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夫人在杏花巷葉家設了一個小佛堂,以供葉家三房眾人時時祭拜。


    小佛堂設在葉家的最角落裏,四周種著翠竹。佛堂內陳設簡單,隻有幾張桌椅,最中央供著一尊低眉的白玉菩薩,底下是兩個小蒲團,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這個小佛堂還有一個用處,那就是用來給犯錯的葉家子弟關禁閉。


    葉瓊五歲起就沒進過這個小佛堂了,如今再次被關進來,倒有些懷念。


    昨日沈太夫人從宮中回來,便聽說了葉瓊為了保護父親的橋梁而斷了發的事情。


    沈太夫人當即叫來葉瓊在她麵前跪下,說道:“瓊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毀,你可知錯?”


    葉瓊麵色坦然,向沈太夫人叩首道:“孫女知錯。”


    一旁的葉瑾還想替葉瓊說話,也被沈太夫人直接打斷:“你妹妹不懂事,你還不懂事嗎?斷發一行,過於驚世駭俗,你妹妹她是要嫁人的啊!普通人家或許還會認為她重孝義,高門大戶隻會覺得她離經叛道!你也有錯,身為長兄未盡教導之責,我罰你一個月月俸,可服?”


    葉瑾張張嘴巴,發現無言可辯。


    謝氏雖然覺得沈太夫人說得過於嚴重,但心底也認為葉瓊此舉多有不妥,猶豫著最終沒有開口。


    “我罰你跪小佛堂三日,之後在瓊花院禁足一個月,你可願受罰?”沈太夫人問道。


    葉瓊回答:“孫女領罰。”


    說完,葉瓊就由馮媽媽陪著跪到了小佛堂裏。


    馮媽媽有些不忍心,開口勸道:“老太太也是心疼二姑娘……二姑娘說話和軟些撒個嬌就罷了,這罰不就躲過去了?”


    葉瓊神情倔強:“本就是我的錯,我認罰,但我不悔。若還是遇到那樣的情況,我依舊會那樣選擇。”


    馮媽媽更為焦急,但到底沒再相勸,隻是看著葉瓊的眼神充滿痛惜。


    葉瓊提起裙擺在蒲團上跪下,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唇翕動默念起了佛經。


    香爐裏的香灰明明滅滅,葉瓊默念完佛經時,供桌上的三炷香已經燒到了底。


    馮媽媽畢竟還管著內院,早就離開了,隻留了素鳶在葉瓊身邊。


    葉瓊於是起身重新插好三炷香拜了三拜,轉過身時才發現正靠在牆根下的盧少丹。


    他身上帶著水汽,頭發和上衣都有些水痕,葉瓊走出佛堂瞧了一眼,這才發覺原來外麵已經下了很長時間的雨了。


    “你來做什麽?”葉瓊的語氣不自覺地上揚起來,“還是要小心些,你這樣來去如風的若被人瞧見,對你我都不好。”


    盧少丹向葉瓊走來的動作一頓,停在了佛堂外的門廊下,從懷中取出個油紙包來遞給她,說:“聽你哥哥說了你的事,猜你應該吃不好,所以給你帶了點吃的。”


    “哥哥不是被禁足了嗎?”葉瓊捧著油紙包笑道。


    盧少丹有些尷尬地碰了碰鼻子,葉瓊見他這樣笑得更加歡快,掂了掂手中的油紙包說道:“說漏嘴了?用這個做封口費吧。”


    葉瓊說著便動手剝開油紙包,油紙包因一直被盧少丹踹在懷中,因而還有些溫熱,拆開後,裏麵是一隻炙烤得金黃流油的燒雞。


    “鴻賓樓的招牌菜。”盧少丹笑道,“我對你夠意思吧?”


    葉瓊扯下一隻雞腿遞給盧少丹,自己則撕了個雞翅,樂道:“我對你也夠意思吧?”


    盧少丹笑著拿手中的雞腿和葉瓊手中的雞翅碰了碰,兩人相視一笑。


    分完了燒雞,葉瓊又讓素鳶悄悄沏了杏梨茶來解油膩,二人坐在竹影斑駁的門廊下,抱著茶盅慢慢地飲著。


    許是秋意深重,盧少丹的神情有些蕭索,他側頭看著竹葉颯颯,語速緩慢地說起了舊事:“葉瓊,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有父母愛護,有兄姐相伴,你比很多人要幸福。”


    葉瓊握著茶盅的手微微一頓。


    盧少丹的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意,繼續說道:“我還記得我剛來杏花巷的時候,我六歲,你三歲。伯母見我們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又起了高燒,便邀請我們去葉家暫住。那是個雪天,你跟著伯母來看我,小小的一隻縮在伯母身後,聽說我生了病,竟然一個人躲過了乳母從院子裏挖了雪敷到我的頭上。當時我就想,這世上還有這樣又聰明又蠢笨的丫頭啊。”


    葉瓊的臉泛起了紅。


    三歲的事情,她哪裏還記得。


    也難為他還記得。


    “我對父親沒什麽印象了,隻記得他是個端厚的、脾氣很好的人,我如今已經記不清他的臉了。”盧少丹說著,眼眶微紅,“親情可貴,葉瓊,葉家和你都很好。我希望你能永遠這樣,讓我羨慕。”


    葉瓊歎息一聲,這也是她的願望。


    她說:“謹遵君願。”


    大涼皇宮內,當今天子正在翻閱著一疊紙。


    鄒老先生端坐在皇帝身前,如坐針氈。


    許久過後,皇帝才放下那疊紙,向鄒老先生問道:“事情我都清楚了。看來是有人想借著葉家的案件攪亂朝局,好借機渾水摸魚。”


    鄒老先生不敢妄言朝政,隻是低著頭裝著鵪鶉。


    皇帝不理會鄒老,問起了侍立一旁的太監總管:“高軒,你覺得呢?”


    高軒的臉上露出了得體的笑容:“老奴可看不明白,隻覺得葉家膽子可真大,這封信竟就這樣直接通過太後,交到了陛下的手裏,也不怕陛下真的相信了信中的內容。”


    皇帝聞言倒是笑了起來,麵露激賞:“他們哪裏算膽子大。要是真的膽子大,早該在拿到信的時候就上交了,不過是怕既擾亂了朝堂又引起了朕的猜忌而已。朕猜,如果不是出了人命案子,葉家怕是會把這封信一直藏下去。”


    皇帝說著,神色更加捉摸不定了起來:“葉家是安分的,隻想著能安安穩穩地做官,奈何有人不願意安分。鄒老,你說聽葉家人說,信是從何成林的女兒手裏截的?”


    鄒老說道:“稟陛下,葉家小女確實是這麽說的。”


    皇帝聽了,麵上喜怒不顯,又問了另一邊的崔利:“錦衣衛的消息呢?”


    崔利答道:“回稟陛下,臣也以為,何家嫌疑最大。中秋節前,沈太夫人曾在葉家三房設下菊花宴,宴會也邀請了何尚書的女兒。有人證實,何尚書的女兒曾向葉家小女借過葉祁舒與葉祝錦的詩集,也曾在宴席上消失過一段時間。除此以外,葉家雖與其他京中其他人家偶有交往,但那些人家並無那麽多的可疑之處。”


    皇帝陷入沉思,崔利又說了另一個可能性:“當然,還有一個可能是葉家自己出了內賊,要將信件栽贓到葉家大房與三房頭上。微臣收到消息,葉老帝師的四子葉祖輝與葉家嫡支多有衝突,更是在近日自請出族,他的嫌疑也很大。”


    皇帝哼了一聲,對葉祖輝不以為意:“他一個小小舉人,哪有這麽大的能量。就算是他,也必有幕後之人,盯著他點。”


    崔利稱是。


    皇帝又將那疊紙交還給鄒老先生,說道:“還請鄒老照著葉祝錦和葉祁舒的筆跡,再寫一封新的假信,來替代這封謀逆信,再給這份新的信出具筆跡鑒定書。偽造信的內容嘛……把這封謀逆信裏關於晟王的部分去掉,隻說葉祝錦和葉祁舒互通往來,要為建京郊橋梁行巫蠱之事便好。”


    鄒老先生慎重地應下。


    皇帝又說道:“總之那封謀逆信不能再出現了,也借此還葉家一個清白。至於其他的查案什麽的,交給大理寺去辦。高軒,準備擬旨。”


    高軒應下,熟練地鋪好空白的聖旨。皇帝走上前,洋洋灑灑地寫完聖旨交給崔利,道:“你去宣旨,讓錦衣衛盯著刑部把叫魂案所有的卷宗、犯人與證人證物移交給大理寺,鄒老寫完假信和鑒定書後也一起交給大理寺,命大理寺好好給我查出個結果。至於何成林……”


    皇帝冷笑道:“先把他冷著吧,看看他會怎麽做!”


    崔利接過聖旨,高軒則叫過一個小太監,領著鄒老先生去了其他殿宇讓他安心寫信。


    皇帝坐回桌案之前,開始批閱其他的奏折,剛翻開一份,就氣得將那份奏折扔了出去。


    高軒心中一驚,替皇帝將奏折撿起,無意間瞟了一眼,發現是三皇子的奏折,唬了一跳,借著側身的功夫悄悄向殿門口的小太監打了個手勢。


    “蠢貨!”皇帝氣得臉色通紅,“朕想穩定朝局,他們倒好,要朕按謀逆罪論處葉家!這麽急著撇清關係求自保,連中了別人的圈套都不知道!這份奏折打回去,讓他重寫!”


    “陛下,這奏折打回去,可就打了三皇子的臉麵了。”高軒覷著皇帝的臉色勸道,“老奴記得,三皇子府中的側妃,是要叫葉侍郎舅舅的。如今葉侍郎出事,三皇子怕連累自個兒,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的臉色卻更差了一些,罵道:“說到底還是自私!出身天家,卻如此不顧親情血脈,更是可惡!”


    正說著,殿門外有太監稟報:“皇後娘娘到——太子殿下到——”。


    皇帝聽到稟報,瞬間收斂了怒色,向在太子攙扶下徐徐走來的皇後說:“秋露深重,皇後怎麽來了?”


    皇帝正說著,皇後便多咳了幾聲,但還是帶著太子鄭重地行了禮,過後才溫柔地笑道:“臣妾是聽說了陛下在為三皇子的奏折生氣,才匆匆過來的。”


    高軒在心中歎氣。


    皇後娘娘的身體,是越發地差了。


    皇帝瞪了高軒一眼,皇後卻又相勸了起來,每說一句便要停上一會咳幾聲:“陛下,葉家的事臣妾已經聽說了。雖然後宮不得幹政,但事涉晟王和三皇子,就是帝王家事了,臣妾不免就要勸誡幾句。如今宮外並不知曉葉家上交的那封信的事,三皇子此舉情有可原,還請陛下不要苛責。”


    皇帝歎息一聲,點了點頭。


    太子則說:“兒臣以為,應當以大理寺的結果為準,葉家雖然交了信,但是依舊沒有洗清參與晟王謀逆案的嫌疑。”


    皇帝聽著,起了考驗之心,問道:“若大理寺的結果也證明葉家無辜,你覺得該怎麽對待葉家呢?”


    太子不假思索地答道:“藏匿信件情有可原,但放任‘叫魂’的流言擴大並且未曾上報,應當判以辦事不力之罪,處以降職或者革職的懲罰。”


    皇帝又問:“那以後呢?”


    太子麵露困惑。


    皇帝歎道:“從此事看,葉家可用,罰過之後,你應當多給他們一些關注,適時地給些機會,讓他們感念你的知遇之恩,為你所用,這才是君王用人之道。”


    在皇後和皇帝慈愛的目光之中,年僅十歲的太子堅定地點點頭。


    皇帝撫摸著太子毛絨絨的頭頂,心中有些無措。


    太子是自己唯一的嫡子,聰慧卻年幼。


    相比之下,他的幾個哥哥皆已長成,各有各的心思。


    三兒子今日能如此痛快地舍棄葉家這門姻親,保不齊明日就會在他百年之後,鬧出兄弟鬩牆的事情來。


    皇家親情本就涼薄,他如何能夠放得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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