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醫所估預產期在臘月下旬,故自臘月二十日始,皇帝就成日期待興奮得很,又由於時至年底,朝事輕鬆,官員們也將休假,皇帝不再每日被繁冗朝事拘束,遂成日與溫蘅,還有他已出世、未出世的孩子們膩在一起,時時刻刻心懷期待地,等待著他與溫蘅第二個孩子的到來。


    這一胎,皇帝原以為他照顧得極好,畢竟與懷晗兒時相較,溫蘅懷孕三月時,孕吐並不厲害,再往後五六月時,腿腳也很少抽筋,至七八|九月時,也一直非常穩妥,沒有太多的不適,也沒有提前早產,一切看起來,都近乎完美,令人安心,隻需靜靜地等待著分娩時刻的到來就好。


    可這分娩時刻,卻遲遲不來。


    在等了好幾日,仍等不到孩子出世後,皇帝安定期待的心,又止不住慌張起來,他一天七次地私下問太醫,太醫都說孕脈正常、娘娘身體安好,說嬰兒比預計分娩日遲上幾天,也並不是什麽罕見之事,他再看溫蘅,看她確實如太醫所說,精神身體安好,應無大礙的,可他心中的緊張害怕,就是消不下去,不僅消不下去,還隨著分娩日一天天推遲,越發如潮漫開,占據了他的全部心海,令他日夜寢食難安。


    ……當初阿蘅早產之前,也是看著一切安好無礙,他在去見明郎前,回身看她映窗的清影,心中溫暖安寧,放心離去,結果沒過多久,就突然聽到了那樣可怕的消息,望著阿蘅麵白如紙、昏迷不醒地躺在榻上,虛弱地像是一縷淡薄的輕煙,隨時會飄散在這無情塵世間,心中痛如刀絞卻又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她差一點就與腹中的晗兒一起,徹底地離開了他……


    ……那時深入骨髓的痛苦害怕,他到現在,也不能忘卻半分……


    越發憂懼的恐慌,隨著時日漸移,越發凝重地覆蓋在皇帝心頭,可他卻不能在阿蘅麵前表現出半分,仍要像以往一樣,每日裏高高興興地同她講如何期待孩子的出世、為迎接他們孩子的到來做了那些準備、給孩子準備了多少小禮物等等,努力表現地一如從前,不能讓有孕在身的阿蘅,受他緊張情緒影響,為此心亂不安。


    但這般表麵上極力安定,內心深處卻極度恐慌,連日的折磨下來,皇帝清醒時尚能在人前維持如常,可等到夜裏入夢,那些綿延不絕的恐慌憂懼,便難以抑製地在心頭漫開,勾纏成可怕的噩夢,拖著他往深淵下沉。


    寒冬臘月的深夜裏,皇帝滿頭大汗地驚醒,下意識去摟身邊女子,尋求撫慰,卻猛地發現枕邊無人,恍惚間以為夢境成真,登時驚懼得騰身坐起,後背冷汗淋漓直下,一時分不清是幻是真,匆匆撩開帳幔,就要急聲呼尋他的愛人時,見溫蘅就坐在不遠處的檀桌旁,手握著茶杯朝他看來。


    皇帝趿拉著鞋急步上前,身影微晃了晃即緊走到溫蘅身前,他望著燈光下熟悉真切的麵容,急躁如狂的心神,在這如越山海的匆匆數步中,略略平定,薄唇卻仍是微微|顫|抖,像有許多話想對她說,但最終說出口的,隻是努力尋常的一聲輕問:“……睡不著嗎?”


    溫蘅輕晃了下手中溫熱的茶杯,“有些口渴,下來喝點茶。”


    皇帝慢慢在她身邊坐下道:“口渴將朕喚醒就是,朕下榻倒茶給你喝,你身子沉重,上下榻不方便,萬一磕絆摔了怎麽辦”,說著手摟住溫蘅,將她攏入懷中,輕親著她的臉頰,與她貼麵相靠,將手攏得更緊。


    “又不是第一次懷孕了,哪有那麽嬌弱”,溫蘅看皇帝麵上有汗,額前幾縷頭發都濕綹在一起了,怔問,“怎麽出這麽多汗?”


    沉默的皇帝,還在暗想理由,就聽溫蘅輕聲問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皇帝勉強一笑,本欲糊弄過去,卻見溫蘅輕|撫著隆起的腹部,溫柔低道:“不用怕的,孩子依戀母親,在我腹中多待幾天而已。”


    ……她雖看似不大關心外事外物,但其實心細如塵,一雙剪水眸子,能靜靜望到人的心底,他日常的情緒變動,怎會瞞得過她呢……之前種種努力掩飾恐懼、努力如常之舉,在她麵前,也都是無用功罷了……


    皇帝澀著嗓子沉默須臾,將溫蘅抱得更緊,輕吻她的眉心道:“可是朕忍不住害怕,朕害怕會失去你和孩子……”


    在對新生滿懷期待的八|九個月後,皇帝第一次對她腹中的孩子,產生了不輕不重的怨氣,他輕握住溫蘅的手,與她一同手撫上那孩兒安眠的腹部,輕聲嘟囔著勸說,“不要再躲在裏麵睡覺啦,快點出來吧,父皇和母妃,都想快點見到你呢,還有你哥哥,也天天趴聽你的動靜,期待和你早些見麵啊……快點出來吧,父皇啊,為你準備了好多好玩的小玩意兒,你要再不出來,父皇就把它們賜給別人了……”


    溫蘅聽著皇帝絮絮叨叨地勸說,唇際浮起笑意,溫柔輕道:“晚一點也沒事的,都說‘好事多磨’嘛。”


    她指的是腹中孩兒晚產一事,但抱著她的皇帝,卻想起了與她相識至今、一路走來的風風雨雨,從從前的無望與怨恨,到如今的釋怨與圓滿,這一路磋磨,也可謂正應了這四個字了。


    就如從前每一次,不管有多麽焦躁不安,但隻要擁她在懷,心就能慢慢平靜下來,皇帝摟擁著懷中佳人,慢慢放寬心,微凝的眉宇也漸漸舒展開來,他低首輕啄了下溫蘅香|唇,含情凝望著她,重複著輕聲笑道:“嗯,好事多磨。”


    這多磨的好事,一直磨到了臘月的最後一天,皇帝平日與溫蘅寸步不離,但到了除夕那日,身為大梁九五至尊的他,有諸多祭祀禮儀之事需做,他不想離開溫蘅與孩子身邊,卻又無法,隻能穿著沉重的冕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在繁冗漫長的祭祀禮上,努力聚精會神、誠心誠意地求祈上蒼,護佑大梁來年風調雨順、四海皆寧,卻又總忍不住心不在焉,悄悄在心底又加了一句,求祈上蒼護佑溫蘅順順利利生下孩兒,平平安安。


    正想著呢,就有宮侍來報,說是貴妃娘娘要生了,皇帝登時心頭一震,兩步並做一步地匆匆跑下祈天高台,如風掠穿過一眾文武朝臣,直往建章宮跑。


    凜冽的臘月寒風,像刀子般割臉生疼,帝冠綴係的十二綹玉珠,也在他匆匆穿風奔跑的動作中,“劈裏啪啦”直往他臉上用力砸打,但這些身體的寒疼,都抵不過皇帝內心的焦灼,急跑回建章宮寢殿的他,看到臨產的溫蘅,痛到麵色發白,忙上前緊握住她的手,予她堅持的力量,努力維持鎮定,不斷在心底祈佑平安。


    又是一夜漫長的煎熬,又是事事無能為力、無法幫她分擔半點痛苦、隻能眼睜睜地望著她飽受苦痛折磨,皇帝一直守在榻邊,緊握著她的手,起先,他以為是自己在予她堅持的力量,讓她不要害怕,勇敢地平平安安地生下這個孩子,可後來他發現,不勇敢、在害怕那個人是他,他牽握著她的手,是從她那裏汲取力量,隻有緊緊地牽握著她的手,感受著她手心的暖熱溫度,他心底對“失去”的懼怕,才會少些,才能勉強維持鎮定地坐在她的身旁,祈佑平安,等待著他們孩子的到來。


    從前,他想著要和她生下許多孩子,但在這漫長的一夜裏,在一次早產、一次晚產的驚嚇下,皇帝忍不住想,等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再不生了,再不生了,兩個孩子,夠了,他再也不忍見她這樣受累痛苦,也無法再麵對這樣或會痛失所愛的風險折磨了……


    煎熬等守了大半夜的皇帝,終在夜日交替、新的一年到來時,聽到了孩子清亮的哭聲。


    那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兒,是他與溫蘅的女兒,盡管先前太醫已把脈探出應是一名女嬰,但在真正見到她的這一刻,皇帝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有女兒了,他有小公主了!


    母女平安,小心翼翼地將他的小公主抱在懷中的那一刻,皇帝先前對她遲遲不出世的怨氣,立刻煙消雲散,他高興地合不攏嘴,將孩子抱給溫蘅看,喃喃輕語,並因心中激動歡喜,即使母後嘉儀等在場,還是忍不住動情輕親了下溫蘅臉頰。


    元晗早被父皇“訓練”出來,一見父皇親母妃,就嘻嘻笑著自動抬手蒙眼,卻又忍不住從指縫中偷偷地看,一旁的太後忍俊不禁,將他的小手拉下,笑道:“來,晗兒,為你的妹妹挑個好名字吧~”


    金盤裏盛放了許多對折的小箋,每道紙箋上都寫著公主殿下未來的佳名,來自她的父皇、母妃、舅舅、姑姑、皇祖母、外祖父等等,元晗聽話地將小手伸進盤中抓啊抓啊,抓了許久,終於抓定一個,仰起小臉,遞給皇祖母。


    容華公主探頭覷看母後打開紙箋,小聲嘀咕,“還是我取的那個好聽些。”


    太後笑看女兒,“可是晗兒更喜歡哀家取的這個呢。”


    “伽羅”,她笑向這孩子的父母、向大梁臣民、向天下四海,宣讀出她的佳名,“薛伽羅。”


    於大年初一出生的永昭公主薛伽羅,生來金尊玉貴,受萬千寵愛,新年伊始,王公朝臣至金鑾殿朝聖賀年,聞聽這一喜訊,紛紛恭賀聖上喜得愛女,感歎此女福澤深厚,又一年新年元日,聖上在金鑾殿接受王公朝臣叩拜賀年後,順為愛女在這普天同慶之日、天下至尊之地,舉行了盛大矚目的抓周禮。


    長長的檀木條桌上,擺滿了世間之物,可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珠玉錦繡,都不能誘得這位公主殿下伸出手去,她搖搖晃晃地在桌上走啊走啊,最後走撲到了她父皇懷裏,在眾人的歡笑聲中,伸出白|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了龍袍一角。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有人覺得即使時間線跨了一大段,但女主對皇帝的態度轉變還是過快過親過密了,有理由的,後麵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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