶,海棠見她們停了,憋了許久終於能開口:“爬牆算是什麽,還有人不過在街上見了我家姑娘半張臉,就失魂落魄的跟著轎子跑,怎麽趕都趕不走;還有些才子不知道寫了多少首酸詩,把我們姑娘誇得絕無僅有,但我看來那些詩誇得話,都還不如我家姑娘的萬分之一……”


    海棠的小嘴劈裏啪啦,阮沁陽看得發笑,有海棠在,她永遠都不擔心沒人追捧她,她的一張嘴能抵過才子們的千百首詩。


    “縣主自然美貌動人……”


    “行了。”見詩薇被海棠說愣,下意識也要誇讚,阮沁陽擺了擺手,“等會你同我一起去鄰居家拜訪,這幾家的女眷你了解嗎?”


    外頭的事都清楚,更何況是鄰居,見詩薇點頭,阮沁陽見她去看一眼送的禮,就不管了。


    阮晉崤他的皇上爹把府邸賜在這裏,總不會給自己兒子找一堆惡鄰居。


    將軍府右麵挨著的孫家,老爺是在中書省任參知政事孫慶山,斜對門是衛伯府……


    都是些家世不算顯赫,但清白有規矩,名聲不錯的人家。


    阮沁陽遞了回帖,就帶著阮晉硯上門拜訪。


    孫家的姑娘都已經嫁了,接待阮沁陽的是孫家大夫人,孫慶山的大兒媳。


    她年紀比沁陽大不少,生了一子,肚子裏還揣了一個。


    肚子裏那個才四五個多月,肚子又大又圓,看著像是懷的雙生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孫大夫人嘴饞,趁著懷孕胃口大開吃了不少東西。


    肚子太大,孫大夫人坐一會就覺得腰酸,叫丫頭扶著走路。


    孫大夫人容貌出眾,但因為懷孕,臉浮腫了一圈,看著像是發起來白麵饅頭,阮沁陽看著有忍不住想到自己。她嫁了人自然也要生孩子,而且應該不會隻生一個,漫長的十月孕期,想想她就覺得恐怖。


    “還是當姑娘的時候好,就是難受,也最多是因為沒買到想要的首飾,這嫁做人婦,光懷孕生子這項,就叫人明白以前那些委屈的事都不算事。”


    孫大夫人瞧見阮沁陽時不時看她肚子,輕聲細語道。


    “懷時累,養也磨人。”反正生孩子就是還債的,這個道理阮沁陽明白。


    “聽聞安平縣主的弟弟就是縣主帶大的,應該是深有感觸了。”孫大夫人跟著個沒成親身份比她高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聊什麽,聽阮沁陽提到孩子,幹脆與她聊孩子經。


    孫大夫人的兒子也是個小胖子,年紀跟阮晉崤差不多,比他活潑多了,此刻正攛掇著阮晉硯跟他一起爬樹。


    阮晉硯為難地看向二姐,二姐朝他笑了笑,明顯就是不打算阻止。


    孫贇蔚見阮晉硯一直沒動靜,胖屁股朝他一撞:“你哥哥不是阮大將軍嗎?你怎麽可能連爬樹都不會?!”


    阮晉硯這段時間紮馬步,站的穩,孫贇蔚這一撞,阮晉硯退了幾步就站穩了,他反而跌倒了地上。


    一屁股坐在地上,孫小胖怔了下,旋即哈哈哈大樂,爬起來摟著阮晉硯蹦蹦跳跳:“你怎麽那麽好玩,再讓我撞一撞。”


    兩個小胖墩挨在一起,又都是皮薄肉嫩,看著喜氣十足。


    孫大夫人叫了兒子別胡鬧,見阮沁陽笑顏如花不介意的樣子,就沒多管,任由小子胡鬧,拉著阮沁陽講生兒養兒。


    阮晉崤跟阮晉硯都算是她養大,在養孩子方麵阮沁陽還算是有經驗,隻是不知道方法方向對不對,反正也聊得上。


    看著時辰差不多了,阮沁陽帶著硯哥兒拜別孫大夫人,孫小胖拉著硯哥兒的手戀戀不舍。


    “我會找你玩的,別舍不得我。”


    孫小胖把硯哥兒的話搶去說了,硯哥兒鬱鬱:“下次我們別爬樹摸魚,一起寫字吧?”


    “你這小胖子沒想到還挺好學。”孫小胖瞪大了眼,看向硯哥兒的小肉爪。


    被一個比自己胖的小胖子說胖,硯哥兒徹底不想說話了,拱了拱手,站在一旁。


    阮沁陽看著直樂,決定以後孫小胖沒有經常上門找硯哥兒,她也要把硯哥兒轟出家門,叫他到孫家與他的小胖墩朋友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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