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純孝,從不忤逆母親,這還是第一次逆著母後心意,與母後產生爭執。


    ……他不能容許她被冠上那個身份,一旦如母後所言,昭告天下,那他與她之間,就真的沒有半點光明正大的可能,他可以在眾目睽睽下,到她身邊去,明晃晃地關心她,保護她,但必須套著一個全新的、令人絕望的身份,他一生都將束縛在這個身份裏,與她咫尺天涯,永永遠遠得不到他所想要的……


    ……這樣的餘生,絕望地令人窒息……還有孩子,她腹中懷著的、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皇帝越想越急,語氣也不自覺激烈起來,“母後不必再說了,您是一國太後,此事事關皇室臉麵,不容有任何差錯,必須得等探查的人馬,從青州回來以後再說!”


    他重重撂下這一句後,為顯得決心堅執,聖意已定,直接背過身去,卻聽身後的母後沉默片刻,喃喃輕道:“……臉麵……”


    皇帝聽出母後聲氣不對,回身看去,見母後雙眸含淚地望著他道:“……哀家的出身,是誤了你了,不僅讓你和嘉儀幼時,受了許多委屈,如今你做了皇帝,哀家還要將這陳年舊事,當著天下人的麵翻出來,叫你臉上無光了……”


    皇帝心中一震,忙在母後身前跪下,“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兒臣……”


    皇帝急得語塞,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說,若直接同母後說了他與她的事,無論母後是否認定了她是辜先生的女兒,都定會氣出病來,可若不說,母後非要將此事昭告天下,那他與她,今生哪還有半點可能……


    見皇兒遲遲說不出個理由來,太後以為皇帝真是因為顧慮臉麵,心中更是難過,她流著眼淚道:“哀家十月懷胎生下了你,養育你二十一年,也不要你報答其他什麽了,隻要你讓阿蘅光明正大地到哀家身邊來,隻要你做這一件事,就當是償清養育之恩了,就當是哀家……哀家在請求你這個皇帝……”


    皇帝聽母後這樣說,心如刀絞,他今夜又是為她的生死揪心,又是決心與明郎坦白,種種複雜情緒積壓在心中,人早已是強行繃著,此時見母後如此,心潮頓如洪水衝破壩口,找到了一個宣泄點,雙眸泛紅地仰望著母後,哽聲道:“母後這樣說,叫兒臣無地自容……”


    太後亦是落淚,“你就應了哀家吧……哀家這把年紀了,還能活多少年,就當是滿足哀家的心願吧……”


    皇帝緊攥著母後的手,心中種種情緒翻湧,哽咽著無法言語,先前一直為阿蘅之事心神大亂的太後,終於注意到皇兒的左手,受傷凝血,暫止了泣聲,關心問道:“弘兒,你的手怎麽了?”


    皇帝道:“……來漪蘭榭的路上,走太急,不小心摔碰了下,沒什麽要緊,母後別擔心”,他微一頓,壓下喉中酸澀,又問,“母後怎麽知道夫人出事了?”


    太後拭著淚道:“是明郎派人來告訴哀家的。”


    通往內間的垂簾,隨著太後的話音,輕輕打起,沈湛緩步走近,“內子今夜情形瞧著凶險,微臣擔心她真有不測,鬥膽驚動太後娘娘鳳駕來此,微臣有罪……”


    “不!”太後立道,“明郎你做的對,若阿蘅真有個萬一,哀家連她最後一麵也見不到,定要痛悔一生。”


    皇帝眼望著神色平靜的沈湛,心中如有飛絮掠過,浮起一絲絲異樣的感覺,他追著那飛絮般的念頭,要辨個分明,然剛要逮抓住,就被扶他起身的母後打斷,“你也累了半夜了,回宮歇息去吧。”


    自當上九五至尊,皇兒在人前總是衣著鮮亮、意氣風發的模樣,哪有過今夜這樣髻發淩散、憔悴不堪的樣子,太後輕握住皇兒那隻傷手,見血痂凝結了好大一片,看著心疼,心中懊悔今夜情急之下,將話說得太重,傷了皇兒的心,叫他掉眼淚了。


    太後緩和了語氣,柔聲道:“回去召太醫看看手,及時搽藥,別把小傷拖出病來,去吧。”


    皇帝卻不動彈,仍是眼望著沈湛,而沈湛靜站在太後身旁,眸光微垂,寂澹無波。


    太後見皇兒呆了似的不動,輕推了他一把,“去吧,哀家留在這裏,守等著阿蘅醒來,你回去處理下傷處,休息休息,等養了精神,再來看望阿蘅時,記得帶上昭告的聖旨來。”


    溫蘅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坐在榻邊的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似流過許多眼淚,雙眸微腫,見她醒了要起身,立輕按著她雙肩,柔聲道:“別起急了頭暈,再躺著歇會兒。”


    溫蘅順從地躺回榻上,太後見她眉眼倦沉,中似隱漫著無盡的疲乏,無端端隱有心灰意冷之態,若說昨日賞花撲蝶時的阿蘅,就似春日枝頭新開的桃花,向著春|光,鮮妍嬌媚,此刻這花,就似在一夜摧折之後,了無生氣地枯萎了,心字成灰。


    太後看得心中難受,忍住心頭酸楚,向她承諾:“昨夜之事,哀家與皇帝定會命人查個水落石出,抓住那背後歹人,你昨夜受的苦,哀家要他|她十倍、百倍地還回來後,再按律誅殺”,又手撫著她的額發,低身問道:“覺得身體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哪裏不適,一定要及時同太醫講,不能留半點毒在身體裏……”


    溫蘅搖頭,“我沒事,隻是沒什麽力氣。”


    “那就在漪蘭榭好好將養著,聽太醫的話,再捱點苦,喝上兩天藥,調養恢複精神”,太後細細叮囑了許久,木蘭上前勸道:“已是巳初一刻了,夫人既已平安無事地醒了,娘娘您也該放心回宮歇息了。”


    太後受了昨夜驚嚇,現下隻想與阿蘅多待在一起,搖頭道:“哀家不困……”


    “您不困,可外頭有人心焦”,木蘭笑朝垂簾處一瞥道,“夫人有武安侯照料呢。”


    太後望向映在簾上的清俊人影,明白她滯在此處,礙著他們夫妻之間撫|慰說話了,昨夜,對明郎來說,定也是摧心剖肝的一晚,明郎是她看著長大的好孩子,將阿蘅交給他照料,太後再放心不過,遂依言起身,忍淚笑對阿蘅道:“好好喝藥調養,哀家晚上再來看你。”


    溫蘅起身坐在榻上,目送太後離開,望著侍女打起垂簾,明郎在如儀恭送太後後,向她走來。


    沈湛見溫蘅衣衫單薄地坐在榻上,忙拿了架子上的外袍,邊披在她的肩頭,邊溫聲問道:“餓不餓?我讓人準備了你愛吃的早點,有薏米粥和棗兒酥,要不要吃一點”,他看她不說話,又問,“還是先喝藥?鄭太醫一大早就來煎藥,現在大抵快煎好了,要趁熱先把藥喝了嗎?”


    溫蘅靜望著身前的年輕男子,緩緩啟齒,“……你沒有別的話,要問我了嗎?”


    ……建章宮中,聖上的親密言止,可說是“酒後失態”,白猿發狂時,聖上情急摟護著她,也可說是“愛護家人”,但昨夜漪蘭榭那等情形,再沒有什麽能解釋的了,什麽正經理由都無法解釋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會對臣下家事了如指掌,會在臣妻深夜中毒時,寅夜趕過來看望,隻除了一個最為不堪的理由,那就是,他們二人,早有苟且……


    ……自聖上踏入內室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一切都瞞不住了,明郎不是愚笨之人,先前的事,或許已有猜疑,但出於對妻子兄友的信任,他強行壓抑著這份猜疑,可聖上昨夜來此的舉動,一槌定音,直接幫他確定了這份猜疑的真實……


    ……聖上來的時候,明郎雖然沒有抬眼,也一個字都沒有說,但靠在他懷中的她,感受到他身體那一瞬間的僵|硬,那一刻,明郎心中,該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又是怎樣看待他肝膽相照的兄友、他真心相待的妻子……


    ……她略略深想,便知那是怎樣駭人的打擊,可明郎依然沒有說話,甚至在聖上抬手攏被,似已全然不顧明郎會否猜疑時,似要將這秘事直接挑開時,也沒有什麽反應,平靜反常地令人擔心……


    ……她睡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明郎,六哥有話要對你說……明郎應已從聖上口中,親耳聽到她的那些齷齪事了,為什麽還能如此平靜,還能當什麽也沒發生,就像現在,聽到她這一聲問後,就像沒有聽懂她言下之意,徑直起身道:“你渴不渴?我倒杯茶給你潤潤嗓子……”


    溫蘅望著沈湛走至桌邊執壺倒茶,動作尋常,與在家中沒有什麽區別,透綠的茶水,平穩如注倒入杯中,平靜地一如昨夜。


    沉重的倦怠感,如山影壓向溫蘅,這樣潛藏著洶湧暗流的平靜,能維持幾時呢,不過是時時可能炸響的驚雷,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將平靜,炸得灰飛煙滅…


    事已至此,該了結了,其實早該了結,去夏她就不該因為明郎昏迷後的請求而心軟,也不該認為那人新鮮勁過了就會丟開,對粉飾太平心存幻想,如今這樣難堪地揭開,也是自找……


    溫蘅望著眼前熟悉的背影,輕輕道:“……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在琴川相遇……明郎,我們和離吧……”


    滾燙的茶水,陡然潑濺出來,將握杯的手,燙紅一片。


    禦殿之中,太醫為聖上傷手塗藥包紮後,躬身退下,皇帝哪裏有半分休息的心情,他想著狂猿棘毒一事,想著明郎,想著她,想著母後的堅持,思慮著何人設計害她,如何勸住母後暫不昭告天下,以及明郎留給他的隱隱怪異的感覺,諸事繁雜,卻件件要緊,迫在眉睫,正想的頭疼時,趙東林趨近稟道:“陛下,青州密報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大概有二更,不會早,睡前上來瞅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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