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人參養榮丸


    史墨聽聞,勃然大怒,就為了幾句從旁人口中聽到的挑撥之言,就值得二老爺這樣毒打親子?


    還有那口口聲聲的“貴人”“跪佛祈福”之語,真真是個知禮守禮的二老爺!宮裏頭賈元春現在還隻是個女史呢,到了他口裏就已經成了“貴人”了?叫環兒跪佛祈福?隻不過是環兒的姐姐,這樣大的‘福’她能承受的來還是兩說呢,也不怕折了他好女兒的壽!


    史墨又想起這幾日王夫人手底下的幾個婆子時常在環兒小幺兒身邊晃,哪還有不明白的,最後卻是氣笑了,對著賈環也不避諱,諷刺道:“二老爺真真是正人君子,知禮敬上!為幾句言語重責了你,自己住在榮禧堂卻心安理得!”


    這話聽得賈環一愣,但看史墨一雙眼睛灼灼的對著他,心裏一鬆,神色俱緩下來,低笑道:“誰說不是呢。”


    把飯食端進來,兩人吃好了,賈環強拉著史墨上床裏休息了。史墨迷迷糊糊之中,腦子恍惚想起,這次寧府賞梅,大抵就是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識得風月雲雨之情的哪回罷,嘖,這賈寶玉好像……好像才十一歲的樣子……


    ******


    沒幾天,鄔婆子悄悄的進府來了,史墨遣人與鳳姐回道一句,又奉上厚厚一份禮,沒幾日,這鄔婆子在榮府就好似家生子一般,進出自在不說,走動之處還有老媽媽老嬤嬤等人招呼閑聊。鄔婆子也一反當初在金陵老家時尖酸刻薄的模樣,打扮的端端正正的,說話也是爽利善談,拿出銀錢偷請了數回酒,就和榮府一幹婆子好的像認識了一輩子的老姐妹一般。


    自那日迷迷糊糊想起賈寶玉那回事之後,史墨便讓人多注意這位寶二爺和他房裏最是溫柔體貼的襲人‘姑娘’,這一日鄔婆子一進門來就沉下臉子,一雙厲眼如鷹勾子似的挨個掃過史墨屋裏侍候的大小丫鬟,直看得就連珊瑚也受不了才微微緩了臉色,鬆了半口氣。


    “嬤嬤,您這是?”


    史墨摒退眾人,問道。


    鄔婆子有些猶豫,像是難以啟齒。


    史墨心中一動,哂笑道:“嬤嬤,在這樣的宅院裏我有什麽沒聽過,嬤嬤無須顧慮,直說罷。”又回頭看一眼床上喝了藥睡著的小孩兒,道:“莫不是那邊寶玉房裏有事?”


    鄔婆子早就聽王管事說過了自家這位小爺不凡之處,聞此也不避諱了,冷道:“可不是麽!真正讓我開了眼界!今日我見那屋裏的襲人粉麵含春,眉毛疏草分離,走路腿腳微外翻,這可不是……這般狐媚惑主的賤婢,我聽聞那寶二爺才一十一歲……那些年輕的小丫頭看不出來,可上下走動的婆子們哪個會認不出,哼!卻不僅無一人去稟告上頭的太太們,看樣子倒是對那‘襲人姑娘’更殷勤的樣子!”說到此鄔婆子搖搖頭,歎息:“這榮國府內裏真是髒汙的很,這樣的大家,敗落都是從裏頭開始的,子孫這般不濟,等著罷……”


    史墨莞爾一笑,想到日後四大家下場,心道不料嬤嬤竟有這樣的見識。


    “嬤嬤,這是人家的事情,咱們很不必管。”史墨笑的那叫一個溫文爾雅,好鋼要使在刀刃上麽。“嬤嬤,環兒身子骨已經好多了,多虧了您的藥膳食補,想來那邊想阻止環兒參加今春童子試的算盤是打不響了。環兒這裏無大礙了,我還想讓您看另一個人,我在這裏年許,得了榮府表姑娘林姐姐許多照拂,恍惚聽說這位林姑娘曾有一弟與我年紀相仿,我是外男,平素雖恪守禮製不與這位表姐多交,但心中著實感激。前些日子聽說林姑父不大好了,林家隻剩這麽一個獨女客居此地,這裏王夫人心性與我那位二嬸娘頗為相似,這位太太巴巴配了人參養榮丸給林姐姐送去,林姐姐掛念環兒身體,和其他好藥包在一起前幾日悄悄使人送來一大包,我以前托林姐姐的福也是吃過那味補藥,如今看著那人參養榮丸卻有些不妥……”


    頓了頓,史墨苦笑道:“這位林姐姐於我,倒比親姐更親近體貼些。”


    鄔婆子眼中疼惜神色一晃,和聲道:“老婆子對這些倒懂些,你拿來給我看看,就算分辨不出,咱們也能去外頭尋老大夫去看。”


    史墨點點頭,隨口歎道:“環兒無妄被重責,除了這位林姐姐記掛著,就是那位同出一胞的三姑娘也不曾派人來看,和我的境地何其相似……”說的鄔婆子神色更加柔和。


    架子床上看似熟睡的賈環聞言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心內對黛玉有一分感激。


    “這人參養榮丸做出來俱是糊弄人的,不說這做藥的人參都是散了藥性的,細聞恍惚還有一絲黴味,內裏顏色發黑黃,哥兒不知,這樣的補藥,若是用黴壞的藥材做,不僅沒有藥性,對身子也是很有害的,積年下去,好人也病病怏怏了!更別提你說的那位身子骨本來就弱的林姑娘了!”


    “的確是好心思!這樣的動作日後就是請來國手禦醫也瞧不出不對來,隻能開溫補的方子,一飲一啄,這人參養榮丸也就斷不了,這人自然就越來越不好了!隻不過,”碾碎了手上鮮亮的兩顆藥丸子,鄔婆子冷道,“隻不過這樣黴壞的藥材可不好找,但凡藥鋪子,萬萬不敢讓這等藥材在庫房裏出現的,這萬一被同行冤家知曉,百年的聲譽也完了。若說原本是這府裏的,也不像,世家惜命,擱藥材的庫房清理的十分勤快,照此看來,那邊分明是想給林姑娘日日服用這種藥丸子的,這庫裏就算能清出一根半須來,這樣多的黴藥材也不好找呀。”


    “這有什麽不好找的,”不等史墨說話,賈環趴伏在床上冷道,“我那好太太不是有一房好親戚麽,我曾聽院落裏仆婦說過,皇商薛家的鋪子遍布江南北地,什麽金銀首飾、胭脂水粉,藥材、布料,隻有咱們想不到的沒有人家做不了的!區區一點子黴參壞藥,有什麽難的?”


    史墨瞧見賈環竟是醒著的,想起方才鄔嬤嬤說的那些寶玉和他房裏丫頭的話都叫他聽見了,沒由來的有些氣遷怒到寶玉身上,暗暗想,若是環兒因此生出那些貪花好色的壞心思,他肯定饒不了寶玉還有那個襲人!


    “這話很是!”鄔婆子讚道,這幾日她見這榮府庶出的三少爺,和她家墨哥兒十分要好,即便聽了趙姨娘母子的些閑言碎語,也不往心裏去,隻覺得這是個好孩子。


    ***


    “大爺,大姑娘被老太太使人接來小住,上房叫您去呢。”秋水進來回話道。


    史墨筆鋒一頓,淡淡道:“知道了。”


    吹幹墨跡,把信擱在信封裏,用蠟封了口,外頭又用油紙包了,史墨踱出二門,叫來王管事,低聲道:“這信送給林姐姐的父親,巡鹽禦史林如海大人,現在開春冰化,著人走水路去揚州,務必快些。”


    王管事看一眼鼓鼓囊囊的油紙包,趕忙揣在袖裏,“我馬上去辦!”


    回去保古齋,進去小書房,聽秋水道:“大爺,上房又來催促了,您……?”


    史墨擺擺手,換上一身顏色軟和些的外裳,就帶著大丫鬟珊瑚去了賈母的上院。


    史湘雲這年許已經來榮府小住過兩回,時間都不長,保齡侯府生怕讓他們姊弟倆站一撥去了,每回都緊趕著接回去。不過到底榮國府裏比戚夫人把持的史侯府要鬆快些,他們姊弟也相熟了,雖然並不怎麽親近,至少也無原來的生硬生疏,史墨莞爾,這倒是多虧了那位慣會做小伏低討好女孩兒的寶二哥,真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心腸,懵懵懂懂。


    但賈寶玉就是有一副好心腸,史墨也十分不喜歡他,不僅僅是因環兒的緣故,而是他前世就遇到過這樣的人,把自己的無賴嬌憨當做藉口,傷害了連累了別人卻不自知,就算告訴了他也不過是為你傷心一會就過去了,日後便心安理得的過他的日子,自覺他的傷心就已經抵過你受得傷害了。這樣的人不會和你一同承擔什麽,更多的時候卻是和腦缺了似的越幫越連累你,你躲開去,他還一副受傷的樣子,真真令人無語。


    這樣的人,一副多情溫柔的樣子,其實也不過是你在他跟前的時候,若是不在,一兩日便忘到腦後,實則真無情。


    況且賈寶玉又會時不時犯癡病,堪比一顆不□□,他有一點什麽的時候你在場,多無辜也會被拿他當眼珠子的王夫人和賈母遷怒,若不是要為了環兒和自己童子試的事情做鋪墊,省的那位王夫人使壞攪懷了這事兒,他還真想有多遠躲這位“愛哥哥”多遠。


    到了上房,除了眾姊妹和賈寶玉,刑、王兩位太太也在,史墨見了禮,便隨便做了聽他們說話。


    湘雲一雙明亮大眼裏滿滿都是他的“愛哥哥”,史墨來了也隻是廝見過便罷,規規矩矩的,不像親姊弟,倒像她見賈蘭時一樣。黛玉看見,眼睛在史墨處多留了一瞬,史墨心微暖,含笑輕點一下頭,多謝她愛護關心之意。


    “這次是嬤嬤您陪著林姑娘呢。”珊瑚嬌笑。


    王嬤嬤三十歲開外的年紀,可臉上卻顯老的很,珊瑚想起林姑娘入府那一年,老太太指著才三十出頭的王嬤嬤說“老的老,小的小”便又派了她喜愛的紫鵑過去,同去的還有和其他姑娘一樣擺設一樣的四個教引嬤嬤,心中也為王嬤嬤這位本該是姑娘身邊最重要的乳母可憐。


    細看王嬤嬤修眉細眼,一派南方女子的容色,說話也慢聲細語:“珊瑚姑娘。”


    珊瑚笑道:“我哪能當得起您一聲嬤嬤,就是我們大爺也要尊您一聲嬤嬤呢……”


    話說了半籮筐,兩個人熱絡些,珊瑚刻意觀察,見這位王嬤嬤言行十分謹慎,以她在老太太處練就的察言觀色的本事也看不出什麽來,心裏便妥了一半兒,與另幾位丫頭婆子說笑數句,臨了,悄悄對王嬤嬤道:“原是我們大爺有事,還請嬤嬤得閑時往保古齋走一趟。”


    說完,不等王嬤嬤回應,便走進另外幾個丫頭堆裏,拉著她昔年在上房交好的人,說笑起來。


    王嬤嬤心裏踹踹,不著痕跡的打量了史墨和珊瑚數回,那兩人卻神情自若,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過了數日,王嬤嬤才尋了個由頭來到保古齋,史墨心裏越發滿意,這個王嬤嬤看著是個周全的,有些事兒,黛玉年紀小心思重,讓她知曉了反倒不好,作為她的乳母,卻方便許多。


    秋水和落霞帶著一群小丫頭極有眼色的把跟來的一個小丫頭拉去頑兒了。


    史墨開門見山,不等王嬤嬤與她他機鋒,便開門見山把人參養榮丸的事情盡數與她講了,王嬤嬤臉色煞白,卻沒亂了陣腳,一雙細長眼直盯著他,史墨越發滿意,暗歎,怪不得那位林如海會派她跟過來,果然不是簡單的。


    “嬤嬤不必疑心,原是林姐姐把我當弟弟,我感念她的恩情,再者我們都是寄人籬下,有幾分同病相憐罷了。”史墨見王嬤嬤點點頭,又繼續道:“此事暫時不便張揚,嬤嬤隻注意著林姐姐的飲食湯藥便好,我院裏有一位鄔嬤嬤,對這些精通數分,有什麽嬤嬤隻管來問她。隻不過……林姐姐心思細膩,平時傷春悲秋倒不必深勸,我聽人說,有時越勸人便想的越深,悲從中來,倒不好。嬤嬤不妨教姐姐些別的事務,女紅、品食、賞物,甚至管家算數事宜,拉開注意去就好了。還有寶二哥,雖不知林伯父是什麽心思,但嬤嬤不妨去見一見他房裏的襲人?”


    王嬤嬤又悲又驚又怒又氣,但細細思索覺得史墨有些話說的很是有道理,隻是有些猜疑史墨的用心,但史墨的話她也記在心裏頭了,也想著哪天有空就去瞅一眼那位襲人姑娘。


    王嬤嬤心裏已有猜測,但依舊抱有一絲希望,直到看過了襲人,王夫人又遣人送來一瓶子人參養榮丸後,心裏徹底涼了。她原來不出頭,事事都由紫鵑做大,最大的原因就是老爺和太太都有意要把姑娘配與寶玉,這事和老太太儼然心中有數,即是姑娘未來的婆家,又是親外祖母家,她想著總不至於會虧待了姑娘,她何必去拔尖掐頭去給姑娘惹麻煩,紫鵑是家生子,對她好,日後她自然能給姑娘帶來更大的好處,這才跟鋸嘴的葫蘆似的。隻是想不到……想不到,哼!不說他那個歹毒的娘,就是沒有這麽個娘,年紀這般小就和屋裏的丫頭做了沒臉皮的事兒的賈寶玉她們也要不起!不過十一變損了陽氣,年少又貪歡,王嬤嬤冷笑,淘棧瞪磣郵強隙u氖攏


    這之後,王嬤嬤忽然厲害了起來,不僅把照料黛玉的諸事接了過來,更是變著花樣教黛玉諸如女紅、品茶、賞物……間或教一些管家的道理手腕給她,就是雪雁也不由著她一團孩子氣了,日日學侍候姑娘不說,就連規矩也教上手了。如此一來,黛玉果然與寶玉來往時間變得少許多,寶玉那頭又有個寶姐姐,薛姨媽、王夫人樂得看他們倆一塊兒,日子一久,黛玉果然不時時掛念著寶玉了,就連哀思的時候也少了,又吃著王嬤嬤跟鄔婆子學來的藥膳,睡得倒好起來,臉色紅潤許多……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林如海拿到那一包油紙包,還有一張拜帖,這原是史墨跟鳳姐要來一遝榮國府尋常門人就能拿到的硬紙素簽拜帖,比不得那些能拿去延請求見公侯的金簽銀簽拜帖。如海端詳片刻,真是啼笑皆非,便以為是榮府哪位門人到江南來想要借一絲東風,但真真思女心切,便也打開看了,等看完整封信以及信裏附的東西,林如海卻臉色鐵青,猛地把茶盞擲在地上。


    其實史墨在信中並未說太多,甚至連身份都未表,隻是把人參養榮丸事宜並王夫人送的藥丸子包了幾丸在信裏。依照林如海這樣做到正二品大員的人,說多說少他都不會全信,到時候由他自己去查就是,就榮國府這樣的門風,說起來真是林如海離得遠,賈敏又不會猜疑自己娘家,要不然一查之下作為清官能吏的林如海看得上才怪!


    林如海身子日漸微弱,本大多是心病,他原本傷心妻子離世,兒子早夭,等為女兒安排好歸宿,便自覺世事已了,很有些心灰意冷,不如歸去之感,這才身子骨慢慢虛弱了下來,可這回黛玉在榮國府之事,激起了他十數年不曾發、越來越圓融的脾氣,有了求生的欲|望,不吃湯藥這身子骨就漸漸好起來,這反倒是史墨沒想到的一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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