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沒想到承恩公家小小一個孫輩的丫頭能攪出這樣天大的風波來。堵到人家府邸門口不說,沒出閣的小丫頭飛揚跋扈口出狂言也能含糊過去,可當街刺殺朝廷大員是個什麽事兒?!真個是目無王法狂妄至極!


    且不說被刺的這位不僅位高權重,還是當今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物,便是那一抓一大把的七八品的小官兒也不是她一個沒品沒封的小姑娘能夠任意磋磨的,更枉論說打殺就打殺了。沒半日,羅姣容這番“威風壯舉”便攪得半個京城沸沸揚揚了。這是何等狂妄呀,羅小姐比本朝曆代嫡出長公主都要威風了。


    又有那好事的把羅家另外一個未出閣的閨女當街衝撞太子座駕致使馬受驚被踏傷的事兒打聽了個一清二楚——嘖嘖,羅家行事教養可真叫人看不上,難道羅家的女孩兒都這麽不知羞?以後結親可要篩過他家去!


    京中一二等的人家麵子上淡淡的、偶或歎幾句羅家門風不正罷了,可哪家都不錯眼的盯著這事兒:一來近來京中頗為清淨,各家夫人太太都有些無趣兒,有這現成的話頭精彩的熱鬧瞧著樂嗬樂嗬也是好的;二來麽,就是各家心裏頭不能說巴望了,畢竟太子日後登大寶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那太子妃未來皇後的位子還真沒幾家能風輕雲淡的不在意呢,這不,正好觀望觀望太子殿下的意思,若是太子殿下輕輕放過了……各家當家太太光想想就心頭火熱,她們心裏頭隻覺得世間男子哪有不貪鮮貪色的呢?那位小元公的確君子如玉、瑚璉之資,太子殿下即便現下心裏有他,一旬一年都可能,可一生一世…嗬,她們反正是不信的。


    朱斌冷著一張臉,身遭肅殺氣之盛,便是隨他邊關血戰的親衛都受不住,臉色泛白的個個緊握韁繩,恨不得有那縮地成寸的神通立馬把他們弄到元爺跟前去。史墨眼裏輪轉的都是冷光,在一群親衛中顯得有些瘦弱的身板像繃緊的弦一般——他們剛出了城,就接到心說小舅舅被人遇刺,虧得親衛警醒才隻劃破了袍袖。史墨當下腦袋就一嗡,剛才朱大舅的馬匹之事他們幾個心裏都有數,可這邊剛瘋了馬那邊就遭了刺了,誰能不怕這是敵人調虎離山魚死網破之計?


    朱斌心急如焚自不必說,隻恨自己想著一鍋端才故意露出破綻引人上鉤,倘若因此連累了逸之……朱斌再沒有之前那“留著慢慢收拾”的閑情,隻恨不得立時就要把那些人揪出來剮了幹淨。


    一行人急衝衝的趕去了元府,正趕上元澈重整了裝束要出門與他們會合,看著眼前一大一小那急切又肅殺的模樣,總是元小舅心裏頭一時也是窩心的很,便笑著寬慰了兩句,把那檔子事幾句說了來。元小舅並沒當回事兒,他一早也聽過承恩公府有意把家裏頭女孩兒送去東宮的風言風語,隻他和朱永安一起這麽多年,這點信任都沒有隻會平白辱沒了他們的情分,況且——元小舅暗地裏撇撇嘴,看那羅姑娘行事就知道是個長了腦袋當擺設的,小姑娘家家指不定被哪個戳哄著就上來發嬌小姐脾氣的,隻也縱的太過,教訓一二也就是了。


    元小舅心寬著呢,樂嗬嗬的依舊準備去和胖團子遊耍去,少不得叫一大一小兩個門釘好言勸住了,隻說環兒帶著胖團團坐著車隨後就過來,今兒發生了這等掃興事,索性在家裏團圓罷。


    承恩公府六個羅爺還在做著白日美夢呢,次日便被宣上朝去,可憐這六個大老爺們兒隻長腰肚不帶腦子,上朝前還喜滋滋的思量著美事兒呢,想著如何如何表忠心,如何如何討聖上和太子的歡心,即使家裏那些女孩兒入不得太子東宮,到聖上跟前侍候也是大大的好事呀!六個老爺們不長腦子,後院裏倒都是諸葛在世一般的人物,不說羅姣顏被踏斷了手被瞞的嚴嚴實實,就是下了牢的羅姣容也隻金家和羅三太太得了信,羅三老爺跟前是一個字沒聽見。


    ——這樣幾個滿腦肥腸的大爺,他們不倒黴誰倒黴?


    結果上了朝來六人剛站定,就見一形容清矍的禦史冷哼一聲,啟奏道:“臣有本奏。”隨即,那禦史以與其孤高清淡氣質完全不同的元氣滔滔不絕有板有眼例數承恩公府家風敗壞、藐視朝廷、縱女行凶等等罪名。


    羅大老爺幾個額頭上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顆顆下墜,早已跪伏在地,六人幾次三番想要自辯,隻是那禦史說起話來像不喘氣似得,哪有這幾個笨嘴拙舌插眼的地方,隻好不住的喊冤。


    皇帝坐在寶座上,臉上淡淡地,並無不悅,隻他身邊侍候著的總管太監心知:聖人這是真動氣了。


    即便有元家鞠躬盡瘁、傾家輔佐之恩在前,在登上大寶這麽多年的皇帝心裏或有一份感念,可單單元澈遇刺這事兒並不能叫皇帝大動肝火,他惱怒的是太子擱在心尖上的人叫人動了——當今年紀大了,愈發想念同樣擱在心頭的太子生母,也愈來愈看重他千辛萬苦才護著活下來的太子,當年元家小子遠走苦寒北地就讓太子不管不顧跟了去,自家兒子身上留下的刀疤傷痕如今還會把他從夢中生生驚醒,他老朱家都要絕嗣了他這皇帝老子還不敢做啥呢,區區個破落的承恩公家就敢往他兒子心頭上捅刀子!


    不得不說皇帝的心都偏到咯吱窩了——除了太子後院裏的子嗣撲朔迷離,其他幾個皇子哪個不是一串串的生孩子,先前可就指望這個勝過太子一籌好搏他這皇帝老子喜歡呢。


    當今心下如何惱怒暫且不表,隻是當下站在朝堂上冷眼看承恩公府笑話的朝臣怎麽也沒想到羅家兩個姑娘弄出來這一起子風波竟跟雪球似得越滾越大,不大的火星後來竟成燎原之勢。


    ……


    太子驚馬、元公遇刺一事開始時鬧得沸沸揚揚,的確有人不懷好意、刻意造勢,畢竟這兩人說到底毫發無傷,始作俑者又是兩個弱女子,若是照成太子等依依不饒之勢,勢必會觸動皇帝和朝廷百官:太子勢大,皇父漸衰——自古以來帝王家最忌“子壯父衰”,多少太子皇子就折在這上頭,當今雖對太子父子情深,可天家從來先君後父,再深厚的感情也能叫猜忌之心磨掉了!


    布局之人有些謀算,可當今更是個妙人——就在林如海等忠耿老臣生怕聖上與太子之間起嫌隙之時,人家天家兩父子早已聯手,一個紅臉兒一個白臉兒,拔出蘿卜帶出泥,以迅雷之勢拔除了一大批屍位素餐的官員:這裏頭自然有預謀行刺陷害太子的人,也不乏太上皇一派的臣子,更有些倚老賣老、廣收門生、結黨結派的老臣。


    跟割麥似得割了一茬官員,上朝站位都空蕩了好些,還不等各方反應,皇帝老人家禦筆一揮,提拔了許多半舊不新鮮的麵孔上來。朝中老臣一瞅,好麽,許多都是落馬官員的副手下官,先前還不顯,敢情全是皇帝和太子的人。


    借著這一波東風,朝堂上再無成氣候的黨派。過了沒多久,私下查探新升官員底細的王公大臣就暗驚於心:新提拔的官員有許多竟然是獲過太子賞識的,當今這是要做何?要知道太子手中的權柄早已越過曆代儲君數倍多矣。


    聖上忌憚猜忌於太子當然不好,可若是皇權二分於國於私也不是祥兆!


    隻旬月,又一道驚雷降下來:聖上召親近大臣有言道,太上皇病體沉屙,不久時日,聖上悲痛至極,又自感體衰,決意侍奉上皇仙去後禪位於太子。


    此時,朝中諸人還能說甚,更無須猜測聖上意圖了。當今果然好手段,借著旁人點的火就給太子把路鋪平了。而太子登位已成定局,諸位大臣皆在心裏上緊了弦,並約束家族子弟,這位可不想前兩位聖人那麽好脾性,更是軍權在握,戰功彪炳,皇位更是無比穩固,踩到他的線上,這位祖宗立馬就能叫你無顏麵見列祖列宗——簡直、簡直就像□□再世。


    大慶上下風聲鶴唳緊張了數月,百姓發現不僅與他們生活無礙,反倒各地護官符上的老爺們被拔得七七八八,一時間吏治清明,日子都好過了不少,聖上仁君之名廣揚,倒是比以往特意傳播仁孝名聲的時候更受百姓尊崇——史官筆下一一記錄,當今百年後尊成宗,正所謂:安民立政曰成,民和神福曰成,仁化純被曰成,德見於行曰成,坤寧化洽曰成。


    此間事畢,太子與小元公之事幾乎過了明路,當今都不管,禦史言官也都閉上了嘴,畢竟傳說太子早有嗣,大慶不愁後繼無人,言官們早就揣測太子的性子,他們若是血諫到這位座前,不僅青史留不下名,恐怕還會像割麥一樣再割一茬;況且元家被天下讀書人捧著,本人又奇才美質,功勳無數,他們是言官不是傻子,巴巴去觸這逆鱗,又不是嫌命太長。


    這般,那最難成的事兒竟無風無浪的過去了,比之本朝□□時那一段隱秘事踢更加順當。


    朝堂民間一派和樂,太子雖威肅,卻胸懷寬廣,並不曾為難諸兄弟,各皇子心裏也鬆一口氣,不說日後能否建功立業,反正這太平王爺隻要自個兒不作死就絕對當得了——隻除了被聖上金口玉言廢為庶人的五皇子。


    五皇子其人,早先頗得太上皇看重,因太上皇不喜肅王朱斌,且聖上純孝,眾人思量聖上必不會違逆太上皇之意,是以便有許多親貴大臣明晃晃的站到五皇子一派來,五皇子得意已久,隻覺太子之位必屬其手,並不將最受皇父寵愛的肅王放在眼裏。如今一遭落敗,牆倒眾人推,便愈發入了魔障,太子驚馬以及其後許多風波皆有其手筆,後更是籌謀逼太上皇留下遺旨立他為帝……


    京郊皇莊內,被圈禁在此的五皇子神情陰鷙癲狂,死死盯著眼前白龍魚服之人,目中幾欲滴血。


    那人有些蒼白的臉上淡淡一笑,道:“朕早年勢微,諸兄弟皆可欺,便是太上皇禪位於朕,也不過是因自忖能將朕擺弄於鼓掌之間,不必擔懼大權旁落。朕那些兄弟們在一事上倒是同心,玩笑一般送美於朕,先前不過是想效呂不韋送趙姬於秦異人一般,讓朕養他人之子,肆意羞辱朕罷了,誰知朕能登基稱帝呢——你若規矩,但憑你稱朕皇父這麽多年,如你其他兄弟般許一個太平王爺又有何不可,偏偏要觸朕逆鱗,朕唯永安一個麒麟兒,豈容爾等一而再再而三的謀他性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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