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雞飛狗跳史侯府,脫胎換骨趙姨娘(上)


    卻說書院生活平靜舒心,好像塵世煩擾皆去,時間如白馬過隙,嗖的一下子就入了冬,又一年山花爛漫時節。


    時年賈環和史墨已經是十一歲的翩翩少年,雖年紀尚小,但已能看出日後的龍章鳳姿。


    白鹿洞書院生活極為豐富多彩,師長們學富五車,因材施教;旁征博引,十分精彩。每逢節氣或景致極美之期,洞長就會放學生們出外,或是師長帶領吟詩作賦,或是四五好友騎馬踏青。縱情處,高歌長吟,沽酒對詩……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自打環墨二人被晏經師兄引入書院,就和這位才高八鬥、性情多變的師兄親近了起來,晏經很是照顧他二人,又將他倆引見給書院中好友,不足半年,環墨兩個就見識並熟識了號稱白鹿洞八傑中的一半兒。


    “我說晏經,這就是你說的‘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柴貫用馬鞭子遙指前方,扭頭怒瞪晏經。


    環兒抿嘴輕笑,故意沉吟道:“我隻看到荒城古道,遠芳和青翠卻似無期呀,晏師兄說的地方難道還在遠處?”


    晏經摸摸鼻子,看著黃枯枯一片幹癟野草、淒涼矮樹,有些傻眼,他前年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呀。


    “還要在遠處?馬都喘粗氣了!晏經,‘望山累死馬’就是給你寫的!”江海笑著調侃好友。


    “前歲我來時這裏時,美景野趣使人念念不忘。書院杏花都開了,我便想著……”


    柴貫沒好氣的望天,“果然是傻了!書院在哪兒,這裏又是哪?隻怕書院的青杏都要露頭了,這裏才能反綠!”


    史墨晃悠著馬鞭子,斜眼瞟著晏經搖頭晃腦的長吟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人間四月……”


    晏經無奈了,他記掛這裏的美景數年不忘,這回趁著春日暖融便興衝衝帶著好友來看著好風光,卻來早了一月餘。


    看看喘息不止的馬兒,他們也不敢催著它們立刻回去,這裏距離書院可遠的很,荒山野嶺的,若是馬有了病恙可就真不好了。


    灰溜溜的下馬來,踩著鬆軟的幹草,五人麵麵相覷。


    “不如咱們在這裏稍作休息,這裏也算野趣盎然,平日裏咱們輕易見識不得。”史墨從馬上搬下來竹筐,笑道。


    晏經慌不迭的連連點頭,笑道:“不如咱們吟作一番,野趣難得,野趣難得麽!”一邊說道,一邊幫著史墨從竹筐裏往外拿東西。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一顆枯樹上的黑鴉就嘎的一聲衝天而起。


    眾人一愣,俱都哈哈大笑,江海捂著肚子,指著黑了臉的晏經大聲長吟:“枯藤老樹昏鴉,斷腸人在天涯!晏經,你未辜負先賢!很好很好!”


    把隔潮的厚氈子鋪到平坦的地麵上,又在上麵鋪就一層羊皮褥子,幾個人才坐下。潔白的羊皮正中還放著一塊打磨平滑能折疊的輕木,上麵擱著紅泥小爐,搪花茶盞,和些果目糕點。一旁兩個四方的竹筐中還有棋盤、酒葫蘆、紙筆等物,端的是齊全。


    美美呷了一口茶,柴貫眯起眼睛,因笑道:“自從墨師弟想出這竹筐、毛氈、木盤等物,踏青野遊更添一種意境。”


    史墨輕笑,沒應聲兒,這就是後世春遊的標準配備,他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罷了,沒甚好居功的。


    晏經早就恢複了從容,清一清嗓子就待吟上一首,卻被柴貫皺眉打斷,“鎮日吟詩作畫,有甚意思在?咱們今日就索性變變罷!”


    他一雙眼睛神光錚亮,閃閃的看別人,那嘴角的笑怎麽看怎麽猥瑣怎麽八卦,晏經腦袋上掉下兩條黑線:他就知道,這廝長舌的癖好又發作了!怎麽偏偏今日杜考有事,平白少了個克星,不知道今日誰能遏製住他呢!


    江海與柴貫不愧是表兄弟,早已興致勃勃的做出了一副傾聽的模樣。晏經無法,隻得依從。


    柴貫和江海是一對兩姨兄弟,二人家中都是鄉紳——明為鄉紳,實為豪富之家,掌一地經濟,族中有叔伯為空頭小官兒也是做個幌子罷了。柴、江兩家不好做官,倒對生意頗通,隻不過為了子孫計並不張揚,更不曾淪為商賈,買賣多是遠房旁支和下人在打理罷了。柴貫和江海的家族世代交好,他二人父親又成了連襟,偏又是癡迷商道之人,因此一拍即合為他二人起名曰“貫”曰“海”,有“家財萬貫、銀如江海”之意。


    都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這話大好,能和晏經為至交好友的人自然也不是那正常的,隻麵上俱是溫文爾雅、莊重有禮之輩罷了。


    這兩人自小被悉心教養,出類拔萃,列入白鹿洞八傑之中,卻詭異的比市井姑婆還要長舌,偏偏柴貫消息又最靈通,說起來就停不下,江海卻又是他最捧場的聽客,常作火上澆油之事,每每都叫人頭疼不已。幸而這二人隻在好友麵前如此,要不然作為他們之首的杜考又要愁得掉冰渣子了。


    “噯,聽說了沒?”柴貫神秘兮兮的開口。


    晏經無精打采的耷拉著眼皮,就知道是這樣的開頭兒。


    江海湊過來,頗為入戲,興奮問:“什麽?”


    晏經、環墨三人:“……”


    “呔!且聽我一一道來!”


    “……”= =


    “都城保齡侯府知道麽?嘿嘿嘿,他家可是出了一件大醜事!”


    史墨賈環對視一眼,俱都有些詫異,賈環因問:“什麽時候?”


    “就在前日!”


    史墨默然,果然是柴貫師兄,都城距離書院百多裏,又是閉塞環境……


    “卻說這保齡侯史鼐有二子,長子史坤,據說是個一心攻書的人物;次子史桂,這個比他長兄卻是大大有名,堪稱京城紈絝一絕!別家紈絝,雖惹是生非,不幹正事,卻誰也比不得這史二少‘專注’!人家這史二少隻專一事——平生百樂,隻愛女色矣。”


    柴貫搖頭晃腦,說的興高采烈。


    晏經悄悄向後挪挪,離他遠一點。


    史桂那小子從小就會口花花好顏色的丫頭,史墨還曾設計他把他娘戚夫人送來的燙手山芋給接手,對他因女色生事是半點不稀奇。


    “女色?這有什麽稀奇的,紈絝中有幾人不愛色,為著這爭風吃醋也不算什麽,晏經,換個!”江海生平不喜矯揉女子,是以對這種香豔事不感興趣。


    “你聽我說麽,這還真不是什麽爭風吃醋的事兒!”柴貫搖搖頭,一雙眼睛亮的跟什麽似的,“這是個天大的醜事!你道怎的?卻是這保齡侯夫人不還好意,竟然買來那揚州瘦馬給侄子,其中各樣陰私心思咱們暫且不表,就說這本來硬塞給侄子做通房的丫頭一日忽然成了幼子金屋藏嬌之人,還藍田種玉有了身孕,又因著這女子攪了那史桂與馬侍郎家的嫡女的親事,豈不是天下奇聞?”


    江海挑眉笑道:“莫不是那侄子的手段?”


    聽聞這,賈環的眉角已是擰了起來,先前將那個叫碧喜的丫頭設計給史桂,可以說他們本來就沒安好心,可竟然這會子爆發出來,偏他們又不在京城,難免鞭長莫及,要是連累了身邊這人的名聲可怎生是好?轉念一想,想到如今元澈坐鎮京師,賈環心下一鬆,以舅舅那陰險的手段,戚氏和史鼐討不了好去!


    果然。


    柴貫搖頭,笑說:“要是那侄子做下的手腳,也算不得天大醜事了!原是那侄子不樂意,便把當初保齡侯夫人賜的那兩個女子都打發去舊宅養著罷了,誰知道叫什麽碧喜的那個不安分,竟然偷跑出去,叫那史桂看上了,這史桂仗著是史侯府嫡子,並不把他那堂弟看在眼裏,未告知一聲就將此女帶走了去。平白丟了那女子,史家看守院子的人生怕事發不好交代,看主子並不待見這二女,竟然將餘下的另一人給勒死,聲稱是惡疾離世,要是那侄子管教下人不嚴也就罷了,偏偏這看守舊宅之人是保齡侯夫人陪嫁莊子上的老人了!噯……”


    這事卻離奇,就是晏經也有了些興致,且聽他講。


    史墨和賈環卻知這事必定是舅舅所為,原來的綠意如今的綠綺是史墨這主子讓假死的,被他仍在這舊宅的拘著的原先戚夫人給他的人可被看的死死的,恐怕連碧喜綠意都沒見過,怎麽可能害死綠意呢?


    “你說道的如此清楚,倒像你親眼所見似的。這樣一個買來的丫頭,就算如何也不該鬧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呀?”江海先前知道一點,是以更為奇怪。


    柴貫猛灌進一盞茶水,笑道:“你們不知呢,這事都鬧去了當今麵前,怎麽不是滿城風雨呢?再說當日事那些下仆都是曉事的,被提到順天衙門一審,幾相對照,來龍去脈也就清楚了。”


    “驚動聖聽?”這會兒就連史墨都瞪大了眼睛,心有惴惴。


    “可不是,那女子不愧是揚州瘦馬,煙花地的狀元公,”柴貫沒個正經,嗤笑道,“把一個史二少迷得暈頭轉向,暗結珠胎不說,這史二少竟然異想天開把她聘為貴妾,接回保齡侯府去。他二人最是招搖,這史二少更是常與狐友狗朋說起這愛妾來,卻不料他那些朋友中有人有求於馬侍郎,竟將此事捅開給了馬侍郎,馬侍郎那女兒嬌弱,被侍郎大人視作掌珠,聽聞此事竟然重病,險些命都不保。馬侍郎因而大怒,派人去查探此事,又使人去退親,不曾想這史桂是個混的,被史侯親押往侍郎府謝罪之時,被馬侍郎訓斥之下竟然口不擇言說道馬侍郎千金是個醜無鹽,喪門星,史侯擋之不及,那馬侍郎大人竟然在自己家中被氣的暈死過去。激憤之下便上了折子,言官禦史紛紛而動,一時間那史桂曾有欺男霸女的行徑皆敞開來……就在前日,聖上責備保齡侯‘教子無方’,還道那史桂‘人品不端’。保齡侯府因此淪為京城笑柄。”


    賈環與史墨默契對視一眼,皆在裏麵看到絲絲縷縷的小舅舅的手筆。


    倒是這晏經注意之處與眾不同,他問道:“這侄子呢,竟然始終不曾出現在人前?”


    江海笑道:“保齡侯這侄子本就聲名不顯,像是自小在老家長大,這事本來就與他不大相幹,順天府衙也斷不會為了這等事提審個王公子弟,沒現身也是正常。要我說,這侄子也怪倒黴的,真真是無妄之災,若不是有馬侍郎那一出兒,這事爆發出去恐怕就會烙上一個‘心懷不軌,使女誘親’的汙名了!”


    晏經看一眼史墨,桃花眼拋過來,笑嘻嘻道:“墨師弟也姓史,倘或與這史侯府還是宗親?”


    史墨但笑。他和賈環的身份被元澈掩蓋的嚴嚴實實的,書院中隻有洞主知曉,史墨和賈環雖不懼同窗知曉,但賈家門風不嚴下人多嘴是有名的,仕子之中多有清高之人,他們能省些麻煩也是高興的。要說還有人能猜測一二,那就是眼前這位洞主親傳弟子的晏經了,畢竟史墨是童試第二名,賈環亦是名列前茅,這個被命去接他二人入書院的晏經心裏是有數的……


    元澈並不願讓外甥與保齡侯府沾染上,是以從認下這個外甥後就命人暗暗遮掩,後來又戴上一個賈環,正好保齡侯府和榮國府也是不願他們名聲傳揚出去的,竟是兩廂拍合,故而即便有人知道童試表現突出的他二人姓名籍貫,卻也並不知他們出身侯府、國公府。


    不曾提起的時候,他不會自己說將出來,可如今既然說起來了,史墨自然不願意欺瞞好友,這幾位師兄兼友人的品性他還是信得過的,因道:“的確是宗親。”


    晏經一愣,柴貫和江海雙雙驚詫看他。


    史墨含笑,端的是溫潤如玉,淡色的薄唇裏吐出幾個字。


    “我就是那倒黴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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