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7歲搬進姨姥家一直到13歲,我幾乎每天都去那座黑房子,這裏的地形我了如指掌。平時我都是從側麵一扇破了的窗戶翻進來,這幢房子隻有一層但是這麵積在村裏就算數一數二了。客廳雖然不算大但是因為幾乎空無一物而顯得格外寬敞,進門對麵的右側有一條走廊,沿著走廊左側有兩間房,走廊盡頭左轉又是一個大廳,大廳裏麵有個小門進去是個髒兮兮的廚房,廚房通向一個幾乎裸露在室外的空間,應該是一個用木頭搭的倉庫,木板已經被燒毀了一半,外麵的冷空氣用力的吹進來打在殘餘的牆壁上讓人瑟瑟發抖,還好地麵是水泥的沒有因為大火而受到絲毫損壞,但地中間一大塊黑乎乎的塑料地墊已經被燒得殘缺不全。


    村裏謠傳著各種各樣的鬼故事,幾乎都是跟這座黑房子有關,據說這家之前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婦和一個年近四十還沒娶妻的兒子,大概是十三年前的盛夏,這座房子裏開始傳出了年輕女人的聲音。自從我來到這裏就已經察覺到了一些特別之處,這地方的女人少的可憐,大多都是年近七旬的老婦人,這窮鄉僻壤周圍幾乎沒有相鄰的村子,一堆男人在這裏雖然生產力很高但是對這裏的人來說,傳宗接代才是真正的大事。但仿佛是報應一般,這家的老夫婦第二年便先後病逝,臨終也沒見到香火得以延續的苗頭,這一年裏連他家地裏的作物都是一片幹枯,這時村裏便開始針對這位外來的姑娘有了克夫的說法,其實哪來的克夫之說呢,不過是他家兒子整日沉迷女色,莊稼疏於照料而已,這也是我長大後才明白的道理,在那時我還是更傾向於報應之說的。自從村子裏謠言四起我們便每晚都能聽到這家屋裏傳來男人的吼叫和女孩淒慘的哭聲,整夜的哭號成為了村裏孩子們童年中最煎熬的噩夢,而那些大人卻仿佛從來都沒有聽見。


    我關上電影《嫁給大山的女人》,退出播放器,“這是我看過最惡心的結局。”我自言自語著,一股濃濃的厭惡隨著胃酸從身體深處湧向喉嚨。我抱著馬桶劇烈的嘔吐起來,好像內髒也一起吐了出去。艱難的用衛生紙擦了擦嘴角,我感到了絕無僅有的清爽感。一個芝麻大小的小蟲沿著瓷磚縫隙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狂奔著,我輕輕拿起杯子將它扣在原地,看著它沿著杯壁焦急的轉著圈子,不停的不停的,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悲傷,看著它漸漸慢了下來直到靜止不動,我輕輕拿起了杯子,可即便阻礙它回家的屏障已經消失,但它仍然呆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就在這短短的為自由的抗爭中,它很快便絕望的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我站起身,用了全身最大的力氣踩了下去重重的用腳尖撚了撚地麵,隨即打開氣窗,將拖鞋狠狠的扔出了窗外。


    我踱步回客廳,牆上的掛鍾顯示著淩晨三點,窗外還是一片漆黑,慘淡的月光映照著空曠的房間,我的餘光落在了窗戶附近,拉到一邊的窗簾突兀的鼓起了一個大包,凸起的形狀一動不動,我停下腳步,屏住了呼吸,我感到我的心跳快了起來,此刻想要拚命抑製的心跳聲像不斷加快的鼓點一樣震耳欲聾。我的視線緩慢的向下移動,一雙沾滿泥土的雙腳在幹淨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了肮髒的印記。我把身體盡可能的向後傾,用餘光望向臥室,床上空空如也,薄薄的被子被掀開到一邊。我急忙轉過頭看向窗簾,窗簾後麵的的凸起不見了!地板上一行泥濘的腳印向我的方向延伸...........我感到一種潮濕的腥臭味傳進鼻腔,我的耳邊感覺到了沉重的鼻息,潮濕又溫熱的感覺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周圍的空氣涼嗖嗖的,充斥著臭味的鼻腔癢癢起來,不受控製的想要打噴嚏,我強忍著鼻腔的酸癢用幹澀的喉嚨咽了口口水。


    “這是什麽?”趙國富踮著腳尖走進房子後麵幾乎已經被燒毀了的倉庫,“我前幾天發現了這個。”說著我用指尖掐著地上黑乎乎的地墊用力的掀向一邊,一個看起來有些沉重的鐵門出現在眼前。“我有個主意能幫你逃走。”我在鐵門附近蹲了下來,認真的觀察著一個看起來並沒有上鎖的鎖扣。這是一個很古老的鎖,說是鎖其實更像是門閆。我把門閆向左麵推了推並沒有推動,好像是卡住了,趙國富在地上搜尋了半天遞給了我一個像是半截的鑰匙一樣的東西,我把尖銳的一側插進門閆的一邊用力一撬,“嘎嘣”一聲門閆被打開了,我和趙國富對望了一眼,兩個人一起抓住把手用力將鐵門拉了起來。


    一股濃烈的腐爛氣息撲麵而來,我和趙國富都被熏得幹嘔起來,這股濃烈的味道過了很久也沒有變淡,地窖裏麵黑洞洞的,一側能看到通往下麵的梯子。我拿起一邊的一段燒斷的木板扔了下去,很快就聽到一聲沉悶的落地聲。趙國富的臉上掛著一副不屬於孩子的堅毅和悲情但無論如何還是無法掩蓋他心底散發出的恐懼。第二天晚上,我把家裏所有能找到的食物放在了一個籃子裏用繩子順道了地窖下麵,趙國富趴在梯子上看著我,他的表情無比複雜,“放心,一旦村裏人放棄在村裏找你之後我就立刻來接你,我會送你出去的!”我把一個手電筒放到他手裏然後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他看著我的眼睛有些濕潤,鐵門關上前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我叫羅寧”。我關好了鐵門,站起來把那張肮髒的地墊重新鋪了上去便離開了黑房子,已經走遠的我,沒有聽到身後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我不敢回頭看,我能感到那溫熱的呼吸就在我腦後,屋內氤氳的空氣和詭異的味道讓我頭昏腦漲,我的太陽穴繃緊著一跳一跳,心跳也超過了我能承受的範圍,眼前的畫麵變得越來越模糊......“我走啦寶寶!”陶可尖銳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努力地試圖睜開幹澀的眼睛,眼前的畫麵依舊模糊,但可以看出這裏是臥室,站在衣櫃旁的陶可正在整理身份證和車票並將證件塞進拉杆箱外的小袋子裏。我全身酸痛,拚盡全身力量才抬起頭看到床頭櫃上鬧鍾的時間:上午五點二十。


    我用手支起身體用力站了起來,由於連夜做噩夢的原因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客廳裏陶可已經離開,桌上放著留給我的早飯,窗外陰雲密布,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那天也是這種天氣,我看著窗外回想著。從黑房子回到姨姥家後卻沒發現姨姥那佝僂的身影和粗重的咳嗽聲。我口中喚著“姨姥”卻始終沒人答應,最終我在床上發現了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姨姥。村裏的幾個身體還硬朗的老太太們幫著用姨姥所剩的所有積蓄買了口榆木棺材,第二天一早一群人嘰嘰喳喳的選了塊所謂的“風水寶地”將姨姥下了葬。那天我沒掉一滴眼淚,我執拗的堅信著棺材裏那個幾乎縮小了一圈的毫無生氣的身體絕對不是我那聲音高亢一臉固執的姨姥。當母親帶著滿臉的不耐煩把我塞進車裏的時候,我已經張開了嘴,想懇求在村裏再呆一天,再呆一會也行,我還有一件事一定要做!可是話到一半就被母親強硬的聲音打斷,車子一點點開出村口,我眼前的黑房子越來越小,就這樣地窖裏的羅寧和黑房子一起,永遠的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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