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大牢,位於大涼京城的西邊,離葉家所在的杏花巷很有些距離,即使是坐馬車也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到。


    葉瓊下馬車時戴著圍帽,在謝氏與司獄攀談的時候,幫著哥哥將食盒與被褥從馬車上取下來。


    葉瓊眯眼仰頭,看著那朱紅的“刑部監”三個字,若有所思。


    “小妹,走了。”葉瑾催促了一聲,葉瓊收回視線,提裙踏進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內陰冷而昏暗,謝氏一進去就狠狠地皺了眉,心中更是憂急。葉瑾則走在葉瓊身側一言不發,神色冷肅地注意著周遭,將葉瓊隱在自己的影子裏。


    許是謝氏銀子使得多,帶路的獄卒一路點頭哈腰,態度頗為恭敬。


    走過一個拐角,葉瓊停下腳步,向一個方向望去。


    透過濃重的黑暗,隱隱能聽到女子的低泣與咒罵。


    那裏,好像就是前世自己關過的牢房。


    壁燈上的燭火搖曳,葉瓊愣神間,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獄卒見葉瓊望著那一方向,忙說道:“那邊是關押判了死刑的女囚的牢房,可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葉瓊默然,聽到謝氏催促了一句才收回視線跟了上去。


    牢房的另一邊,葉瓊的父親葉祁舒正半蹲著身子整理著牢房內的幹草,將它們墊在側躺著的葉祝錦身下。


    葉祝錦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紅,咳了幾聲按住了葉祁舒的手:“三弟,先別忙活了,休息一會吧。”


    葉祁舒搖搖頭,拍了拍那些幹草,盡量讓它蓬鬆一些,等確定沒有可用的幹草以後才坐下來長呼一口氣,從身上摸出一支隻有半截拇指長的炭筆,在牆上描畫了起來。


    守著牢房的獄卒冷眼看著,倒是有些驚奇,這兩位大人是自己遇見過的脾氣最好的了,不像一些人進來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比女人家還會哭嚎。他也曾見過幾個骨頭硬的文人,那些人倒也不鬧,隻是對他們這些小獄卒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還往牆上寫一些看不懂的酸詩。


    這位大人倒是也往牆上畫東西,畫的東西獄卒卻認得,這不就是一座橋嗎?


    葉祁舒又勾畫幾筆,手中的炭筆支撐不住“啪”地一聲斷了,在牆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墨點。葉祁舒歎了一聲,對著牆上的畫凝眉思索著。


    葉祝錦又咳了幾聲,走到葉祁舒的身邊,與他一同望著牆上的橋,說:“你自小就喜歡橋梁大壩之類的工程,小時候我們兄弟幾個去釣魚,大家都在看魚,你卻在看碼頭和橋,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有天賦的。如今,你是看出什麽了嗎?”說著又咳了幾聲。


    葉祁舒替葉祝錦順了順氣,才說道:“我在擔心,‘叫魂’的事一出來,我們建的橋可能會被拆了。之前我和幾位老農討論過,中秋過後恐有大雨,今年的秋汛可能要比往年更來勢洶洶,普通的橋梁是扛不住的,橋梁一拆,秋汛之後百姓的生活必定將受影響。”


    葉祝錦感慨一聲,拍了拍葉祁舒的肩膀,說:“三弟才是真正地關心民生啊。可如今我們雙雙入獄,自己的下場還不好說,更別說那橋梁了。”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葉祝錦又咳了幾聲,卻聽到身後的牢門處傳來了葉瑾清越的聲音:“爹爹,大伯父。”


    兩人齊齊回頭,獄卒已經打開了牢門,謝氏正帶著葉瓊和葉瑾站在那裏,目中含淚。


    葉瓊丟下帷帽,衝進葉祁舒的懷裏,壓抑著哭聲喊道:“爹爹!”


    葉祁舒本想退後幾步,但還是抱住了葉瓊,頗為不好意思地說:“囡囡,爹爹在牢房這幾天沒怎麽打理,可臭著呢,別熏著你!”


    葉瓊原本酸澀的心情頓時緩解過來,裝著扇了扇鼻子:“嗯,爹爹果然臭了。不過還是我的好爹爹!”


    幾人笑起來,葉祝錦笑得又咳了起來,被葉瑾扶著坐下,謝氏遞了水和藥丸過來服下才好了點。


    “大伯父病了?”葉瑾憂心地問道。


    葉祝錦擺擺手:“不妨事,隻是小小風寒罷了。”


    那邊謝氏已經和葉瓊親自鋪好了床鋪,又取了食盒出來一一擺開,還不忘讓葉瑾取一份分給守門的獄卒,獄卒笑著收下了。


    葉瓊剛進來就看到牆上畫的橋梁了,指著問道:“這就是爹爹和大伯父建的橋?”


    “正是。”葉祁舒的語氣頗為自豪,但過後又頹敗下來,“希望不會因為此案而讓此橋被拆。”


    葉瓊聽著心中一緊。


    前世的時候,此橋沒過多久就被百姓自發拆了。誰知秋汛一至,京城便遇到百年難遇的洪災,全城大部分的橋梁都被衝垮,除了一小部分爹爹督造的還沒來得及拆的,但到底是杯水車薪。


    橋梁衝毀,交通斷絕,偏偏又是洪水過後,京郊許多物資運不到城內,所有的糧食價格飛漲,京內甚至出了餓死人的事件……


    爹爹即使身在獄中,也如此關心民生大事。


    葉瓊越發心酸。


    葉瓊正想著,謝氏喊了她一聲讓她過來幫忙。葉瓊舀了兩碗羊肉湯,分別遞給大伯父和爹爹,說:“先喝口湯暖暖,順便聽我們說說家裏的情況,再聽你們說話。”


    葉祁舒於是便咽下了想問的話,自己剛剛分明看見自家小女臉上還有個未消的巴掌印。


    謝氏一邊替兩人夾菜,一邊說了起來:“三房那裏一切都好,老爺不用擔心。就是大哥那邊……琅哥兒不想讓我告訴大哥,但是該說的我還是要說的。大嫂聽說消息就失了心智正灌著藥,珀哥兒也病了所幸隻是風寒,蘇氏正懷著胎我不敢讓她過來,讓琅哥兒留下照顧了。”


    “麻煩三弟妹了。”葉祝錦哽咽道,目光又看向葉瓊,“瓊兒臉上又是怎麽了,可是受欺負了?”


    謝氏欲言又止,葉瑾不願妹妹受氣,還是坦誠道:“是大伯母打的,她以為是爹爹連累了大伯父,所以要打阿娘,被小妹攔下了。”


    謝氏瞪了葉瑾一眼,道:“大哥不必內疚,大嫂突逢此難,一時怪罪也是有的,我們並不介意。”


    葉祝錦聞言麵色更加羞愧。


    葉瓊見狀轉移了話題,問道:“請問爹爹和大伯父,你們在獄中可有受刑,是否有人逼著你們在供詞上畫押?這裏是刑部的地盤,一想起來我們就心憂。”


    兩人均否認了,葉祁舒說:“並沒有,甚至無人來提審我們。但我和大哥也感覺到,盯著我們的人比我們眼睛能看得到的多。”


    葉瓊聞言舒了口氣。


    看來因為陛下一直盯著此案,何成林無法下手作偽證,更無法強行用刑。


    她還記得前世爹爹被推著出來斬首時,滿身血淋淋的,本就是出氣多進氣少活不過多久了。


    想到這裏,葉瓊還是有些不安,細聲道:“爹爹,大伯父,你們要小心些何成林何尚書,雖然此案有錦衣衛盯著,在獄中應當不會出事,但保不準他會在日後公審的時候設下語言陷阱讓你們跳進去。”


    葉祁舒和葉祝錦都有些驚訝,葉祝錦捋著胡須,目光銳利地打量著葉瓊,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這個侄女。


    葉祝錦在心中歎了口氣,怪不得當初父親葉嶺曾說瓊兒才是葉家最聰明的孩子,他說:“你們想來是知道了一些消息但不能告訴我們吧,放心,我們會注意的。”


    葉瓊默了默,和謝氏與葉瑾交換了一個眼神。


    信件的事情,她們和祖母經過商討並不打算告訴父親和爹爹。一來是兩人本就不清楚此事,說了也無法從他們嘴中得到新的信息,還會讓本就在獄中受苦的二人更加憂心,二來此處到底是刑部監牢,難免會有刑部甚至錦衣衛的眼線暗中監督,實在不宜細說信件之事。


    謝氏接過了話,撿了一些能說的說:“你們放心,瑾兒和瓊兒已經在外查訪到了些信息,必能還你們清白!”


    兩人聞言點點頭,葉祁舒愧疚地說:“都怪我當日沒有理會流言甚至還驅趕了百姓,這才釀下大禍……”


    “樹欲靜而風不止,爹爹,並非你的過錯。”葉瓊勸道,“是京城的風要亂了。”


    葉祝錦歎了一聲,心中已有了思量。


    牢門外,獄卒過來敲了敲鐵柵欄,示意時間快到了。


    謝氏站了起來,迅速地將幾瓶傷藥連同耐放的糕點等物塞給葉祁舒,快速說道:


    “……這裏是風寒藥、傷藥,還有老爺秋冬常吃的治風濕的藥,還有糕點,哦對了,還有你一直隨身會帶著的炭筆,我給你帶了一包。被褥衣物都給你放好了,我們走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葉祁舒說:“你也要照顧好自己,若是……你帶著孩子回江南去,別在意我。”


    兩人執手相看淚眼,葉瓊和葉瑾也紅了眼睛。


    謝氏帶著葉瓊和葉瑾出來時,何成林正的等在牢獄外,笑眯眯地等著他們:“謝夫人是來看望子忠和子誠的?他們還好吧,我可是有特別關照他們的。”


    子忠是大伯父葉祝錦的字,子誠則是爹爹葉祁舒的字,非親近人不可稱呼。


    葉瓊戴著圍帽沉下臉,謝氏還要忍著心中惡心笑著道:“那就多謝何大人了,改日我再上門拜訪。老爺不在,家中還有不少瑣事,我先行告辭了。”


    兩人一擦身,雙雙冷了臉。


    何成林心中不平,回到府中衝進何嫣嫣的閨房,當著下人的麵就是一頓痛罵,罵著罵著又是狠狠一腳踩在了何嫣嫣的肩頭:“若不是你的臉還有幾分用處,我早就一頓鞭子打死你了,連放封信都做不好!”


    何嫣嫣痛得嗷嗷叫,但還是高聲解釋著:“我明明把信放好了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就不見了!是葉瓊,一定是葉瓊!”


    何成林收了腿,眼神陰鷙。


    何嫣嫣的哥哥何昆泰聽說了動靜,看都沒看躺在地上哼哼的何嫣嫣一眼,先給何成林出起了主意:“看來葉家應當沒有發現那封信,不然也不會讓那兩個在獄中住著了……不過即使拿到信也不要緊,弄個更厲害的無法辯駁的新物證,將此案完全咬死就行,隻是此事還得稟報主子。”


    何成林轉了轉眼睛,讚同地點點頭,理了理衣服疾步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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