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五皇子大怒,命人就地杖責他時,他雖未真受責打,但那些宮侍鉗製他時,發狠用力到他咬牙忍疼,他的衣下肩臂之處,此時應都已浮起青腫淤痕,實話說來,並非半點事都沒有,但望著身前女孩,那般雙眸如水地關心看他,元弘暗忍下一切疼痛,並不實言,隻平平靜靜地對她道:“沒事的。”


    他感激明郎與淑音的維護,亦感激薛蘅對他的信任,明明才隻見過一麵而已,還是在那樣狼狽到令她產生誤會的情形下,可她卻沒有對他這個隻有一麵之緣的落魄皇子冷眼旁觀,而是為他踏進了這本不該涉足的漩渦裏。


    先是巧言令五皇子暫不動他,後又在父皇麵前,為他仗義直言,若無她的維護與信任,他元弘此刻,或已被打得皮開肉裂也說不定,他感激她的維護,更是感激她的信任,感激她僅是初見,就信任元弘此人。


    這份信任與肯定,令他原先在麵對險惡處境時,亦能淡然冷待的心,暗暗揚起波瀾,他不知那波瀾之下隱著的是什麽,隻是兩月餘來每每想起她時,既會悄悄揚起唇角,又忍不住惶恐去想,她會不會瞧不起他這落魄皇子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且不僅僅是安定,好像還有更多,在他心頭漫起,他尚不明白那是什麽,隻是心底真真切切地浮起一念,縱是她方才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隻像此刻這般關心地望著他,也已夠了。


    身上的痛楚,似都在她關心的目光下,全數褪去,元弘眼望著身前的女孩,再一次輕聲道:“我沒事的。”


    原先人頭攢動的水邊空地,僅他們幾個孩子留在此處了,他們也正要走離此地時,忽聽有急遝腳步聲傳來,是薑充媛娘娘聞訊趕來此地,上來就緊握著元弘雙肩,仔細打量他身上可有傷處,微紅的眼眶,似蘊有許多話要說,但最終,隻紅著眼輕輕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漸穩定了憂急的心緒、聽明白事情經過的薑充媛,對這幾個孩子對弘兒的維護,心中也甚是感激,她請他們隨弘兒和嘉儀一起,到她的居處坐坐用茶,沈湛和沈淑音本就住在宮中,因與元弘和元嘉儀走得頗近的緣故,早常往薑充媛住處走動,自是欣然應邀,而薛蘅因離黃昏出宮時間尚早,也應下邀請,欣然同往。


    因為位低淡寵,薑充媛娘娘在紫宸宮的居處,也較為偏僻,孩子們隨她走了好一陣,方抵達了她居住的幽蘭軒,幽蘭軒雖在地理位置上,實是偏了些,但勝在清幽靜雅,景色怡人,半點暑熱也無,幾個孩子坐在廊下,賞看著竹林掩映的幽靜之景,品嚐著薑充媛親手做的美味茶點,可謂是愜意無比,心曠神怡,仿佛不久前疏雨榭旁的那件激烈險事,已是好些天前的事情,不值一想、不值一提了。


    出身青州廣陵的薑充媛,所做的茶點,也都是青州故鄉口味,與京中甚是不同,明郎和淑音兩個孩子,常來她這裏坐坐,已習慣了吃這些,無須擔心,隻不知第一次來此的定國公府薛小姐,吃不吃的慣?


    如此想著的薑充媛,邊將一碟新做的楓茶糕,遞送至薛家小姐麵前,邊笑對她道:“青州茶點,比之京中,要稍稍清苦一些,沒有那麽酥脆甜膩,薛小姐若是吃不慣,我讓小廚房再另外做些糕點送來。”


    薛家小姐卻連連擺手,“不用麻煩了充媛娘娘,我很愛吃楓茶糕的”,又道,“充媛娘娘喚我‘阿蘅’就好了,家裏長輩都是這麽喚我的。”


    薑充媛起先以為薛蘅說愛吃楓茶糕,是禮貌言辭,但見她拿起楓茶糕吃時,麵上滿足卻不是作偽,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咬吃了一塊後,雙目晶晶亮地望著她道:“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楓茶糕了。”


    薑充媛本是強打精神在此招待幾個孩子,其實心裏一直還在惦記五皇子受傷之事,怕這事還會禍及弘兒,雖麵上含笑,實則心情一直沉鬱得很,直至此刻,見麵前女孩笑得純真無暇,也不由被她的快樂所感染,真心露出笑意道:“既喜歡,那就多用一些。”


    薛蘅點著頭又拿起一塊楓茶糕,“我一直很愛吃這個,家裏廚子常做,嬤嬤也常幫我去外麵有名的點心鋪購買,可從小到大,吃了這麽多青州楓茶糕,可都沒有充媛娘娘您做的這碟好吃。”


    她仰首望著薑充媛問道:“我聽人說,充媛娘娘您是青州人?”


    “青州廣陵”,自進入這深深後宮之後,除在請求聖上為她可憐的長女報仇時,提過一次,以及偶爾會在弘兒和嘉儀麵前,說幾句廣陵舊事,薑充媛再未在人前,提說過這四個字,她因薛蘅的疑問,此時將這深埋心底的四個字輕聲道出,許多久遠的往事,也似隨之在心頭牽起,心神一時有些恍惚渺遠時,又見身前的女孩一臉向往地望著她問道:“充媛娘娘,青州是不是真的像詩裏所寫的那樣美啊?”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薑充媛見小女孩邊吟念著那些浸著江南煙雨的美麗詩詞,邊期待地望等著一個答案,笑著點頭回答她道:“更美。”


    薛蘅聞言眸中星彩更亮,“真想親眼去看一看啊!”


    她在薑充媛含笑的目光注視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片刻,又抬起頭道,“也不知道為什麽,從有記事起,我就特別向往青州,喜歡詩中的青州山水,喜歡青州口味的茶點,喜歡來自青州的特產,簡直是喜歡關於青州的一切一切,甚至連青州的小城地名都很喜歡,棲安、雲夢、琴川……明明從來沒有去過青州,可卻感覺青州是我的故鄉一樣,隻要是有關於青州的事,都很有興趣去了解,還曾特地學唱過青州的小調呢!”


    一旁默默飲茶靜聽的元弘,聞言立想起春日初見時,她唱過的那支清婉小調來,他正想著,母親就合他心意地笑問薛蘅道:“是哪支小調?能唱給我聽一聽嗎?”


    薛蘅毫不露怯,立放下手中的楓茶糕,端正坐姿,在沁涼的竹風中,嗓音清甜地唱了起來,“……青蒲銜紫茸,長葉複從風。與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朝發桂蘭渚,晝息桑榆下。與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


    婉轉動人的女孩兒歌聲中,沈淑音注意到,起先就一直在悄悄關注薛小姐的弟弟,在聽到這支小調後,整個人像是怔迷住了,兩手緊緊地握著茶杯,看薛小姐的眼神迷迷恍恍,仿似陷入了一個夢境裏,直到薛小姐將那支青州小調依依唱完,也沒有從這場夢境中醒過來,仍是那樣恍恍惚惚、心神不屬的,一直到離開幽蘭軒,依然如此。


    她與弟弟明郎,隨外祖母宜太妃,住在紫宸宮的德音殿,在走離幽蘭軒後不遠,在岔路口處,當與去尋定國公夫婦的薛小姐分別。


    因為父母親的緣故,她從前雖早聞聽定國公府千金聲名,但一直未能結交,直到今日因嘉儀與六皇子之事,有緣正式相識,共度了小半日時間,盡管時間短暫,但知交不以時間長短論深淺,匆匆小半日的時光裏,她與薛小姐性情相投,都頗有相識恨晚之意,此時分別,不知何日可再相見,向她道別時,不禁心生依依不舍之感。


    薛小姐亦是如此,尚未分別,就已與她約定下次相見,沈淑音點頭應下,含笑著對她道:“下次相見,就不要再喚我‘郡主’了。”


    薛小姐亦笑,“那郡主到時候,也不要再喚我‘薛小姐’了。”


    金燦的暮光之下,兩個女孩相視一笑,旁邊的男孩,卻仍是怔怔恍恍的,在那靈動可愛的女孩子,向他姐姐道別後,再向他告別時,忽如大夢初醒般,脫口而出,“你別走!”


    薛蘅怔住,沈淑音更是被弟弟這話驚到,提高聲調喚了一聲:“明郎!”


    沈湛懵懵地醒過神來,見姐姐和薛小姐俱驚疑不解地望著他,想起來自己剛才脫口說出了什麽,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唇微動了動,仍是沒法說半個字,隻是無言深望著薛小姐,心如亂麻。


    好在薛小姐並未深究,仍朝他與姐姐頷首一笑後,道別離去,夕陽西下,薛小姐身影遠去,姐姐驚惑地望著他問:“明郎,你怎麽了?”


    ……怎麽了……他也不知怎麽了……


    ……隻是在聽薛小姐唱起那支青州小調時,心裏頭迷亂不堪,明明是此生第一次聽這歌聲,卻總覺得在哪裏聽過……如此心神迷恍,整個人似在夢中浮沉至分別時,聽薛小姐向他道別,心竟驟然一痛,下意識脫口而出,請她不要離開,好像這一分別,就是永別,再也見不到了似的……


    在姐姐關心的目光注視下,沈湛越想越是心亂,最終低下頭去,輕道:“我……我累了……”


    借口身體乏累的他,連晚膳都未用,一回外祖母那裏,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說是想早睡休息,實是將自己同那些迷亂的心緒關在一起,在一重又一重的迷恍不解,如浪潮將要淹沒他時,幹脆和衣上榻躺下,闔上雙目,想將自己浸在純粹的黑暗裏,什麽也不再想。


    他想,他或許真的累了,因為乏累,所以心神恍惚,他需要休息,睡著,就什麽也不想了,他如此打算,卻是事與願違,上榻許久的他,仍是被那些迷思深深困擾,難以入睡,最終隻能取了桌上的清酒,一杯杯飲下。


    年紀尚小的他,酒量尚淺,很快如願頭暈目眩,倒睡在榻上,隻是純粹的黑暗,並沒有如他所想的到來,醉睡的他,陷入了幽暗的夢境裏,什麽也看不清楚,隻是能感覺到,懷中溫香軟玉,耳邊輕歌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停更一天,2號盡量多更些~


    提前說下元旦快樂~祝有考試的小夥伴高分過過過~


    感謝恰逢露濃花瘦扔了2個地雷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麵碼10瓶,amber10瓶,想要你的胰髒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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