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祺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香兒,香兒有身孕了。”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好像有什麽特別難以開口似的。


    “哦,我知道了。我會讓大夫來瞧瞧的,也會安排幾個經驗豐富的嬤嬤照顧香姨娘的。請老爺放心好了。”紅衣心說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有孕了就讓嫡子嫡女與一個妾見禮?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是決不允許的,並且現時的禮法也不容啊,他就不怕遭世人唾罵嗎?!那幫子士林整日無所事事,這事要是傳出去被他們知道了,那還得了?道德淪喪是最輕的罵名吧。這個男人一直都是奉禮法為上的。嘿,這事透著股子怪勁。我說香姨娘怎麽會有絲羨慕呢,原來事出有因啊。


    貴祺奇怪的看了紅衣一眼,這紅衣反應也太奇怪了。雖然從一開始認識就知道她不是一般婦人樣,但這樣的反應也太平靜了吧?妾有孕了,她隻說她知道了,還安排了其後的事情。好像他說的不是他的妾有孕了,而是在和她討論該怎麽安排下人們的工作一樣。不知道接下來她還會不會這樣平靜。


    “那個時候,就是母親做主收香兒的時候,答應親(qing),啊,不,那個”貴祺有點慌亂的看向紅衣,紅衣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臉上沒有哪怕一絲絲變化,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他,貴祺忽然有種荒唐的感覺,他好像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他好像是在對紅衣閑談其他人家的事情。貴祺心裏的無力感越來越大,他越是看不透紅衣,就越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有點緊張,還有一絲絲,好像是害怕吧?


    紅衣微笑著想,他剛才是想說親(qing)家吧?什麽時候這個社會的禮法與律法承認一個妾的雙親是親(qing)家了。在這個古代,隻有妻的雙親才是男方的親(qing)家。但是紅衣什麽也沒有說。


    “老太太答應香兒的父母,如果香兒產下男兒,就許香兒為平妻。因為——,”這時候,貴祺連看向紅衣的勇氣都沒有了,說話也有些嗑嗑絆絆:“因為、香兒家在當地也是有些聲望的,她是不得已才為妾。所以,所以……”貴祺感覺汗一條條在背上蜿蜒,他感覺自己的勇氣在這一時全部用光了,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了。


    “哦,是這樣啊。我知道了。等香姨娘產下了麟兒,我會同意開祠堂的,而且也會給香姨娘換院子。到時再讓英兒與雁兒和香姨娘見禮吧。”紅衣依然微微笑著說。唉——,原來是這樣的原因。有什麽不同嗎?沒什麽不同。就如同那幾世一樣,唯一新鮮的是這個妾來的第一天,就由我的丈夫告訴我,她不要做妾,她要做平妻,是不是以後也會做發妻呢?


    “隻是皇上那兒,你要自己想想該怎麽回話,必竟沒有皇上的同意,候府的平妻還是進不了府的,更不用提祠堂了。並且,妾不得為妻,禮法不合到時該怎麽辦呢?”紅衣就坐在那兒,很平靜的微笑著說完這些話,貴祺可以很真實的感覺到,紅衣真得隻是提醒他要怎麽給香兒一個真正的平妻位份,而不是諷刺也不是警告,更不是興災樂禍,什麽都不是,隻是提醒,真真正正的提醒,如此而已。


    “當時迎娶香兒時,是以妻禮來完成的。”貴祺覺得自己的汗都要從臉上淌下來了,而不是流下來。汗濕重衣就是這種感覺啊,貴祺從兒時學了這個詞後的十幾年時間裏從來沒有如此深入的理解過這個詞。


    “哦,這樣啊,那就沒什麽問題了。”紅衣淡淡的說,心想還是迎娶?還是妻禮?不禁惡意的想如果我去告這個男人停妻再娶如何?唉,哪個衙門敢接候爺府的這種狀子,而且還是有實權的近枝宗親。真出了這種事,那個皇帝還不得暗地裏氣得要把我扒皮了啊。任何一個社會都有高高在上的特權家族啊。


    “那、那、你還有什麽事嗎?”貴祺突然感覺很狼狽,非常狼狽。比紅衣把他打一頓要狼狽很多很多。狼狽的他都不知道往下該說些什麽,本來他還想問問她這些年好不好,家裏怎麽樣,孩子們怎麽樣,然後呢,然後就在紅衣的房裏歇下(對的,這原是他和紅衣的臥房,現在是紅衣的房了,因為還有香兒的房,這是區別。但哪兒是他的房呢?哪兒還有‘他們的’房呢?貴祺有些混亂的想著:理論上兩個都是吧。可是至少現在他感覺這個曾經他和紅衣的臥房隻是紅衣的了。)不是久別勝新婚嘛。可是現在呢,現在他狼狽的沒有一絲勇氣留下來和紅衣說:夫人,天不早了,我們也歇了吧。


    “是有點事。”紅衣依然平靜的說,貴祺的心都提起來了,如果說心到嗓子眼兒了,一點都不誇張。卻又有了一絲絲放鬆:來了,該來了,還是來了啊。甚至他都感覺到自己有一絲期盼。


    “老太太和香姨娘跟前的丫頭都不夠,是從現時的裏頭挑呢?還是去買新的?再有我聽說老太太帶了廚娘來,還有香姨娘是那邊兒的人,也吃不習慣我們府裏的菜式,我想是不是在老太太院與香姨娘院裏安排各自的廚房呢。老太太的廚娘自己有,香姨娘的廚娘是在現時的裏頭挑呢,還是另買?老爺拿個主意吧。”紅衣平靜的說著。


    貴祺看著紅衣,聽著紅衣的話,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他本來提著心全神戒備等著接她的怒氣,可是紅衣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他感到荒唐。對,他感覺太荒唐了,不是他貴祺荒唐,而是紅衣太荒唐了。他感覺紅衣的神情與語氣就好像這八、九年來,不,就好像這十幾年來和他商量事情時的語氣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於紅衣還端起茶來輕輕得啜了一下,而不是拿茶潑他!在他告訴了她這麽些重要事情的時候!至少貴祺是認為這些事情對於紅衣來說是很重要的,重要的可以改變紅衣的人生!但是、但是、可惡的但是,紅衣就像在聽他說那些士林人的閑談而已。這太荒唐了!


    貴祺真有種想跑出去的衝動,可是他卻沒有勇氣,是的,這一刻連在她麵前落荒而逃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些事你拿主意吧。老太太這些年喜歡吃些什麽,能吃什麽還是她老人家自己的廚娘貼心,至於香兒、嗯、香兒嘛,香兒現在有身孕,雖然要注意一些身子,但另配一個廚房卻也不和規矩呢。”


    “好的,老爺。至於香姨娘那兒,特殊的狀況需要特殊的解決方法。必竟不是真的妾。這樣對誰都好。”紅衣心平氣和的說道,沒有哪怕一絲絲諷刺。但是聽到貴祺的耳裏,每個字比針刺得他還難受,但紅衣的的確確沒有譏諷與他,他聽得清楚,也看得明白,但他就是難受得要命!


    貴祺聽到紅衣的回答,急忙應了一聲“一切你拿主意好了”,就急忙站了起來:“香兒今天不太舒服,我、我、嗯,我去她那兒看看。”說完也不等紅衣說什麽,急急忙忙的出去了。至於對誰都好這句話都沒有細想,對誰都好?那都對誰和誰好啊?好在哪裏啊?什麽也沒注意,隻想著從紅衣麵前逃開。他怕再晚一會兒,這好不容易鼓起得一點子勇氣又沒了。唉,逃跑的勇氣也不是那麽容易鼓得起來的。紅衣,唉——,紅衣。貴祺在心裏長長的、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這一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在紅衣麵前真正的鼓起勇氣。


    紅衣看著貴祺出去了,輕輕歎了口氣,喚道:“丫頭們,”她頓了頓:“我——,”又頓了下:“乏了。”我字拖得音長長的,長得有了種讓人一聽就忍不住的心酸味道。雖然她音調依然那麽的平靜,平靜的沒有一點點波折。


    四個大丫頭一個不少的進了屋,輕手輕腳的伺候紅衣睡下了。當夜是布兒守得夜,卻不是粗心的紗兒。


    一夜無話。


    次日起來,紅衣先到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伺候老太太吃了早飯。老太太漱完口,淨了手後,接過紅衣奉上的茶,輕輕啜了一口:“你也不用每天都來我這兒立規矩,我知道你事多,男人在外麵做事不容易,你把家裏打理清楚了,不讓他煩心是本份。而對於我來說,這也是最大的孝心。至於這些個,有丫頭們呢。”


    紅衣一一答應著。在茶香繚繞的水氣中,老太太的話聽到紅衣耳中,有那麽一些蒙朧。


    “老太太,我這兒不是正有事要稟告,才巴巴得來伺候老太太嘛。”紅衣笑著說:“從那麽老遠的地方來,人啊物啊的什麽都不好帶,老太太跟前的人啊什麽的就少了些。至於人呢,臨時從現有的挑了幾個還過的去的先這麽用著,想和老太太商量,是不是買些呢?老太太有什麽要求沒有?還有就是到老太太跟前來取經,看老太太都有哪些可以教我的。”雖然紅衣現世是二十六歲的高齡了(在古時候,這個年齡的確不小了),比起老太太來曆練不足。但紅衣的年齡與經驗不能這麽算,每一世她都是帶著所有前世的記憶重生的,經過這無數次的曆練,還有誰能比她更有經驗,更有資曆?因為不知是什麽原因,從她的第二世開始,她一直重生在古代即富且貴的大家族中。掌管一個候爺府對於現世的紅衣來說,那真真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了。這是曆經千百世唯一的好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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