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鄭太醫道她體質虛弱,不僅得在飲食上注意調理,平日裏風和日淡時,也得適當出去走動走動、強身健體,兼之稚芙入宮,看紫宸宮裏裏外外都新鮮得很,想要同她一起遊玩,溫蘅遂在早膳後不久,應稚芙之邀,與她一同在苑內慢走,順道閑看禦宮夏景,卻不想走著走著,在堆秀假山群附近,一個轉彎,正撞見一眾侍女,眾星捧月般,擁簇著華陽大長公主,迎麵而來。


    溫蘅對此尚未有何反應,雲瓊、碧筠等,即已萬分警惕地率侍護在了她的身前,對麵的華陽大長公主,見這情形,“嗤”地冷聲笑道:“瞧瞧這排場,跟了當今聖上,就是不一樣,原先叫你做本公主的兒媳,住在武安侯府,真是委屈你了。”


    溫蘅並不言語,隻是泠泠靜望著華陽大長公主,華陽大長公主最恨她這雙眼睛,最恨她這般看她,見溫蘅如此,恨不得上前摑她在地,剜了她的雙目,隻是此時此地,無法動手,隻能忍恨冷笑道:“你雖跟了聖上,可卻無名無份,連個最末的更衣都不是,一個罪人之後,見著本公主,竟不知跪拜行禮,還敢如此直視無禮,真真是謀逆罪人的種,一身下賤反骨!!”


    稚芙見這中年婦人說話氣勢如此凶悍,心中畏懼,下意識尋求保護地怯怯靠在溫蘅身上,溫蘅一邊溫柔地手攬住稚芙,一邊靜望著華陽大長公主,微浮笑意道:


    “長公主辱我一身下賤反骨,我倒要多謝長公主,多謝長公主當年失智目盲,令我逃出生天,好好地活了二十年,想來我的父親母親,當年慷慨赴死時,心中定也無半點擔心,他們定也篤定,以長公主之智,絕不會發現這一瞞天過海這事,事實證明,也是如此。”


    華陽大長公主自知溫蘅乃定國公府遺孤,便深悔當年疏忽,若一早發現那賤人瞞天過海,一早發現溫蘅的存在,趁早掐死了她,哪輪得到她興風作浪,處心積慮地嫁給明郎,來離間他們母子感情,殘忍地施加給明郎那樣深重的屈辱痛苦。


    依她之心,叫溫蘅依律斬首而死,還是便宜了她,此時聽溫蘅一個靠野種續命的將死之人,還敢當著她的麵,如此地狂妄譏諷她,心中更是怒恨翻湧,咬牙恨聲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多活二十年也是苟且偷生,一旦誕下龍裔,你這條命也就分文不值,先帝禦令與大梁律法之下,焉有你的活路!”


    溫蘅輕|撫著隆起的腹部道:“我人雖死了,可我的孩子,卻會好好活著,我們薛家香火傳承,將會綿延不絕”,她說至此處,微微一頓,含笑凝視著華陽大長公主,嗓音悠悠道,“倒是長公主您,至今未有孫輩,需得好好操心香火之事。”


    女兒成親多年,膝下仍無一子半女,兒子偷取丹書鐵券去救的那個孩子,也與他沒有半點血緣關係,溫蘅與聖上的醜事傳得天下皆知,不僅明郎承受了莫大的恥辱,她的女兒淑音,作為皇後,也顏麵無光,她一雙兒女的不幸,都跟溫蘅這賤人有關!


    華陽大長公主恨她至深,溫蘅這話,聽在華陽大長公主耳中,就是在嘲諷她一雙兒女無子無女,在咒她難有後人,更是氣恨難忍,冷顏冷聲道:“你那爹娘,若是知道你會留下這麽一個苟合野種,來傳承香火、遺臭萬年,寧不如當初一把大火,將你一同燒死。”


    她說罷此句,麵上嚴冷的寒意,倒消散了不少,悠悠歎了一聲道:“也怪本公主,當初急於命人將你爹娘的屍骨挫骨揚灰,沒細心查看一番,要不然早些發現你這條漏網之魚,替你爹娘結果了你這不知廉恥的女兒,也省得你如今做下如此丟人現眼之事,讓先人蒙羞,讓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


    溫蘅一再有意言語相激,正是想試試能否從盛怒的華陽大長公主口中,探出些有關定國公謀逆案和她父母親的舊事來。


    宗卷中所記載的是,作為謀逆罪人,她父母親的屍骨,都被扔到了京郊亂葬崗,而華陽大長公主方才卻說,她命人將她父母親的屍骨挫骨揚灰,對華陽大長公主這等喪心病狂之舉,溫蘅心中怒痛的同時,亦可推猜,“多此一舉”的華陽大長公主,與她父母親定有私怨,且這怨恨,十分深重,人已身死魂消,這怨恨都無法消解,仍要挫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


    忍下心頭恨火的溫蘅,神色未有稍動,仍是對著華陽大長公主微微淡笑,借言試探,語氣悠然道:“我們薛氏自家事,不勞長公主費心。”


    “不勞本公主費心?”華陽大長公主嗤笑,“若無本公主費心,這世上,又豈會有你這號人?”


    她冷厲的雙目,如折射寒烈劍光,朝溫蘅直直射來,“錦瑟,你娘這名字好聽嗎?”


    溫蘅不語,見華陽大長公主冷笑著道:“這名字,是本公主替你娘取的,在救下你娘性命的那一天,你娘出身微賤,得本公主賜名相救,理當感恩戴德,可她生來微賤,骨子裏的賤性,真是至死也改不了,不僅對本公主毫無感恩之心,反還忘恩負義,對本公主恩將仇報,有你娘這樣的賤胚子,也就無怪乎生下你這樣不知廉恥的賤人了,水性楊花,心機淫|蕩!”


    有關母親舊事,宗卷記載極少,對華陽大長公主所說賜名相救之事,更是沒有半點提及,溫蘅還欲再借言試探追問,卻聽一陣急切腳步聲響,是皇後娘娘急行趕至,手挽住華陽大長公主的手臂道:“母親,隨女兒去香浮亭那邊坐坐吧,女兒許久不見母親,真想念得緊,一早命人備好了您愛用的茶點,母親隨女兒去那裏說說話吧。”


    依華陽大長公主之心,自是不能就這麽輕易饒了溫蘅這賤人,便是行動上暫對她無可奈何,言語上也要極盡諷刺羞辱之事,豈能抬腳就走、讓溫蘅好過,她難忍心中怒氣,可女兒卻緊挽著她的手、以極低的聲音,懇切求道:“請母親為女兒著想些許,若您與楚國夫人爭執衝突之事,傳到太後娘娘和陛下耳中,女兒該如何自處……”


    ……可憐淑音身為一國之母,卻是人在屋簷下,華陽大長公主心中低歎一聲,終是有幾分擔心太後與聖上,為溫蘅這賤人出頭,給淑音委屈受,強忍了怒恨,刀子般剜看了溫蘅最後一眼,拂袖離開。


    皇後陪走在母親身畔,邊向香浮亭方向走去,邊暗暗慶幸母親與溫蘅隻是有些言語衝突,並未到動手的地步,若真動了手,若溫蘅有何閃失,若她腹中孩子有何閃失,那她如今這不堪的處境,便是越發往泥沼中陷了……


    為讓母親盡快忘記方才的不快,皇後遂問起弟弟明郎近來如何,華陽大長公主聽皇後問起明郎,再不是從前一通“恨其不爭”的言辭,而是神色頗為欣慰,連不久前撞見溫蘅所激起的怨恨,都消減了不少,語含笑意地對皇後道:“明郎他驚此一事,雖是不幸,但也磨礪了性子,擦亮了眼睛,如今才是真的懂事了,像是我華陽大長公主的兒子,事事都能幫襯母親、真正母子一心了。”


    對於母親攬權控朝之事,皇後與弟弟明郎,從前一直是一條心思,並不相信父親之死與聖上有關,也一直力勸母親放權,不要事事咄咄逼人、與聖上相爭,但母親偏執不聽,且斥責她姐弟二人不孝,皇後與弟弟勸了數年無果,也都灰下心來,無可奈何,不再多說。


    一直以為弟弟與她心思相同的皇後,此時聽母親言下之意,明郎竟是與母親站到一條線上了,心中一驚,欲要詳問,可母親並不多說,隻握著她的手歎道:“這幾年,是委屈你了,都怪母親不好,當年沒擦亮眼睛,選了助他入主東宮,又將你嫁給了他,誤了你這些年……”


    皇後沉默須臾道:“路是女兒自己選的,母親莫要自責,女兒也……並不委屈……”


    華陽大長公主輕拍了拍皇後的手,歎道:“你和明郎打小這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們父親,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如今明郎是終於醒悟了,你也該改一改了,看看那個溫蘅,你當初待她多好,在我麵前說了她多少好話,可她呢,可不念你半點恩情,轉頭就在背後勾搭你的丈夫,讓明郎、讓你、讓我們武安侯府,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你方才攔住母親,若因怕生出事端,母親尚能理解,可若因你心中仍對那賤人存有善意,那不僅天下人看笑話,母親都要低看你了。”


    皇後望著身前的母親,有關溫羨去夏入獄之事,就在舌尖,卻怎麽也問不出來,無盡的倦意如潮上湧,淹沒了她的心頸口鼻,似連隻言片語都已懶怠說出,終隻是微微垂了頭道:“母親教訓的是。”


    時逝影移,已近午時了,處理完要緊朝事的皇帝,屏退裴相等人,欲批看幾道奏折後,再往後殿用膳,誰知隨手拿起一道,見竟是明郎的奏折,心中詫異。


    自建章宮之事後,明郎缺朝多日,也從沒上過折子,處理過軍務,這要換了旁的朝臣,如此懈怠公務,皇帝早就直接降職治罪了,但因是明郎,皇帝對此沒有任何處置,隻是擔心他的近況,常讓底下人探查匯報,底下人匯報,明郎近來交遊宴飲,倒是少了許多,要麽人在清平街,要麽就在武安侯府,並未再如從前日日外出放縱酗酒,精神狀態倒似尚可,隻是,不苟言笑。


    皇帝暗想著心事,不解不安地打開奏折,見折上寫的不是朝事軍務,而是一件私事,明郎道嘉儀生辰將近,宮中將有私宴,說他一直視嘉儀為親妹,請允赴宴,為嘉儀慶賀生辰。


    上折請為嘉儀賀壽,這可是這些年來頭一遭,往年都是嘉儀央求明郎來,明郎可從沒主動提過,心中納罕的皇帝,將這折上寥寥數語,來來回回看了多遍,手捧著奏折,尋思了半晌,越想越覺頗有既視感,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


    一旁的趙東林,瞧著用午膳的時辰到了,輕聲提醒,“陛下,該用午膳了……”


    皇帝如今與溫蘅三餐同用,不會拖延,遂暫放下奏折,邊尋思著邊往後殿走,在走到後殿門口,眼看到溫蘅的一瞬間,皇帝忽地醒覺,這既視感,真真像極了當日他硬找理由跑到明華街去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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