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的茶樓是在鬧市之中,上了馬車之後,連姑娘便一直沉默,紅袖當然不會開口去自討沒趣,也自管閉目養神:她可是孕婦,現在累了也是很正常的;連姑娘不能怪她怠慢了。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紅袖睜開了眼睛,看向連姑娘道:“實在是不好意思,居然剛剛睡了過去。”她當然沒有睡過去,這樣說隻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連姑娘怎麽看上去都有些驕縱:這種人不講道理的時候,是很讓人頭疼的。


    連姑娘聞言輕輕的點頭:“夫人有身子的人,累了也是正常;倒是我硬要夫人相陪,實在是有些不近人情。”


    聽此話,此人怎麽也不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但她偏偏明明知道還是做了出來。


    紅袖心中苦笑,嘴巴上卻還是客氣了兩句:“哪裏,哪裏。”她一麵說著話,一麵輕輕掀起車子上的一角:外麵好吵,好似有很多女子的聲音。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在這個時代就算是有婦人出來營生擺個小攤子、小鋪子的,也不會出來自己叫賣:女子拋頭露麵已經是迫不得已,如果再大聲叫賣,反而惹人煩不會讓人感到憐惜,生意當然也就好不到哪裏去。


    當然,老婆婆叫賣是另外一回事兒。


    她掀開一角隻看了一眼,便愣在了那裏:她很震驚,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雖然從來沒有到過此處,但是她卻還是一眼認出了車子對麵,那一條長長的、綿繡招展的街道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不,應該是說**的集中地。她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一世,聽來的關於老北京八大胡同的說法。


    她能看到那條街道兩旁的樓門前,都有幾位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嬌嗲嗲的招呼來往的男人進去坐一坐。


    紅袖震驚過後才發現,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天邊也隻剩下最後的一抹晚霞還在。


    “那條街,我聽人說叫做脂粉。”邊姑娘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一直很奇怪,那裏的女子是什麽樣的。”


    紅袖吸了一口氣,放下那掀起的一角,轉過頭去很平靜很平靜的道:“天色已晚,我們應該回去了。”


    她是說我們應該回去了,而不是她要告辭了:這個地方,她是不能下車子的;萬一被人看到、認出或是生出其它事端來,都不是她想的。


    她是鄭府的大姑娘,沈府的五少奶奶,這種煙花之地她當然是不能來的:說也不能說、聽也不要聽的地方,怎麽能身處此地左近?


    這個時代,對女子是很嚴苛的;她不想讓鄭、沈兩家因為她,而淪為有心人的笑柄;現在,她對連姑娘沒有一分好感。


    連姑娘隻是一笑,這是她今天看到紅袖後唯一的一次笑容:“夫人,我請你進去吃杯酒如何?”


    紅袖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她很正色的道:“不好。連姑娘,有些事情我們可以不當一回事兒,但有一些事情,我們一定不可以做錯。”


    她一指脂粉街那麵:“那裏,不是我們應該去的,我們也絕對不能去。”說完,她看著連姑娘沉聲道:“現在,我們回去吧。”


    她甚至在想:這位連姑娘不會是沈、鄭兩家哪一家的仇人派來的吧?或是廉親王,想要害沈、鄭兩家?


    連姑娘看到紅袖沉下了臉來,反而感覺很有趣的樣子,多看了紅袖兩眼然後歎了一口氣,幽幽的道:“你說,男人們為什麽會喜歡她們呢?”


    紅袖聞言一愣,雖然她心中閃過了很多的猜測,但是她對其他人的私事、尤其是感情之事並不感興趣;尤其是連姑娘的私事。


    事關沈、鄭兩家的名聲,她不敢不當成一回事兒。


    “姑娘,我們還是先回去;想來,姑娘府上的人也在等姑娘回去用飯呢。”紅袖聲音放柔了,她並不想刺激到連姑娘。


    她現在隻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連姑娘聽到紅袖的話沒有吱聲兒,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眼看向紅袖:“聽說你的夫婿對你很不錯,你怎麽做到的?”


    紅袖是真的想給她一個大大的白眼,不過她還是正容道:“連姑娘,現在已經很晚了;有什麽事情,我們明天再聊如何?現在,我們回去吧。”


    她已經說回去吧,說了很多次;說得她自己都有此厭煩了,可是那位連姑娘卻像沒有聽到一樣,隻管低著頭想自己的事情。


    紅袖不想在這個地方和連姑娘有什麽衝突,不管廉親王是什麽目的,她也不能在此時得罪連姑娘;所以,隻能好言相勸。


    在聽了紅袖說了一車子的好話後,連姑娘終於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回去吧。那種地方,的確不是我們應該去的,不然……”她輕輕搖頭,卻沒有再往下說。


    紅袖聞言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用帕子拭了拭自己鼻子上的汗,對今天出門的不利十分的惱火:自己為什麽就會想要今天出府呢?


    好好在家中呆著多好,偏要出來受悶氣不說,還險些名聲受損:她如果在這個地方被人看到,怕是沈府裏的某些人會高興的跳起來——正愁找到不到紅袖的錯處呢。


    車子終於在車夫的喲喝聲中,一點一點的調轉著頭;好不容易調轉過來,紅袖就等著馬車快走時,卻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慘烈的哭聲與叫罵聲。


    紅袖並不想管閑事:並不是她的心硬,而且這個地方的閑事管也管不過來;哪一座**裏沒有落難之人?幾乎可以說**的每個女子,都是落難的——你要救,救哪個是呢?


    砸**?那紅袖想不出名都難了。


    這裏名符其實的是非之地,紅袖隻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讓她很不舒服,她可憐那些女子,卻無能為力。


    但是,連姑娘輕輕的道:“停車。”


    紅袖心中哀歎自己今天為什麽運氣會這麽壞之外,並沒有其它法子:車子是連姑娘的,車夫也是連姑娘的。


    連姑娘坐著沒有動:“著人去看看,是什麽事情。”


    紅袖一聽這話心知麻煩是推不掉了,她忍不住輕輕的揉了揉額頭:真頭痛啊,她是真的很頭痛。


    那個慘叫的是個女子的聲音,而喝罵的是些男人聲氣:紅袖不用出去看,就知道一定是自**裏逃出來的女子,或是一些人要把女子賣到**,女子在此時反抗了起來。


    這種地方,應該不會是其它的事情。


    一會有人來回連姑娘,一切就像紅袖所猜想的:那是一位要被賣去**的女子,她在到了此處之後才知道自己被騙了,所以哭鬧起來不依不從;那兩個男子才翻臉,又是打又是罵想硬拖著女子過去脂粉街。


    紅袖聽到女子聲氣到了馬車跟前:隻要不是傻子,此時看到有人過問此事,當然會撲過來捉住這根稻草的。


    連姑娘聽到之後,掀開車簾一條縫,看了一眼那撲在馬車前的女子:長得十分的漂亮,很漂亮。


    就算是哭得一塌糊塗,就算是沒有什麽裝飾,卻不能減她一分姿色:而且梨花帶雨的樣子,更是惹人憐愛。


    紅袖看清楚那女子的長相之後,也微微愣了愣:終於明白,古人所說的有女子哭起來猶如花朵在雨中一般讓人心生憐惜是真有其事。


    換成是她,隻能哭得很難看:一百個、一千個女子哭起來,都會很難看;哭得好看的女子,那是很少見的。


    連姑娘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你,怎麽會被人賣到那裏去?”


    紅袖微微搖頭,連姑娘果然是大家之女:還能有什麽原因?無非就是家中有變,她遇人不淑被騙等等;不管女子的遭遇具體是什麽,最後總結成一句話,就是這個樣子。


    那女子哀哀的哭著說了遭遇:她是家中獨女,隨父母要北邊去,京城過了還要有很多的路要走;可是路上遇到匪徒,雖然一家人逃脫出來,財錢卻遺失了大半;父母驚嚇過度一直生病,到了京中就一病不起,後來便撒手人寰。


    她一個弱女子,舉目無親時正常遇到原來家中的兩個遠房表哥表弟,便在他們的主持下把父母火化,暫時寄放到了寺廟中。


    然後表哥表弟用各種借口把她的身邊的銀子騙了去,然後今天騙她去見一位族中的長輩:不想卻是要把她賣到煙花之地。


    紅袖聽得搖頭,距她家鄉千裏之遠的京中遇到她的表親:哪有這般巧?她就沒有好好想一想?


    不過,剛剛她也看到了那女子的手:細白懶滑,一看就是養在深閨中的女子;倒也怨不得她。


    連姑娘已經聽得大怒,讓人把那兩個男人捉了,明天送到官府去;然後讓那女子上了車。


    紅袖的眉頭又皺了皺:救下女子,她並不反對;隻是要如何安置這女子呢?紅袖往一旁坐了坐半眯起眼睛:她是不想管這種閑事的——此事,從頭到尾都是連姑娘做的,同她沒有關點關係。


    所以,那女子也同她無半分關係:自從有過一個彩雲,紅袖已經打定主意不會收留救下來的女子到家中。


    救人可以,收留卻是萬萬不會的:這是她準備一輩子要謹守的原則。


    那女子戰戰兢兢的爬上了車子,跪下對著連姑娘叩了三個響頭:“謝姑娘救命之恩!”然後又對紅袖也叩了三個響頭:“謝夫人救命之恩!”


    紅袖早已經在注意女子,在她向自己跪下之時,就飛快的避到了車廂的側座上:她沒有救人,也不想同這個女子有半分牽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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