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姐像溫柔的母親,緊緊把我摟在懷裏,一直等我的身子幹透了,暖和起來才放開。


    她說多虧我水性好,昏迷著在水裏漂一夜也沒淹死。


    我說我從小在烏江邊上長大,祖祖輩輩都在水裏討生活。


    她問我,身上疼不疼。


    我點點頭,說胸口和胳膊疼,她說八成是骨折了,扶著我去了醫院。


    到醫院拍了幾張片子,大夫說我肋骨和小臂骨裂了,給我打了石膏,讓我在家靜養,我看了一眼醫藥費,總共花了857塊2毛。


    錢是小梅姐給我墊上的,我告訴她等我這個月發了工資就把錢還給她。


    小梅姐聽完了卻笑了,她揉著我的腦袋說傻孩子,哪還有工資?在飯館鬧出那麽大的事,這工作早就沒了。


    飯館老板怕惹事,當天就把我們倆一起開除了。


    我不服氣,心裏頭委屈,想回去和老板理論,但身上實在疼的厲害,隻想找個地方躺著。


    小梅姐把我帶回了她租的房子,那是離飯館不遠的一個半地下室,也就六七平米的大小,裏麵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個床頭櫃。


    我臥床養傷的時候,小梅姐溫柔體貼的伺候我,我睡在單人床上,她就在床邊鋪床褥子打地鋪,一日三餐給我送到嘴邊。


    為了讓我不落下病根,能好利索,她還經常買排骨熬湯,可兩千零幾年的時候,正趕上豬肉價錢瘋漲,一斤排骨要三四十塊錢,可不是窮人吃得起的。


    小梅姐和我一樣,被飯館給開除了,自己糊口都難,哪還有錢給我買排骨?


    可她每天天黑出門,天明回來,總能帶回來排骨,我忍不住問她,哪來的錢買這麽貴的東西?


    小梅姐笑著對我說,隻要肯吃苦受委屈,像她這種年輕漂亮的姑娘,總能賺到錢的。


    我於心不忍,拉著她的手說我不想吃排骨,讓她別再給我花錢了,也別委屈了自己。


    小梅姐隻讓我別多想,安安心心的養傷,等養好了身子,我們兩個一起賺錢過日子。


    她的話我聽懂了,她這是願意給我當婆娘。


    我當時又是高興,又是心疼,緊緊抱著小梅姐,顫抖著對她說,我一輩子都會對她好,以後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小梅姐咯咯的笑,讓我不許反悔。


    我說能娶她是我的福氣,怎麽會反悔?


    那天晚上,我們不光吃了排骨,還喝了一瓶白酒。


    當晚小梅姐沒有再打地鋪,而是和我一起睡在了床上。


    小梅姐把什麽都給了我,包括她自己。


    我一夜之間長大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好在我年輕,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就複原了。


    剛能下床,我就迫不及待的去外麵找工作,我不能讓小梅姐一個人養活我,我得賺錢償還她對我的恩情。


    在縣城裏晃蕩了一天,也沒找到像樣的工作,回出租屋的時候,正遇到小梅姐出去上班。


    平時我問她在哪工作,她總是吞吞吐吐的不說,我心裏頭好奇,就悄悄跟在她後麵去看。


    小梅姐一路往縣城中心走,最後進了一個叫天涯香閣的歌舞廳。


    那個年代的歌舞廳是什麽地方,懂的都懂,我雖然小,卻也經常聽見飯館裏的夥計私底下討論。哪家歌舞廳的小姐長得漂亮,哪家小姐的出台費又是多少——那年頭還沒有“公主”這個雅稱,歌舞廳裏的姑娘都叫小姐。


    我終於明白小梅姐給我買排骨的錢是從哪來的了。


    這一刻我心裏像是被刀子攪,難受得說不出話,我蹲在歌舞廳門口大哭了一場,六神無主的發了一整夜呆。


    天蒙蒙亮的時候,小梅姐從裏麵出來了,她身邊還圍著兩個染黃毛的小年輕,手上對小梅姐不幹不淨。


    見到我站在門口,小梅姐一下愣住了,她趕緊甩開那兩個黃毛,跑到我麵前問:“榕生,你咋找到這來了?你咋知道我在這工作的?”


    我一把摟住小梅姐,哭著說:“小梅姐,你能不能別幹這一行?我傷養好了,不用吃排骨了,不用你再賺錢了。以後你隻管在家裏躺著,我來賺錢養活你!”


    小梅姐給我抹了把眼淚,笑著問我:“榕生,姐幹這一行,你不嫌姐髒?你還願意養活姐?”


    我點點頭:“我願意,要不是為了給我養傷,你也不會來這地方工作,是我連累了你。”


    小梅姐笑了,一邊笑一邊流下了眼淚,她緊緊的抱著我,說:“你不讓姐幹這一行,姐就不幹,姐聽你的。榕生,明天跟姐回老家吧,等見過了我爸媽,姐就死心塌地的給你當婆娘。”


    我使勁答應了一聲,牽著她的手帶她回了出租屋。


    第二天一大早,小梅姐就收拾行李退了房,帶著我坐長途車回了老家。


    回去的路上我才知道,小梅姐也是在江邊長大的,她家住在川西沱江邊上,那裏是天府之國,都說川渝美女遍地走,也難怪小梅姐出落的這麽漂亮。


    輾轉走了一天,換了四五趟車,我們終於回到了小梅姐從小長大的小鎮。小鎮北臨沱江,南依中河,規模比我老家的村子大得多,鎮上甚至還有醫院和銀行。


    小梅姐的家和我家一樣,也是寬敞明亮的紅磚房,剛一進門,小梅姐的母親就聽見動靜迎了出來。


    阿姨見到我很是熱情,拉著我的手問東問西。小梅姐也沒掩飾,落落大方的告訴阿姨我們兩個正在“耍朋友”,就是談戀愛,而且是奔著結婚去的。


    不過一提到結婚,阿姨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對,她倒不是瞧不上我,隻是扭扭捏捏的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小梅姐連忙給我解釋,說她爸幹的行當並不光彩,晦氣得很,她媽之所以擔心,主要是怕我嫌棄他們家的營生。


    我連忙說我不嫌棄,再低賤的行當我都見過。


    阿姨卻讓我別急著開口,正好小梅姐的爹正在江邊出船,她讓我去江邊看上一眼,真見識過了再考慮要不要娶小梅姐做婆娘,別到時候後悔。


    我點點頭,跟著小梅姐一起去了江邊,沒走幾步,迎麵突然有一個上歲數的嬢嬢朝著小梅姐家跑,見到小梅姐,那嬢嬢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


    “小、小梅!不好、不好了……你老漢兒出事了,快跟、跟我走!”


    小梅姐一聽,一張俏臉頓時慘白如紙,她也顧不上回家報信,連忙跟著嬢嬢往江邊趕,我也跟在後麵。


    等到了江邊,隻見江中漂著一艘漁船,船上沒有人,遠處江麵上卻有個四十多歲、皮膚黝黑的大叔,被江水卷著起起伏伏。


    小梅姐見了,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爸。


    再定睛一看,我卻嚇了一跳。


    隻見那大叔身後不遠處,還有個人,身子筆直的杵在水中,像是站崗似的,踩著浪頭上下浮動,隻是他毫無生氣,一張臉腫得像個茄子,兩隻溜圓的眼睛從眼眶裏凸出來,死死的盯著小梅姐她爹!


    那是一具浮屍,死了多時的浮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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