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抬到門口,鞭炮聲響起,我上前迎接。是我向曉萱提出,婚禮以漢人的儀式進行,三書六禮一應俱全。曉萱身披繡金線的大紅嫁衣,頭戴金簪,以扇遮麵,緩緩向我走來。看著扇子後那雙靈動的眸子,我有些恍惚,希望那扇子不要放下。那樣,我便能帶著心底隱藏的希翼,笑著完成這場婚禮了……


    我與小舅合夥的絲綢行開了張,我身為主人,在鞭炮聲中端著笑容迎來送往。絲綢行經營得很好,很快就占據了龜茲的高端市場。一家家分店開出,過不了多久就能鋪遍整個西域。我成了標準的商人,臉上帶笑心裏卻時刻揣著算盤,當年軍營裏那脾氣火爆的毛頭小子如今離我越來越遠了。


    無論我身在西域的哪個國家,每年的那一天我都會趕回龜茲。


    站在焦黑的廢墟前,我撫摸著脖子上掛的獅子佩玉,思緒萬千。一旁瞎眼乞丐的草屋本來就破,如今無人居住,更是殘敗不堪,怕是過不了兩三年便會倒塌。草屋後有四座不起眼的小土堆,那裏原本躺著他的三名弟兄,我將他也葬在此處。每年此時也是他的忌日,我都會去他墳前上柱香。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


    “我明日去疏勒,國王已多次邀請我去講經。”他靜默許久,方才幽幽出聲。


    我回頭看向他:“是為了避開阿素吧?”


    他不語,隻是怔怔盯著廢墟上燒焦的柱子。朔風愈烈,鼓起他的僧袍,拍出細微的沙沙聲。他整個人似與夕陽融在了一起,身影漸漸模糊。


    這些年阿素一直糾纏著他,口口聲聲求他原諒。他卻隻將她當成空氣,眼裏看不見她,耳中聽不到她。若我是阿素,被一個人徹底無視成這樣,早就死了心。阿素卻仍在堅持,仿佛她的人生裏隻剩下這一個人,這一件事。


    他以手遮額頭,望向如血的殘陽。陽光射在顆顆瑪瑙珠子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我也不語,跟他一起看向被霞光鋪滿的天邊。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我回頭,一個女人正謹慎地靠近我們。雖蒙著臉,從那體態和裝束上我已認出,正是阿素。大哥一見到她,便想避開。阿素卻已竄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怯生生地做小伏低,聲音細弱:“表哥,我每天都在懺悔。這些年我天天吃齋念佛,隔三差五去雀離大寺做法事,祈求艾晴早升天國——”


    我怒斥:“你別胡說!”


    聽她提及艾晴就怒火中燒。艾晴還沒死呢,這惡毒的女人竟這樣詛咒她。我呸了一口:“你假惺惺的又騙得了誰?”


    她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卻不理睬我的怒罵,隻顧盯著大哥苦苦哀求:“表哥,信佛之人皆是慈悲為懷,你始終不肯原諒我,不也是一種執念麽?”


    大哥本欲繞開,聞言腳步頓了一下:“你吃齋念佛並非真正悔改,而是心有所求。”


    這麽多年了,這是大哥第一次開口與阿素說話。她一喜,急忙傾身上前:“我當然心有所求,我是求你原諒啊。”


    “原諒之後呢?”大哥退後一步,目光卻始終不肯看向她,“你便不再糾纏我,不再執著不屬於你的人和物了麽?你所做的惡業便能消解了麽?佛陀會因你的供奉和法事而與你做交易麽?”


    她愣住了,片刻後又顫著聲問:“表哥,你是不是因為我臉上的傷疤,不肯再看我?”


    大哥回身正視她,目光澄澈,語氣平靜:“阿素,令你醜陋的不是臉上的傷疤,而是心中的惡。佛陀雖慈悲,卻從不會將醜陋說成美好,將汙穢名為聖潔。美即是美,醜即是醜。心中惡念不除,你永遠也無法擁有美好。”


    我鼓掌,對著阿素嫌惡地冷哼一聲:“沒錯!阿素,你是我見過的最醜陋的女子。”


    阿素聞言怒氣勃發,臉上又現出猙獰:“你們所有人都嫌棄我,都厭惡我!”


    大哥搖了搖頭,語氣依然平靜若水:“你心中的鏡子蒙了厚厚的汙垢,怎可能照出這世間的美好?”


    阿素呆住了。大哥對我看一眼,我點了點頭,與他一起轉身離開。剛走出幾步,聽得身後淒厲的喊聲:“我不死心,我絕不死心!”


    那聲音淒厲若鬼,讓人心顫。我回頭瞥了一眼。夜幕正一點點降臨,半明半暗的天光下,阿素的長發被風吹得淩亂飛舞,一臉猙獰的表情,狀若鬼魅。


    那一刻,我的心猛跳了一下,不安的感覺彌漫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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