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這幾個怎麽湊到了一起?


    史墨凝神去聽,隔壁那間屋子亂糟糟的,大笑聲嬌嗔聲混作一團,不過話語條例聲調都還條理,顯然剛剛開席喝上。


    一時有個頗為娘氣的男人聲音笑道:“二少爺的這幾個小廝倒都清秀的緊,曲兒也唱得好聽。”


    那頭一個耳熟的聲音就哈哈笑著命那唱曲的小廝上前讓酒。


    史墨眉角微挑,這上秦樓楚館的還自帶了唱曲的小廝?


    晏經笑著拿眼瞅他,嘴上做出一個口型,看史墨怔愣的樣子,笑的更歡了。


    江海舉杯,笑道:“想來墨師弟心無外物,年紀又小,並不知道這個。”大慶朝南風鼎盛,尤其是世家貴族更是蔚為風尚,有那年少意氣結為契兄弟的也不少,隻不過年紀大些便會各個娶妻納妾罷了,是以一般家族中對此事並不管教。大多數殷實家的公子身邊都有一二麵貌清秀,身量瘦小的‘小廝書童’,便是好色如榮國府的賈璉,在鳳姐不方便時住在外書房,也會拿身邊秀麗的小廝來瀉火……


    史墨聰慧,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些,心下不由得有些膈應,他倒不是對這南風之事有偏見,因他兩世到如今年紀都不大,感情之事還懵懂不看重呢,如今臉上顯出厭惡之情,不過是對隔壁史桂糜爛作態的不喜罷了。


    賈環自提起這話頭起就沉默不語,拿著竹管把玩,實則眼睛不離史墨動作表情一瞬,見史墨對南風掩不住厭惡的麵色(大誤!),驀地臉色一白,摩挲著竹管的手青筋暴露,竹管發出些微咯吱的響聲。


    一直注意他們的晏經心中一沉,深深看一眼賈環,突然有些意興闌珊。見賈環已然掩飾不住心思,史墨正要向他看過去,少不得救他一救,因淡淡問道:“墨師弟聽不得這南風之事?是不曾聽過還是厭惡?”這話說的晏經都覺多餘,怎麽可能不曾聽過,保齡侯府雖好些,可那榮國府著實不堪,他們家爺們屋裏出挑的丫頭的閨名兒都傳的外人知道,可見這門風不堪的很,更何況保齡侯府也不見得幹淨,看隔壁的那史二公子就知道了,他父親和哥哥攢下的名聲幾乎都被他敗光了。


    那屋子裏已是混語亂聲,史墨不耐煩聽那些打情罵俏的曖昧言語,擱下竹筒道:“倒不是聽不得,藍顏紅妝,個人所愛罷了,與他人何幹,隻是不喜太過下作的勾當,那般放浪形骸,真不知……”


    賈環腦子裏亂哄哄的,自他發現了自己那心思那一刻起就不曾覺得羞恥痛苦,反而歡欣鼓舞,心中翻過來倒過去的描想了無數次他和那人的未來,步步為營的要把那人拘到自己的臂彎裏,隻要一想到能和那人長長久久的在一塊兒,那人能完完全全的屬於他,就能美的從夢裏也笑出來。


    可方才史墨的表情就像一盆冰水澆下來,他看著那厭惡的神色,幾乎把持不住自己的心神,頭嗡嗡的,嘴裏含了黃連一般,他從未想過這人要是憎惡南風該怎麽辦,他隻是猜出了元澈舅舅的事情便一味的以為這人定也不排斥這個,隻要他下足力氣,有一日這人動情之時,那一人必定是他……


    “那就好,那就好,”晏經朗笑著說,可那眼睛卻是揶揄的看賈環。


    回過神,賈環神態自若的放下慘遭摧殘的竹筒,朝史墨送過去一個溫暖的淡笑,呷了一口茶才驚覺自己後背的中衣都濕了。


    賈環垂眸,苦笑,這一次來的太突然,竟讓他失了分寸,日後定不能如此了,史墨這個人他最知道,心思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聰敏,防備的殼子極重,當年要不是自己年紀小,又死死纏住他,今日必定不會同他如此親密,看賈蘭如今和他也隻是點頭之交就知道了。這人最溫和也最淡漠,他可能會因為好心而憐憫於你,但絕不會因為憐憫就把你納進心裏去,他們如今這般親密,也隻有賈環自己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心機才有的。


    是以,對這樣的人,要他動情動心,絕不能急,唯一的辦法就是步步為營,蠶食他的感情,寵著他,縱著他,也管束著他,直到有一天變得好像他的呼吸一樣自然的時候……


    “薛大哥哥,這有何好羨慕的,你若是喜歡,這小幺兒就與你了。不過是個平常人物罷了,若說那真好的,你才沒見過呢。”


    卻原來裏麵竟有薛蟠在,史墨才知方才調笑小廝說話獷野的那人是誰。


    那薛蟠灌了幾口黃湯,早不覺忘了情,拉著那細皮嫩肉的小廝的手,一邊兒還吃著妖豔妓|子雙手擎的酒,笑道:“如何的人物?就叫兄弟這般誇讚,我瞧著再好的人物兒也不過如此了。”說罷,就用手在那小廝的又滑又細的小臉上重重捏揉了一把,頓時那白淨的麵皮上就多了一處嫣紅,小幺兒低低叫了一聲,那聲音婉轉細柔真如同女兒一樣。


    另幾個相陪的狐友對看一眼,一個起身敬酒,邊笑道:“那可真是個神仙人物兒,氣質美如蘭……”見薛蟠仍是自顧調笑,才想起這位薛大呆子肚腹中墨水忒少,這般誇讚他反倒嫌文縐縐聽不懂,隻好直白道:“年紀又輕,生的又美,偏偏還滿腹詩書,那通身的氣派豈是這些下賤奴仆能比得!”


    另一個也嘻嘻笑道,“可不是,越是孤高傲氣的美人越難得,也就越勾人!薛大哥哥隻想想平日念誦先賢之書的人物兒,那小嗓音若是唱起這裏的梯己新樣兒的曲子,會是怎樣的情形?”


    這話倒勾起薛蟠的興致來,大抵人天性裏都有些想要將白紙染黑的淩|虐妄念,這薛蟠被這話勾的心癢癢,忙忙去打聽是個什麽人物兒。


    這邊擎著竹筒聽說的眾人臉色都古怪了起來,那史桂要算計史墨大家夥兒都知道了,可聽他們說話,那風華絕代的人物說的不會就是墨師弟罷?


    柴貫和江海都拿眼偷偷打量史墨,賈環早已麵沉似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


    這薛蟠,是個男女不拘的主兒,早些年在賈家家學時史墨和賈環就清楚的不能在清楚了——賈家族學裏,但凡長得俊秀小巧些的,除了賈寶玉和他那個好友秦鍾,大多都是這位薛大爺的“小朋友”,都說這位薛大爺入族學不是為著讀書的,簡直就是為了相交那些個‘契弟’的!


    偏他又擱不住人兩句好話,給他個炭簍子戴上,什麽事他不敢應承。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勾當薛蟠心癢極了,挪近前來緊問這是何人,有何來路?


    就有一人故意吊他胃口,笑道:“咱們也隻是在背後說說罷了,他那樣讀書科考的人物,絕不是風月子弟,薛大哥還是別打聽了,省的空掛著沒個著頭。”


    薛蟠越發得趣,喜得心癢難撓,斜眼笑道:“憑他是個什麽人物兒,有什麽要緊的念頭,隻別忙,有他這個哥,他要做官發財都容易。”


    史桂一直笑聽他們說話,一杯杯自飲自斟,這會兒見薛蟠說出這樣拿大的話來,心中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想起那個這些年越來越好看的人,越來越不像他們史家人的長相,想起父親說他的親舅舅已然回京,並且還和保齡侯府有不共戴天之仇,說若是那人有朝一日翅膀硬了,必然是保齡侯府的大患,指不定該大哥承襲的爵位就沒有了,還想起自己因拐走他的通房被那賤人用藥弄成不能…的奇恥大辱……眼眸深了深,握緊酒杯,終是沒阻止幾個狐朋狗友嘴裏將說出來的話。


    “罷罷,薛大哥既然執意要知道,那說出來也無妨,不知薛大哥聽過史墨這個名字麽?想他還在薛大哥姨母府上住過一段時日呢,薛大哥許是見過?”


    薛蟠聽如此說,腦中忽然閃現出數年前驚鴻一見的史墨那玉雪可愛的臉蛋來,他打死也記不住半句詩書,卻對那些美人麵記得極清,可數年不忘。


    一拍大腿,有些扼腕:“數年前曾見過,他和我那姨表兄弟一起去賈家族學裏念書,隻是我那時年紀已大,久不去族學了,等去時卻發生了好些事情,竟是從那時起就不曾見過了,當年我瞧著就納罕這簡直就是菩薩身邊的金童子下凡呢,真不知現在出落成什麽摸樣了?”


    說著還咂巴咂巴嘴。


    史墨聽到那一句“出落”時就汗毛倒豎了,“出落”這詞用到他這大老爺們身上,感覺還真……微妙呀……


    賈環的臉色已不能用陰鬱來形容了,他身邊的江海瞟著他手裏咯吱作響的竹筒,悄悄往表兄弟柴貫身邊挪一挪,柴貫自然也是瞅見那隻骨節發白的手,淡定的轉過臉三十度望天,對屬於他家財產的那支可憐的竹筒視而不見。


    隔壁那些人自然是將史墨吹噓的天上少有地上難尋。


    薛蟠卻還是有些腦子的,對著史桂歎道:“你那堂弟是個難得的,可這身份卻真真貴重,我卻羨慕你能時常看見他呢,想來想結交怕是不成了。”


    史桂手中用力,捏著翡翠酒盞,嘴上卻嬉笑道:“薛大哥哥若是有本事,想結交就去結交,誰還能攔著你不成?”


    薛蟠聽說,喜得酒醒了一半,說:“果真如此?可、可史侯爺那裏,罷罷,他那樣的人物,合該我們這些粗腿子仰頭看著,學猴子撈月也是撈不著。”這樣說著,可還隻管拿眼睛去瞅史桂,顯然是巴望著史桂嘴裏說出的話能給他什麽希望呢。


    史桂一仰脖子,把一盞烈酒都灌到喉嚨去了,辣的喉口火辣辣的疼,他垂著眼,滿眼的戾氣,嘴裏卻道:“那還能假?我這堂弟素來有主意,和我家並不親近,隻怕過不得多少時日就要自立門戶呢,再說這樣交朋友的事情,別說父親是他叔父,就是親父也是不管的,在咱們這子弟中亦屬平常之事。他若願意,誰能嚼一個指頭的話出來?”


    薛蟠聽了,酒都不喝了,又聽身邊兩個說這史墨與榮國府的三公子賈環親密非常,看著也是個性情之人,更是喜不自禁。


    就有人激他:“我曾聽聞薛大哥有個極為嬌俏的寶貝,薛大哥可是不舍得家,不忘外頭去?”


    薛蟠知他說的是香菱,也不在意,把那妓|子拉進懷裏,調笑道:“有了你,我還要家作什麽!”薛蟠心內想著什麽卻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隻見他越想越樂,左一壺右一壺,並不用人讓,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覺酒已十分了。


    史桂笑說:“既然哥哥瀟灑,且在這裏快活一晚罷。”又吩咐那妓|子,叫她扶了薛蟠去歇息。


    那幾人又說笑幾句也自去了。


    獨留史桂自己坐於屋中,半晌,他才忽然道:“行了,你回府去回太太話罷,爺今兒就宿在這裏了。”


    一個聲音響起,赫然是剛剛那小幺兒,隻聽他道:“二爺,宿在這裏?恐怕不妥罷,若是太太問起,可教我怎麽回呢?”


    史桂不耐煩的丟了酒盞,碧綠的翡翠玉杯擲到地上摔得粉碎。


    那小廝嚇了一跳,訥訥退後幾步,又討好道:“要不。……今夜裏二爺還找人侍候麽?”見史桂擺手,瞬間大喜,聲音也變得低沉,悠悠蕩蕩的有股子勾人的意味,“二爺不願意回府,那小的就在這裏侍候二爺罷,今日天已晚了,太太亦沒吩咐何日,待明日再會也使得。”


    見史桂不說話,小幺兒有些失望,眼珠子轉一轉,想起二爺一向不喜那大房遺腹子墨三爺,數月前還因為私搶他的婢女而吃了大虧,便想那話討好他,因說:“那薛大爺人稱呆霸王,最是個好色驕橫,無法無天的主兒,太太這法子卻想的妙!縱使那薛大爺得不著手,隻要他去糾纏,少不得會有些難聽的話傳出來,咱們再給他運作一番,看他日後名聲敗盡,頂著個兔兒爺的名頭,還怎麽科考入仕?!到時咱們再好好羞辱他一番,也給爺出口惡氣……”


    這小幺兒儼然忘了自己的身份,越說越得勁兒,像是把史墨踩到泥裏去才快意的樣子。


    史桂先時還聽著,後來卻勃然大怒,狠狠甩了一嘴巴給那小廝,又狠命踹了一腳,竟讓那小廝嘴角噙血,喉口發甜。


    “滾!去回太太爺這幾日都不回了!教她也不用使人來找!你回明後最好躲得遠遠的,要不然爺見一次就揍一次,下回可不會再留手了!”


    史墨和賈環放下竹筒,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來。


    饒是大膽如晏經,看了也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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