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他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從牙縫裏勉強鑽出來,聽得她渾身汗毛在熱水裏就豎了起來。


    祁無鬱立在那兒不動,周身散發著覆滅萬生的殺意,如一隻將要爆發的野獸。


    莫蕊像一隻被揪著後脖頸子的小綿羊,縮在清綠的藥浴裏,不敢輕舉妄動,“想呢,奴婢想活。”


    他的鼻息變得微重,她能很敏感地聽見他緩緩呼出的那一口長長的氣。


    莫蕊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拚了,拚了。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一手折斷自己的脖子。


    她鎮定下來,在水中悄悄一動,玉手攀上桶沿,另一隻手伸出浴桶,去取一旁擱置在圓凳上的絹帕。


    綠波盈盈,伴著少女的曼妙在桶中漾出不一般的漣漪。


    祁無鬱黑著臉冷冷瞧著眼下那一片忽然的袒露,眸子微沉。


    莫蕊身子半跪在水中,微微立起來,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掉陰鬱麵上那一點又一點的綠漬。


    他撇眸去看,少女神情認真,如鵝脂般的麵上掛著幾星點濕潤,潤了那若點櫻的唇。


    她極是認真,靈動的眸子水盈盈地聚著十分真切,在為他一點一點擦著臉。


    “奴婢知錯呢,大人饒了奴婢。”她因為怕與羞而顫抖出的聲色,絲絲縷縷勾入他的耳,帶著十足十的真摯誘他。


    輿室內瞬間寂靜無聲。


    空氣好似有一瞬間被無形地撕裂開。


    她額前幾縷發絲散落,分割了她本就蘊著霧氣模糊的視線,分割了眼前這位浸在黑暗與冰冷裏的男人。


    他抬手,兩指死死掐在她臉頰那兩團雪腮上,眸內鬱氣如永不見日的泥沼。


    莫蕊直勾勾凝著他那雙微紅的眼,即便心上再害怕,此刻也不能露怯半分。


    她得為自己謀個出路,她得好好在他身邊,她得誘他,她得勇敢起來。


    二人眼神在繚繞的水霧內交匯,糾纏,撕扯。


    半晌無話。


    麵上的疼痛鑽入骨髓,她持著方帕的手緩緩墜下,小嘴不自覺咕噥了一下。


    祁無鬱瞧著那粉嘟嘟的小嘴在他眼皮下動著,一手不悅地奪過她手中的方帕,狠狠朝著浴桶中砸去。


    濺起的綠水花打濕了她的臉蛋,她下意識閉上了雙眼,麵上的痛感也隨之抽離開來。


    “十日一次的藥浴,你替咱家記著,若記不得。


    咱家擰了你的頭。”他扯過一旁的棉氅披在肩上,冷冷瞥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莫蕊本來僵著的身體在他轉身離去之際癱軟在了桶中。


    藥香與溫暖再次將她包裹住。


    她捂著起伏不定的心口,後怕極了。


    “是有點點動容的……”她小小聲喃著,卻又有些不確定,“是吧?”


    他才不舍得擰了自己的頭,若是這般擰了,他上哪去找這般好看的頭啊。


    她心裏安慰著自己,手卻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嫩滑的脖子。


    希望這頭可以平平安安一直呆在脖子上。


    摸著脖子的時候,不知怎的,又不自覺得去摸了摸自己的腰。


    剛才他那涼寒的掌心,狠狠掐住的那一塊還在隱隱作痛。


    明明是個正常的男人,卻一點都不會憐香惜玉,見到她這般的人,竟然連尋常太監們會有的反應都沒有。


    祁無鬱是個男人麽?


    真的是個男人麽?


    難道不是個冰塊麽?


    莫蕊懷揣著千萬個說不通的疑惑與剛才的餘悸草草穿好衣物,裹了一件襖子就匆匆回屋了。


    屋內格外亮堂,燈盞被盡數點亮。


    她下意識往祁無鬱的床榻上看去。


    那頭無人。


    她剛想鬆一口氣,身後燈影晃動間,一道紅影已然飄至她身前。


    莫蕊覺得自己的心髒越來越不太好了。


    “督主大人。”她手足無措地行了個禮,肩上披著的襖衣正要滑落,她又連忙用手去扶,整個人別扭地在他麵前像個笑話。


    可他麵上從未出現過絲毫笑意。


    “更衣。”祁無鬱抬手站立到她麵前,十分不耐煩。


    莫蕊想,一隻已然炸毛的野獸,大概也便是麵前這位這個模樣了。


    她索性將襖衣放置到羅漢床上,僅穿著乳白色的裏衣便走至他跟前去服侍。


    玉手芊芊,十分熟練地將他腰間的鸞帶解下,然後再掂起小腳尖,去夠他頸邊的紐扣。


    她已然熟練於如何去解他身上的衣服了,不多時便僅隻剩最裏層的衣物。


    她將衣物都掛好,想要伺候他就寢,卻發現人已經麵色無狀地臥躺在床榻上看書卷了。


    莫蕊多心瞄了一眼,發覺那書竟然是《尚書》。


    還,還挺好學的?


    她不解地偏過頭去準備往被窩裏鑽,忽然又想起劉嬤嬤說的話。


    兄長此次進宮,她總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妥。


    無論如何,她時刻警戒著,找個機會,在來日兄長進宮時從旁保護才行。


    還有那方家……


    她思量許久,乖巧地坐到在羅漢床上,偏著腦袋偷偷瞧他,小聲道:“督主,嬤嬤前幾日同奴婢說了除夕宴那晚之事,奴婢如今想來,也覺得後怕。”


    祁無鬱漆眸微滯,卻始終沒有瞧她,“是嬤嬤說的,還是你親眼瞧的?”


    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心下一頓,聲色軟糯開來,“不是嘛,奴婢隻是擔憂督主。”


    “擔憂咱家什麽?”祁無鬱修長的雙指夾著書頁一角翻過,淡漠從容。


    她觀察著他麵上的表情,身子往後挪了挪,小腳騰空,因為有些緊張開始在半空擺動,“那方家家大業大,督主在除夕宴上一點兒麵子都不給,先前還殺了純貴妃。


    他們一定私下裏恨透督主了,奴婢怕方家來向督主尋仇。”


    “來複仇,又與你何幹?”


    “奴婢擔憂督主安危嘛……”


    一聲冷冷的哼笑,惹得一旁燭影飄搖。


    她縮了一下身子,見他隻是哼笑,沒有其他不好的情緒,又繼續道:“督主是奴婢的大靠山,督主倒了,奴婢便也沒了活頭。


    所以奴婢日思夜想,覺得咱們先前那般的計劃不妥。”


    祁無鬱忽然抬起眸來,寒芒往她身上一掃,“如何不妥?”


    這不怕死的又要玩什麽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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