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嫁了個這樣的人,婚禮也辦的窩窩囊囊的,那男人家裏頭已是沒了親眷的,連個像樣的儐相都沒有,旁人看了也是可憐。但至始至終賈環到底是沒露麵,隻教人送來了些中用的布料器什,周圍來幫忙的鄉戶人家見了倒是好一番豔羨,可不,那些料子隻拿眼看就是她們一輩子穿不起的,更不用說那些鐵製的器什了。


    探春心裏頭難受,麵上也撐起笑來——男人無家無業的,雖未明說,可也跟入贅差不了多少了,婚後兩口子還是在這小莊子上住,成親也在這裏,探春的花轎隻是繞著村子轉了一遭兒顛了顛轎子象征著喜氣罷了。就算是嫁人,探春也不能安心自己一個人呆在後頭的新房裏,佃戶家的娘子在她屋裏來來回回,聽她指揮喜宴等諸事,今天來的賓客裏,可有好幾個是這村子上有名的‘順手牽’婆娘,探春可不想明天起來就發現擺設碗具什麽的憑空少了幾隻。


    “噯喲,俺說段大郎好福氣,娶了個這樣的美嬌娘不說,還平白得了這麽厚的家私,可羨慕死人嘍!”廚房裏幫著作席的老大娘抽空大聲道。


    另三個婆娘一邊手腳麻利的翻炒起鍋,裏頭最年輕的那個媳婦撇嘴道:“能有多好,還不是啥都是主家說了算?俺們莊上,但凡手腳齊全的男人都不會入贅到旁人家裏去,丟不起那人。”


    這媳婦是鄰村人,要不是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藝,也不會請她來操持席麵了,另外三個都是探春莊子上莊客家的婆娘,和她吃不到一個鍋裏去,見狀,就嘻嘻笑著嘲她:“陳家媳婦這話說的,要不你問問你男人,要是有個這樣的好事從天上掉下來砸他頭上,他是接還是不接呀,再不然問問你公婆,他們願不願意接呀?”


    陳家媳婦臉都氣紅了,手底下沒收住勁兒,刺啦一聲半碗醬都扔到鍋裏去了,灶洞裏正是大火,霎時就是一股燒焦的醬臭味傳出來,她旁邊的婆子趕緊舀了一瓢水倒她鍋裏,看著泛著油光的水心疼壞了,氣道:“陳家媳婦,你要是不願意幹就隻說,俺們現在就去稟了俺們主家去,主家請你來可不是糟蹋東西來的!”


    陳家媳婦梗著脖子,硬生生道:“你要告狀隻管告去,明明是你創了俺一下,俺才手抖的!”


    另外倆人也盛出飯菜來,上來拉開氣紅臉要跟那媳婦撕扯衣裳的婆子,笑道:“老姐姐跟她一般見識作甚,趕緊來幹活,要是席麵上斷了上菜可了不得!她氣性大,愛作作去,等喜事完了隻管跟揪住她婆婆說理,陳老婆子能饒得了她?”


    另一個也朝著陳家媳婦冷笑,回頭來勸道:“正是李家老姐妹這話,陳老婆子為了咱們主家的謝禮銀錢,巴巴求人把她薦來,一會陳家來領錢,咱們才要好好說道呢,和這小賊婦吵吵,咱們不能掉了價兒!”又高聲道:“說那些酸話,可不就是有人管不住自家漢子,俺可聽說陳家老口子盼了好幾年的孫子,但凡有人能生個蛋下來也不會讓自己男人和村上的寡婦勾勾搭搭的,哼,這會兒有功夫弄這壞心眼子的口舌,倒不如把力氣用到自己漢子身上去——誰叫沒有主家的福氣,她若是像咱們主家這樣兒,也聘進個漢子進門來,便是一輩子不生蛋,誰又敢說什麽!”


    陳家媳婦氣的眼淚撲簌簌的直掉,她當初也是村子上一朵嬌花兒,隻是家裏頭窮,才嫁了陳家,陳家一般人家隻兒子長得忒醜,挺直了腰還不如一般婦人高,眼睛又小擠在那張大臉上……陳家娶她進門的時候也簡陋的很,哪兒像今天這喜宴似的好好的紅綢子都裁開飾了屋子,開席前陳家媳婦又偷著去看了眼探春,那模樣,嘖嘖…陳家媳婦心裏又酸又澀,才忍不住嗆聲說了酸話。


    想起陳老太的棍子,到底不敢再造次,涮了鍋又翻炒起來,隻是合了眼淚的菜,陳家媳婦的手藝再好,吃進嘴裏總是有股子說不出來味道,前頭吃席的莊戶人有嘴巴子靈的,暗自嘀咕幾句,這菜回味怎麽是苦的呀,明明是用了葷油的好東西!


    拙複園十裏桂亭,一家三口吃著點心賞景兒。


    一身朱紅色常服的史墨懷裏摟著長大了的熊貓,一邊把石桌上的嫩竹子遞給他吃,一麵抬眼道:“真不去看看?我瞧著三姐姐已是變了,她成親,你這當兄弟的不去震震場子,日後叫人看輕欺負怎麽辦?再說,大宅院裏的庶子女難過,庶女比庶子更作難,以前的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咱們何必計較著。”


    賈環抬眼,已是個棱角分明神采奕奕的威肅男子,看史墨隻管著懷裏那隻憨憨笨笨的竹熊,眉頭擰一下,往史墨嘴裏喂了個芝麻團兒,見那人眯著眼嚼啊嚼的吃下去,鳳眼一亮,張嘴又要,賈環唇邊便露出個笑來,親親熱熱的挨著他坐了,把麻團盤子拉到手邊,準備一心一意的投喂。


    誰料,在史墨懷裏啃大箭竹的竹熊也仰起他的腦袋來,蠢萌蠢萌的張開嘴,像是說他也要似得,圓圓的小眼睛渴望的盯著賈環看。


    賈環的額角抽了抽,史墨笑的渾身都顫,被頭抵到胖熊貓的背上,張大嘴無聲的狂笑。


    賈環的眉頭之間都能夾住黃豆不往下掉,狠狠瞪了熊貓一眼,喚正繞著桂亭撒歡的兒子:“貓貓,貓貓,把胖子帶一邊去!”


    四歲上正是可愛的小包子元貓貓聞言,帶著嬰兒肥的小娃兒一本正經拉住熊貓的爪子,道:“熊熊,咱倆玩吧?”一麵又跟他爹一千零一次的抗議:“熊熊叫熊熊,胖子不好聽!”


    賈環眉毛都挑飛起來了,元貓貓從小就乖巧聰明,倆夫夫加上他小舅公,哪個不把他捧到手心裏,可他家兒子就有一點不開竅,任誰說了多少次,他都一心一意的認為笨竹熊是他親哥,和他“哥”玩兒都是先認認真真尋求了他“哥”的同意。


    圓滾滾的大竹熊與小娃兒也一向是最親密的,小眼睛依依不舍的瞟一眼那麻團盤子,就蹭下史墨的膝蓋,和小娃子親親熱熱的一道走了,小娃兒眼尖,邊走還邊替他哥打算:“熊熊,你想吃團子啦……我也想吃,咱們去問小寒姊姊要罷……那是爹爹和爹的,爹要喂給爹爹吃的,咱們不能拿。”


    大竹熊已經比小孩兒高了半頭,下台階的時候比小孩兒的短腿利索多了,還會自己先下了,再回身去抱小孩兒,貓貓亮亮的大眼笑彎成月牙兒,信任的依賴他哥。旁邊跟著的小廝見狀也隻是從後邊張手護著,看樣子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史墨瞅著兩個圓滾滾、扭著肥屁股有商有量走遠的小身影,笑的肚子都疼了,斷斷續續的教育賈大爺:“兒子說了那麽多回,都說別叫團子胖子了。”明明團子這樣根本不算胖,熊貓麽,瘦的顯出排骨來的熊貓能看嗎!


    賈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兒,他們一家三口喚竹熊各有各的喚法,他就是看不慣那隻隻會拌蠢賣萌的竹熊每每不是跟他搶愛人就是跟他搶兒子,喊他胖子就是看在他們爺兒倆的麵上了,要不然他非得讓人給蠢胖蠢胖的竹熊減減膘不可。


    “貓貓認定那是他親哥,我打算今年下半年就給貓貓啟蒙,到時他要是要求和他哥一塊上學呢?就算咱們同意這個,那要是貓貓跟他哥學呢,你見過竹熊練字讀書的?”


    提起這個,史墨果然苦了一張臉,他叫不慣竹熊,小時候交給兒子的時候叫的也是大熊貓,誰知兒子就記心裏了,還一貫認為自己的小名兒就是從了他哥的名字才定下的——天知道史墨隻是那幾天叫大熊貓作“熊熊”,他喜愛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嘴裏的名兒向來是戳到萌點隨便換的,可貓貓認準了,便隻喚這個名字,還硬是傳染的家裏上下都隻認熊熊才是大熊貓的大名,更由此認定熊熊是他親哥,但凡得著點好東西必然要跟他親哥分享的……虧得大熊貓是雜食性動物,這樣野外野生繁殖的生命力又比後世圈養起來的高得多——幾年過去,除了每日裏必要吃上些新鮮的嫩竹子,其他的竟然和貓貓的食譜差不了哪兒去,還健康的很呢。


    就算知道環兒是故意給他出難題,史大爺還是愁上了,賈環趁機攬著人抱到懷裏做好,拿著帕子擦擦手繼續投喂,心情大好,不時偷個吻,喂給人家的麻團兒他自己就能吃進去一半兒。


    幾下,史墨就被他弄紅了臉,倒不是他害羞,都是老夫夫了,麵皮兒早就厚了,但那是私底下呀,這還在視野開闊的亭子裏呢,賈小環這隻豬,他就知道!


    推了兩下沒推開,史墨眼珠子一轉就開始敗興:“嘿,聽說趙太太又尋麽了兩個絕色美人兒要留給你做妾?”


    他這話一出,在他身上亂摩挲的兩隻不老實的手立馬頓一頓,史小墨得意的齜齜牙。


    就聽賈環湊到他耳邊,吹著熱氣低沉沙啞的道:“我每日‘交貨’都是足足的,文殊不是最清楚了麽!唔,文殊要是懷疑,那咱們這就去驗驗貨來,今夜月明星朗,若不然咱們就在這裏?方不負良辰美景。”


    史墨寒毛都站起來了,尤其是感覺到身子下頭硌著的某個東西隨著他的話很有抬頭起立向他致敬的跡象,慌忙從賈環身上躥下來,怒瞪著這沒節操沒下限的某人。


    “文殊?”低沉的嗓音讓人著迷。


    “閉嘴!”史墨紅著耳朵低吼,賈小環這隻豬!他倆有字之後,除了關係親近些的朋友喊,用著的時候並不多,畢竟兩人之間都是從小叫慣了名字的。可不知什麽時候起,賈環就愛在親熱的時候低低的喚他的字,“文殊”這字是小舅舅和朱大舅一塊兒起的,朱親王特地選了個大場合當著許多達官貴人的麵給他賜的字,長者賜字,又曾經是那樣莊重的場合賜下的,賈環在這個時候叫,史小墨渾身都羞得戰栗,好似長輩和賓客的樣子都正在看著他一般……


    賈環笑笑,微微抬腿掩飾住自己越發忍不住的欲望,也不敢再言語挑弄史小墨,生恐自己把持不住,明兒墨哥兒一準跟他生氣——為著一晌貪歡,三五日進不去房門,斷了口糧,這可是賠本的買賣!賈大人心裏門兒清。


    “咳,貓貓快回來了,叫兒子看見以為咱倆拌嘴了呢,快來——”賈大人臉皮厚的很,純良正直的拉人靠在身邊坐下,嘴裏說著冠冕堂皇的話,隻是不敢再把人抱懷裏坐著。


    史墨瞄一眼他曲起的腿,知道這是隻紙老虎,眼角一挑,特意親親熱熱的挨近了,身子跟無骨似得偎到人懷裏,學他似得吹著氣說話,見賈小環的呼吸都粗了,得逞的眯了眯眼,哼,今夜月色甚美,他決定要賞景到半夜,然後蹭兒子的床去睡!


    賈環也不推拒,樂的享受美人恩,忍一忍怕什麽,總有解饞的時候!倒是史小墨瞅著那越發隆起的一塊,隱隱覺得背後生涼前景不太妙,自己收斂起來,好生說話:“誒,方才我跟你說的話,你怎麽想?”


    賈環可惜的瞅一眼正襟危坐的史小墨,又若有深意的瞟一眼自己身|下,在史小墨被瞅的脖子發涼時,才幽幽道:“絕色美人麽?姨娘若是喜歡,那就自己養著好了,咱們府裏向來不要外頭的人——隻這兩人的吃用花銷,賣身銀子,咱們府裏是不管的,姨娘喜歡美人兒,那邊自己掏月錢罷。”


    *******


    賈環依舊稱呼趙姨娘作姨娘,他是庶出,就算是榮國府完了、他興起來了也是庶出,賈環自己並不在意,況且一朝改了叫趙姨娘“太太”的話,總覺著好像眼前頭的人是王夫人似得,讓他心裏膈應的慌,若是像旁人那樣叫她“娘”,偏生他們倆個之間並無這樣親的情分,“娘”這個字眼太親太重,賈環叫不出,趙姨娘也覺得不得勁兒。


    ——趙姨娘自己分外喜歡太太這個稱呼,讓她那個宅子裏上下都這樣叫還不算,還鬧了兩回,逼著賈環改口。賈環念完庶吉士,又跟著辦了幾回差,被授予戶部郎中一職,戶部有十四司,郎中是一司的主管,各司司長除了對應省份的財政相關事務外,還有兼管,賈環就是福建司兼理都察院戶科、倉場衙門、左右兩翼監督、阜成門、福州將軍文移。這實實在在是實權在握的肥缺,福建司雖不若直隸、奉天、江蘇、浙江這幾司權力大,可也的確是個富庶大省,以賈環弱冠年紀,足以稱的上是得誌才俊。趙姨娘也不知從何聽來的,非要賈環改口不說,還要賈環上折子為她請封誥命——戶部郎中是正五品,其母、妻可封贈五品宜人誥命。


    這裏頭是否有人渾水摸魚坑賈環,史墨不知道。他對趙姨娘觀感十分之不好,趙姨娘鬧騰的時候他沒立場處理更不願意看這鬧劇,索性帶著兒子和大胖熊貓去小舅舅家住了些時日。等風平浪靜他們回來,趙姨娘那宅子裏的下人已經被賈環換了一批,趙姨娘也啞了火,再也不敢提封誥命的事——還是秋水偷偷兒給史墨嘀咕的,說環爺發了大火,要把趙姨奶奶送走呢,趙姨奶奶才消停了,她身邊慫恿碎嘴的兩個丫頭都被環爺發賣給人牙子了,趙姨奶奶哼都沒敢哼。


    史墨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便是環兒有了出息,趙姨娘身份牌子上還是賈政的妾,而且還是妾裏最低等的難以扶正的丫頭妾——


    妾分三六九等,同樣丫頭提起來的妾裏頭也有說法:最高的就是長輩身邊的大丫頭賜下來作姨娘的;


    其次太太的陪嫁大丫頭也比旁人有體麵;


    還有一種,可能是朋友、下屬、親長送的丫頭提拔成的姨娘,這一種身份高低是要看她原來舊主身份的高低來定的,爺們用得著她的舊主,那她的身份就會堪比良家妾,若她的舊主是來投奔求情的,那屋子裏的丫頭都比她尊貴;


    再來便是主子爺屋裏從小伺候的大丫頭抬舉的妾,這種雖然地位沒前兩個高,但一般情分最不同;


    最後才是趙姨娘這種,沒攀上當過大丫頭的體麵,本身隻是個二三等的丫頭,可能有幸在長輩屋子裏伺候過,被給了爺們做妾,這種出身的姨娘是最低等的,因爺們屋裏的二三等的丫頭提成姨娘的基本沒有,爺兒屋子裏頭有貼身權利大的大丫頭把持著,小丫頭想要出頭攀高枝,得先熬成大丫頭才行,要不然就算勾著被爺們兒受用了,也不過勉強算個通房罷了,這樣的通房丫頭根本沒可能在一屋子太太、姨娘、大丫頭兼通房丫頭手底下懷孕生子,無生子功勞想成為姨娘根本是做夢!是以丫頭妾裏頭屬趙姨娘這種最尷尬,臉麵人脈及不上在長輩屋子做過大丫頭的,情分也比不上當過爺們大丫頭的,總之,丫頭妾,得是當過大丫頭的才有一點子體麵。


    頭三種丫頭妾興許還有那麽一點子可能被扶正,就像賈雨村的妻室嬌杏,但像趙姨娘就難上加難,除非她有什麽能稱頌的大功勞苦勞。譬如舍命救過翁姑、丈夫,再譬如侍奉流放吃苦的丈夫多年。


    ——趙姨娘想要環兒給她請封,她名牌上得先是賈政的妻室才行!


    就像史墨想的那樣,趙姨娘要死要活哭鬧不休的時候,賈環爽快答應了,隻是說:“這也不難,隻姨娘先去服侍老爺,老爺在流放的地兒也苦的很,姨娘去照顧伺候他起居,他必然心裏感激,說不得就要把姨娘扶正了,姨娘扶正,我這邊立即上折子為姨娘請封。隻不過我是分了族譜的,日後姨娘隻跟著老爺過罷,興許沾了姨娘的光,老爺的苦役要減些年呢,老爺心裏就更感激姨娘了,姨娘成了太太,自然是要跟著嫡支過得,我這就給姨娘打點行裝,若是以後姨娘回來,自去尋二哥哥便是,您是太太,跟著他過才是正理兒。”


    把趙姨娘唬的忙告饒,還把在她耳邊出謀劃策的丫頭給拱了出來,賈環再三確認她沒有要當太太、要作誥命的心,才‘勉為其難’的收拾了那些個欺主的下人。


    ********


    史墨衝賈環惡狠狠的齜齜牙,哼道:“你知道不是這個,哪怕百八十個絕色呢,我也不管的,我說的是三姐姐那話,現在這時辰,你若是要求還能趕得上。”


    賈環笑起來,越大越冷漠嚴肅的人笑起來卻有一股子繾綣的味道,反正史墨每每看就都覺得勾的人不行,“不去了,我使人打聽過,那漢子的確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三姐姐那樣精明,自然不會害了她自己。”


    見史墨要炸毛,忙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覺著三姐姐收了心思又嫁了個本分的丈夫,咱們把親戚走起來也使得,礙不著咱們,也能給三姐姐爭光撐腰。可你想過沒,現在是兩廂都好的事情,那以後呢?三姐夫是沒有當官謀權的可能,但三姐姐以後有了孩子呢,她會甘心讓孩子作個村夫嗎,若是孩子讀書出仕,那我這重新親近起來的親舅舅,幫著點也是無妨。可若是她們有了旁的心思,看我無嗣,要把過繼孩子呢?就算不過繼,若有人指使著,孩子非要親近我這個舅舅,住到咱們家來,我能跟個孩子計較嗎——說不得,咱們兒子就得受委屈!你且想想你為何不待見姨娘的罷。”


    史墨聽聞,悚然一驚。他不待見甚至厭惡趙姨娘,就是因為她在人後作踐他們的寶貝兒子——趙姨娘對賈環認了朋友的兒子為“義子”,自己立誓不娶妻生子十分痛恨,更心疼賈環偌大的家業日後都要給別人。她曾經得了嬤嬤教導那些陰司手段倒有了一點子城府,知道賈環極寵愛貓貓,就在人前表現的慈愛無比,賈環去探望她的時候還時常提起貓貓,那一段時間母子倆之間分外融洽,賈環帶著貓貓出門時總要拐她那兒看一下她。


    可巧,一次小舅舅前一日說要把貓貓接去朱大舅的皇莊上住幾日,結果當夜小夫夫兩個折騰的太狠史墨就忘了跟賈環說,第二日朱大舅來接時賈環已帶著貓貓出門了,對著朱大舅那張大黑臉,史墨隻好扶著酸疼的腰去找兒子去,聽聞是趙姨娘想貓貓了,他也沒在意,徑直去趙姨娘那座宅院上去尋兒子。


    那座五進的大宅是賈環買下安置趙姨娘的,趙姨娘愛擺譜,便隨她折騰,隻門戶上的安全卻是拙複園管著,拙複園的下人哪個不知道這位爺才是最頂上的主子,他說的話比環爺還要管用,是以,史墨暢通無阻的進了後院。


    結果就看到一幕差點讓史墨擼袖子大鬧趙姨娘的事兒來:


    寒冬臘月的,自家兒子外頭的大毛衣裳也沒穿,給他準備好的手爐也摟著,小臉凍得白白的,一個趾高氣揚的丫頭抄著手,帶著幾個小丫頭吆三喝四:“你又不是我們大爺正經的兒子,不過是哪裏來的個野種!哼,我們太太說了,要讓大爺生個名正言順的好兒子呢!小短命鬼,白養著你還不夠,還得養著那隻蠢熊!看哪天,剝了它的皮給太太作件子毛領子去!”


    一直沉默的小娃娃這才抬頭大聲道:“你敢!你、你要動了熊熊,我不會放過你!我爹爹也不會!”


    那丫頭推攮了下貓貓,鮮紅的嘴角耷拉下來,似乎要威脅貓貓不準告狀一般,可她要說什麽史墨已經聽不見了,他上前一巴掌就把那丫頭打的翻了跟頭,脫下鬥篷把兒子捂在裏頭抱懷裏,猩紅著一雙眼睛惡狠狠的怒吼:“捆起來!給我狠狠打!死不了就賣出去,但凡她們好過你們就不好過!滾!”


    胖娃娃看見親爹爹眼圈才紅了,非要伸出手來摟著史墨的脖子,小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史墨心疼的理智都沒了,貓貓極聰慧,或許是他一歲前過得太慘,到現在腦子裏還有點印象,隱隱約約也知道自己不是爹爹和爹親生的。史墨生怕那陰影影響了他的心性兒,廢了多大心力才把“爹爹們永遠不會不要貓貓”這個信念刻到孩子腦子裏,結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兒兒子竟然叫人這樣作踐!


    史墨可不信趙姨娘不知道,沒見那大丫頭洋洋得意的一口一個她們太太麽!更何況沒有趙姨娘同意誰敢把小少爺帶出來,帶出來還不給孩子穿上毛大衣,史墨氣昏了腦袋,要不是懷裏抱著兒子,他能去揪著趙姨娘的頭發扇她耳刮子——問她怎麽能這麽狠!


    史墨雖沒扇趙姨娘,可他平生頭一回對賈環動了粗,然後抱起兒子去皇莊上跟元小舅住了一個月,而後直接回了青廣街史宅,遇上賈環從來都是視若無睹,史宅緊閉門戶,一個“外人”都不準放進來。


    賈環也自責的緊,是大了意,幸虧那是頭一回把貓貓單獨放在那兒,要是多來上幾回,怕是史墨不找他拚命,他也瘋魔了。就這樣,賈環也心狠手辣,他把趙姨娘大宅子裏上下所有的仆從、連同趙姨娘都弄到花園子裏去,個個兒不準穿外頭的厚衣裳,看著那丫頭隻著小衣赤身裸體的在三九寒天裏跪著,都在外頭凍足了一個時辰,才把與此事有牽連的丫頭婆子都打了板子,然後當麵找來人牙子,說明白要把人賣到一輩子都不許有可能再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地方——這種地方,除了窯子就是邊遠處做苦力的地方。


    趙姨娘又驚嚇又受涼,病的渾渾噩噩的,賈環也沒心軟,非得讓上下都知道誰才是他們正經主子不可。這樣兒,趙姨娘消停了好長時候,直到封誥命的事才有鬧騰了一回。她再不敢黑心貓貓,當然,她也別指望貓貓再去拜見她了,史墨跟被激怒的老虎似得,有一段時間連聽到趙姨娘的名頭都肝火旺盛。這事好不容易才了了。


    趙姨娘想入主拙複園守著兒子當威風老太太的心思也完全破碎了——史墨冷著臉把拙複園和她知道的幾個鋪麵莊子的地契都拍到她眼前頭,冷笑:“就連趙姨奶奶現下住的宅子都是我史墨的!趙姨奶奶莫不是覺著賈環當年分家時得到的家財有許多——夠他置辦了這麽些產業?!趙姨奶奶想要把我兒子驅逐出去?我兒子才是正經主子!把正經主子趕出去,趙姨奶奶好大的口氣!想剝了我家竹熊的皮,趙姨奶奶先把這幾年從鋪子裏要來的好料子還上再說!我兒子上的是我史家的族譜,再有那個敢說一句野種雜種的黑話,看我饒的了誰!”


    趙姨娘恍然大悟,她就說嗎,環兒哪兒來的那麽些銀錢,原來……——噯喲,得罪了這尊金佛可怎麽好?


    此事過後,史墨算是記了仇,再不把趙姨娘當作賈環的母親那樣給一份敬重,有時犯到他這邊兒,說出的話還帶刺兒——賈環也不在意就是了。


    ……這會兒聽到賈環這樣揣測賈探春,史墨的毛都豎起來了,那回的事在他心裏始終是個結,若是日後再有個小崽子上門來占著環兒外甥的身份,跟貓貓搶這搶那,史墨光想想就覺得膈應的慌,要是再一想這還是他出的主意讓環兒跟賈探春把親戚走起來,恐怕嘔也嘔死了。


    忙把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得,倒把賈環惹笑了。


    “日後有難處,咱們幫一把也就是了,很沒必要表現的多親近起來——反正也不過是血脈的麵子情罷了。”賈環說的冷情,心裏也是這樣想的——經過那麽一出出的,他再熱的心也涼了,更何況由不得他不警醒,未雨綢繆總是要的,至少好過日後完全翻臉讓他出手收拾。


    不願想這些糟心事兒,賈環伸手一摟,把人抗肩上——良辰美景需得被翻紅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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