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書房中,元澈撥弄著腕上被摩挲的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手串,看著案上的那份顯然是女子手筆的傳信神色不明。


    朱斌進來時就看見這麽一副情景。


    “老爺,朱老爺他……”我們實在攔不住也不敢攔呀。


    元澈抬眼,揮手叫門房下去,連個餘光都沒分給朱永安,修長的手指依舊在那佛珠上滑動,眼睛霧蒙蒙的。


    “逸之,”朱斌一眼就瞅見元澈白皙手腕上那串珠子,頓時臉上帶了三分春風,那串佛珠正是他特地求來,還在他內室的小佛龕上供奉了年餘……


    “你來作什麽?聖上給我封了個太子少師是你所為罷?”元澈依舊不看他,他還對外甥那句“閑職”耿耿於懷呢!


    朱斌常常是不苟言笑的,他天生嘴笨,說話不討喜歡,除了他已薨的母後和如今的聖上他的皇父是真心喜歡他的缺點,其他人莫不隻是麵上恭維,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副嚴肅冷漠的樣子,倒是頗為合了他的封號“肅”,世人俱知當今六子肅郡王為人風儀肅冷,一板一眼,雖軍功卓著但並不得太上皇喜歡。


    朱斌張了下嘴,又閉上了,他能說什麽,說你如今權掌北地三省,如今在都城也不過是需要一個官位來掩人耳目,那何必讓別人惦記,如今朝中立太子的意向紛紜,太子少師是最安全最不會讓人算計的位子了……況且,皇父的心思他倆都明白,他隻是想離他近些罷了……


    這些元澈都清楚,他也知道這人是不想他做了別人的眼中釘,偏又不願意自己在別人手底下掛職,這才鼓弄了手段,給了自個這個足夠尊貴卻毫無實權的虛位——隻不過他最煩朱永安這副悶在心裏不開口的樣子,他知道有什麽用,他要聽的是他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個死悶騷!


    元澈學他外甥從鼻孔裏哼出一股氣,把案上那張紙拋給他,“這是你府裏的人給我從宮中捎帶出來的,看看罷。咱們這位元貴妃倒是個狠辣人物。”


    “元妃?賈家的那個?”正事上朱斌倒是說話了,他皺皺眉頭,展開那張尤帶淡淡馨香的紙,映入眼簾頭一眼就是柔弱不顯風骨的簪花小楷。


    朱斌抿緊嘴唇,有些不虞,待看完了,卻道:“這是你的人?”他安插到那幾個宮中的人沒人敢寫這樣的信件給逸之,除了信尾那幾句,通篇莫不是幽怨廢話!好個不知羞的女子!


    “嗯,”元澈饒有興致的端詳他的臉,故意笑道:“這人可比那些宮人太監好用多了!一件事若賈妃隻讓一個人知曉,那這人也必然是她!說起來,抱琴倒是對我忠心的很,又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坯子,若是留在宮中老死倒可惜了呢,等事情了了……”


    “抱琴?賈妃從賈家帶來的那人?”朱斌生硬的打斷了他的話,他也不問這個丫頭怎麽會成了元澈的內應,反正當年元家還沒敗落時,這人不知道是多少閨秀的春閨夢裏人,偏這人當年又是溫柔良善的很,不知順手幫了多少人,又不拘身份地位,說起來如今他府上那些能人異士也有許多是當年的善果。他那雙眼睛一挑,多的是人為他死而後已,恐怕這叫抱琴的也是其中之一……


    可就算知道逸之根本對那些人無心無意,朱斌還是堵得慌。


    半晌,朱斌卻像之前沒這回事似的,去扯別的話了。


    元澈的鳳眼幾乎吊成了三角眼,狠狠瞪他一眼,這笨蛋,又憋回去了,元小舅舅摸摸自己細滑的麵皮,忽然有種西風蕭瑟的覺悟——等這笨蛋開口,恐怕得等到他臉上布滿褶子的時候罷?或者還得讓他給自家外甥留下一封遺信,叫墨兒“家祭無忘告乃翁”?


    “行了,別扯了。”元澈冷道,“這賈妃倒是殺伐決斷的主兒,竟然想要巫蠱吳貴妃?”


    “還要把事情推到周貴人身上,事情做得滴水不露,若是那行嘛的道婆子一死,恐她真就成了這後宮第一人了——誰不知道當今皇後是聖上繼後不得喜歡,偏又身體虛弱時常不能理事。”


    搖搖頭,元澈道:“別的不用管,隻叫人把馬道婆保下來就好。”隨即又頗為自嘲的笑笑:“當初父親悉心教導我這謀略之術,我今日倒大半用到了這些深宅婦人身上,真是玷汙了祖宗門楣。”


    這話朱斌不愛聽,更不願看見他灰心意冷的模樣,駁道:“不得為之罷了,不過是為著這些女人身後的勢力,皇父當日與我密談時,曾經說……”


    什麽?元澈看他。


    “這天下不必有兩個皇帝,更不必有懸在皇帝頭頂上的尖刀!”


    元澈悚然,隨即就明了於心,他對多年前元後之事也知道些,自然清楚今上對太上皇的嫌隙已久,更何況如今上皇讓位不放權的作法依然碰觸到今上的逆鱗。更讓今上無法忍受的是,太上皇竟然還想插手儲位之事,就因為他不喜歡皇六子朱斌,就壓著今上把他最心愛的兒子送去胡虜不穩的北地邊境數年,致使朱永安幾度遇險,險些就把命留在了那苦寒艱難之地。


    如今他元家的仇,已然和聖上收權架空上皇之事交錯混雜,無非就是因為這四王八公皆是上皇寵信之人,根基深厚,枝蔓複雜,偏又仗著上皇耀武揚威,扳倒他們不僅斷了上皇的臂膀,更是殺機給朝中那些大臣看,這幾家倒了,上皇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


    “林姑父奉旨回京述職?”史墨一臉驚詫,可眼睛還是瞄向茶樓對麵那小巷子裏拉拉扯扯的兩個人。


    賈環悠悠的執盞呷了口茶,淡笑點頭。


    “唔,好大膽!”史墨的脖子伸得老長,“看不出這攪屎棍有這樣的力氣?”


    賈環看一眼對麵傷風敗俗的兩個人,麵含嘲諷,不過是一個欲拒還迎裝模作樣的妓|子,一個心癢猴急的登徒子罷了。指望他們演出“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意境真是不要做夢的好,看不見隻這麽一會那兩人就貼在一起耳鬢廝磨了?


    “這就成了?”


    賈環看史墨瞪大了眼睛吃驚的模樣,不由得心情舒朗,笑起來:“你還待怎樣,看不見人家兩個是一拍即合?”


    史墨淡色的唇微張,古代的女子不是最守禮規矩的麽,怎會如此大膽,難道這秦樓楚館裏頭出來的格外不同?竟然比幾百年後還要開放——啊喂,你一個婢女,還是作為通房賜下來的丫頭,竟然在主人家宅子的胡同裏就和人親、親嘴兒?攪屎棍的手,那是已經伸進這女子的小衣去了罷?


    黏黏糊糊,直到又上了一壺新茶,這兩個人才依依惜別。


    史墨瞅見史桂那一步三回頭的慫樣,就萬般不想承認這廝和自己有那麽一眯眯的血緣關係,真真丟人!這明擺著是那個叫碧喜的丫頭故作姿態,勾引他的手段,戚夫人那樣精明厲害,史桂得蠢到什麽地步才能這一點眼裏都沒有?——史墨分明瞅見他拿了全身上下的細軟和荷包換了條輕佻不尊重粉紅細薄的汗巾子,戚夫人溺愛他,史桂又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兒,是以他那一個荷包得有幾百兩銀票子。這一條一看就不是正經女子用的汗巾子一眨眼功夫換回幾百兩銀,這讓史墨也不由的瞠目結舌。


    或許他也該尋個時機去樓裏見識一下?唔,這裏有那個名勝“八大胡同”咩?


    “什麽樓裏,你想去哪兒見識!八大胡同是哪個!”耳邊傳來環兒帶怒的聲音,卻原來他把想法都喃喃的說出來了。


    “嘿嘿,”史墨幹笑一聲,連忙道:“隨口一說而已,我的銀子都稀罕的很,那裏頭的女子若都像這個……真真猛於狼虎也!”


    賈環淡淡的看他一眼,眼裏的意思明白的很:你想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看、緊、你的!


    “前兒湘雲姐姐不是還說史侯府裏嫌費用大,竟不用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多是她們娘兒們動手麽?還有風裏言風裏語的說雲姐姐成日不得空,累得很。”賈環把湘雲叫作姐姐,本就是站在和史墨一樣的位子上,實際上他並不如何待見這位被誇讚爽朗大方的史家大姑娘的。


    “有這樣的事?”史墨終於把臉轉了回來,詫異道。


    “這話是雲姐姐私底下與薛家大姑娘說的,可不知怎地卻傳遍了整個榮府。”賈環的意思很明白。


    史墨挑挑眉,玩味道:“薛大姑娘?”


    賈環淡笑,“可不是麽,省親別墅耗費巨額銀錢,咱們那位娘娘省親之後就有意要讓寶玉等人入園子去住,聽說寶玉先定下了那,又鬧著讓什麽寶姐姐去住蘅蕪苑,林妹妹遷居瀟湘館,那正巧落在了這兩處的中間兒,與瀟湘館更近呢,可偏偏林姐姐的管教嬤嬤厲害的緊,當場駁了寶玉的意思,又搬出了林姑父近日回京之事,林姑父正得皇恩,少不得這事就黃了。宮裏貴妃還未下令喻,那瀟湘館……”


    賈環一哂,笑道:“雲姐姐在保齡侯府絲毫做不得主的話一傳出來,下人的眼神的都變了,不僅如此,二太太連連賞了好幾匹上貢的好料子給薛姑娘,現在就連小丫頭都在傳說,這史大姑娘雖然出身好,但不過是驢屎蛋一層光罷了,樣貌氣度哪一點能比得上寶姑娘?”


    “你等著罷,秋夕節宮裏的那點賞賜一並來的定會有這娘娘的令喻,到時候雲姐姐必定不能住那瀟湘館,恐怕就連園子都不會留下她的屋子。”


    史墨冷笑:“不進那園子正合我意!就寶玉那名聲,沒得壞了我姐姐的閨譽!不過我姐姐也不是平白讓人算計的,她如今已經少有來榮國府,早是收了心思,想不到王氏和薛寶釵還是不放心呢!”


    女子如花,不論出身門第,無鹽傾城,總是美好的,但是算計太過,就惹人煩厭了,正巧他史墨偏還不是個一味憐香惜玉的笨蛋呢!


    “那就更不用多管,遂了薛家母女的意豈不大好?”賈環笑著出主意,“薛大姑娘雖以不喜鋪張為由年年的生辰宴都推過去,可她比寶玉還大了兩歲呢,明年正月就及笄了,這樣大的姑娘還沒定親,怎會不引人說嘴,薛家這是急了呢。”


    “再者,薛姑娘嫁進來,薛家就和賈家掰扯不開了,這樣豈不是省事了麽?”


    聽聞,史墨捧著腦袋回想了下,原著裏似乎是薛寶釵都十八九歲了才嫁給賈寶玉,要是早幾年指不定更熱鬧呢,要知道寶玉那屋子裏光準姨娘就不下兩三個,這些丫頭還沒被王夫人借故攆出去或者指人,唔,這倒是個好法子。


    他們這邊三言兩語像一陣風似的輕飄飄就把薛家帶了過去,分明沒把他們看在眼裏;那廂薛寶釵卻正陪著薛姨媽說話,談論這些親戚家的姑娘呢。


    薛姨媽道:“可惜呀,湘雲沒個日後承襲保齡侯爵位的兄弟,”話裏可惜,可嚴重分明就是得意慶幸,“她性子又跳脫。要不然,配你哥也將夠了。”


    薛寶釵一邊繡著個山石芭蕉的雪青色荷包,樣式一看就是男子佩的,一麵抿唇笑道:“□□後的媳婦兒,可要能幫扶著家裏才好,或是能管住哥哥,或是母家能為哥哥撐腰。”


    薛姨媽不愛聽讓別家的女兒管持住自己兒子的話,便道:“我也想著是呢,可京中咱們根基到底是不深,若貿然求親,公侯門第家的姑娘有那眼皮子淺的拒了婚事事小,若是壞了你哥哥的名聲可怎麽是好,若因這個叫你哥哥求娶困難後悔也晚了,因慮著這個我才定不下,隻可憐了你哥哥,都十七的人了,還沒有正經的親事!”


    薛姨媽提起薛蟠十七來,寶釵微有些不自在:實際上她隻比薛蟠小了一歲有餘,如今闔府裏知道的生辰也不是那實際的,而是她們來京之前為了討好賈母特地圓好的——都說賈家老太太名號,她自己也頗為自得,是以寶釵便一開始就說生辰是正月二十一,正好和老太太一天的……


    眼神微動,薛寶釵靠近薛姨媽,悄聲探問:“媽媽,您看林丫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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