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龍體不適, 已有五六日未曾臨朝,這樣的時長,是從前未有之事,已有臣工擔心,聖上的病,或許不是對外所說的“偶感風寒”那麽簡單, 為此憂心忡忡, 祈佑聖上病勢速輕, 龍體早日康複。


    而聖上的嶽母兼姑母——華陽大長公主, 卻嫌聖上的病勢太輕, 簡直恨不能聖上就此纏綿病榻, 無法臨朝。


    這三四年暗鬥下來, 她的權勢已大不如前,眼看聖上再如此聯合世家打壓下去,不出一兩年, 就能對她秋後算賬了, 到時候, 不僅她會徹底失去權柄, 有性命之憂,她的女兒淑音,也會失去皇後寶座,而她那個離心的兒子明郎,或許能逃過一劫,但他從此, 也不過就是聖上手中的一個傀儡罷了,是他向天下人展示“仁義”的工具,明郎一生一世,都不會有半點實權在手,隻是個為聖上“打雜”的“勞碌命”,更別提光複武安侯府,為他母姐報仇了。


    華陽大長公主心中憂憤,滿園白雪紅梅再美,也沒有半分賞看的興致,隨手折揉了新開的梅花,任片片香紅,在掌心飄落。


    心腹侍女素芝侍奉公主多年,能猜到大長公主殿下,正為何事煩心,她輕聲勸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風風雨雨這麽些年,什麽難關都能淌過去,縱是當年定國公那樣要命的大事,最後不也逢凶化吉,眼下隻是一時受挫而已,公主不必太過煩憂。”


    回想多年前生死一線的險境,華陽大長公主心中,泛起淡淡哀思,若是沈郎仍在人世,仍可像對付定國公那般,與她攜手打破目前困境,她又何必,隻身一人,如此煩憂……


    這些年,她心中一直存有疑慮,沈郎的身體,雖因曾經征戰沙場留有舊傷,但並不嚴重,怎就在新帝登基不久後,突然惡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即染疾病逝?!!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她一直疑心,沈郎的突然身死,是當今聖上,在背後下的黑手……


    雖然,當時他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可在後宮坎坷艱忍地長大,又一一擊敗勁敵,贏得奪嫡之爭,一顆心,早就煉得冷硬,為了身下金鑾寶座的安穩,為了手中至高無上的皇權,秘密殺死助他入主東宮的權臣兼嶽父,又有什麽良心不安?!這樣的事,在史書中記得還少嗎?!!


    怎能忘記一身素衣、送沈郎下葬時的肝腸欲斷、痛徹心扉?!


    心有多痛,疑心就有多重,刻骨的怨恨,就有多深,沈郎去後,她接掌了他所有的權勢,原想好好培養明郎,母子同心,令他從旁相助,結黨攬權,可明郎卻死活不肯相信她的疑心,一口認定,今上是他的兄弟,絕不會做出暗害他父親的歹毒之事。


    三年下來,她罵了不知多少遭,打了不知多少遭,明郎竟仍對今上信任有加,忠心耿耿,沒有半點動搖,春闈中了探花後,不願助她奪權的明郎,即向聖上自請外放,去了青州三年,最後娶了那麽一個上不得台麵的低賤女子回來,丟盡了她的臉麵。


    華陽大長公主想到這麽個“逆子”,正是愈發心煩時,見另一名侍女紅蓼,趨近前恭聲道:“公主殿下,侯爺回來了,人在侯府大門外跪著,請與公主殿下相見。”


    華陽大長公主聞言冷哼一聲,“你去問他,將休書帶回了沒有?若帶了,就跨過武安侯府的門檻,若沒有,回他在明華街的‘新家’去,我隻當沒有他這個兒子!!”


    紅蓼遵命去了,不久又走回來,小心翼翼地回複道:“回公主殿下,侯爺說他沒有休書帶來,也永不會將休書帶來……”


    華陽大長公主並不意外這個答案,冷道:“那他回來做什麽?!”


    紅蓼雙手呈上一隻紫漆木匣,“侯爺帶來了這個,讓奴婢轉交給公主殿下。”


    華陽大長公主抬手將匣扣撥開,見裏頭是一隻繡著金絲牡丹的香囊,看花樣形製,倒合她的喜好,她將香囊係帶解開,朝手心倒了倒,滾出了數顆香雪糖,顏色糯白,味道甜香,應是剛放進去沒多久的。


    ……明郎給她一包香雪糖做甚?


    華陽大長公主疑惑不解了片刻,忽然腦中一閃念,想了起來。


    明郎後來雖中了探花郎,但其實小的時候,並不愛讀書認字,成天爬樹下水,叫他父親十分頭疼,一次,明郎逃了學業,上房揭瓦,徹底惹惱了他父親,被罰去祠堂跪上一夜,不許吃晚飯。


    她心軟舍不得,但見沈郎正在氣頭上,是勸不住的,遂上前假裝推了明郎一把,罵了他一句,實則將一隻裝有香雪糖的牡丹香囊,悄悄塞入了明郎的袖中。


    明郎就把這包糖當成了晚飯加宵夜,第二日被從祠堂放出來,人雖然是懨懨乏乏的,但也沒有如他父親所想,餓到知錯,無人時,明郎撲入她的懷中,笑嘻嘻地仰著小臉道:“以後兒子也給母親塞糖。”


    她笑點了下他的額頭,“誰人敢把你母親關起來?!要你塞什麽糖?!”


    明郎想了想道:“那兒子臥冰求鯉、彩衣娛親……”


    她笑看他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也是難為他這不愛念書的小腦袋了,笑著抱住他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有這份孝心就夠了。”


    明郎認真點頭,“兒子長大一定好好孝順母親。”


    ……她以為當時的明郎還不懂事,隻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將這牡丹香囊保存至今……


    華陽大長公主回憶著舊事,雙眸漸有些濕潤,但不過一瞬,還是甩手將這香囊擲回了匣中,背過身冷道:“去告訴他,這樣事事忤逆母親的孝順兒子,我要不起。”


    武安侯府位處宣平坊,周圍所居人家,也都是皇族世家,來來往往的華麗車馬中,多少道目光,悄悄望向跪在侯府門前的年輕男子,小聲議論著武安侯府的家事,以及那位身在明華街的楚國夫人。


    冬日冷風肆虐,如刀子般割向人麵,跪在門前許久的沈湛,雙腿已經僵疼,他望見紅蓼又捧著那方紫漆木匣走回,心中已知母親態度,扶著長青的手,慢慢站起,將那紫漆木匣抱回懷中。


    紅蓼小心地覷著侯爺神色道;“……公主殿下說……說''這樣事事忤逆母親的孝順兒子,我要不起''……”


    沈湛聽了這話,也未再說什麽,隻是抱著木匣,緩緩轉身離開了這裏。


    回明華街家中的馬車上,他打開木匣,手撫著匣中那隻牡丹香囊,又想起了妻子的那隻蘅蕪香囊。


    ……那隻香囊,至今仍無蹤跡……


    ……那一天,妻子身邊的碧筠說,那日出宮後,妻子去了皇城西街的山風齋裏,買黃州產的素雪紙,可他當夜派人去問過,妻子出宮後,根本沒有去過那裏……


    ……那她去了哪裏……又為何不與他實說……


    或是不久前在侯府門口,吹了太久的冷風,沈湛隱隱感到有些頭疼,他抬手闔上了匣蓋,手按著眉心揉了許久,仍無法緩解這種疼痛,最後索性放棄,倦怠地靠在車壁上,閉上雙眼,任自己沉淪在一片黑暗中,獲取片刻的安寧。


    休養了五六日,溫蘅身體已經大好,這些天,聖上自然無法來糾纏她,她心裏,為另一件事憂切不安。


    從前寫信寄回家中,父親總是很快回信,可是這一次,已經快兩個月了,父親仍沒有信來。


    父親的身體,有些小毛病,如在天氣驟然轉冷時,雙腿會隱隱有些疼痛,溫蘅擔心父親是不是舊疾加重,抱病在身,所以才遲遲沒有回信,她放心不下,想去哥哥那裏問問他,父親有沒有給他回信,人剛換了衣服、披了禦寒的鬥篷,準備出門,就見自家的馬車停在了門前,明郎手裏拿著一方紫漆木匣,從車上走了下來。


    沈湛見妻子身披鬥篷,似是要出門,問道:“這是要往哪裏去?”


    溫蘅如實道:“我有事找哥哥。”


    沈湛抓著木匣的手,微緊了緊,他走近前,將妻子身上的鬥篷攏緊了些,“天冷得很,你病剛好,還是在家裏多歇息吧,有什麽事,讓下人去一趟就好了。”


    溫蘅看沈湛麵色不太好,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沙,握住他的手,亦是觸感冰涼,擔心問道:“明郎,你哪裏不舒服嗎?”


    她心係夫君,也就暫不去青蓮巷了,一邊牽著沈湛的手回海棠春塢,一邊吩咐侍女快去煮碗熱熱的薑茶送來,並將室內炭盆快些燃上。


    沈湛人坐在塢內桌邊,順手將手中木匣擱放在桌上,溫蘅見了問道:“這是什麽?”


    沈湛不語,溫蘅看了他一眼,自己將匣蓋打開,連裏頭盛放著一隻雙麵皆繡著金絲牡丹的湘羅香囊,雖然做工極其精美,但有使用過的痕跡,不是簇新物事。


    溫蘅好奇地看向沈湛,沈湛見妻子這樣看他,靜了靜道:“……女人送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明郎小時候皮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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