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蕙得了江雪外公的字,喜得直抱著江雪對著臉頰親了一大口,江雪被她弄得怪癢的,笑著避到一邊,說:“你這麽激動,這不會是給張浩初的吧?”


    “不是,一朋友,其實我也不熟,韓少君他們一幫的,不知道怎麽知道老爺子的,韓少君來求我,我就答應了。”


    江雪理了理頭發,笑說:“喲,你還挺講哥們義氣。”


    蘇蕙風情萬種的向江雪拋了一個媚眼,說:“又不是了,我還是為了要吃你豆腐。”又揚了揚手中仔細裝裱好的字畫說:“謝謝親愛的,我先回學校了。”


    大學幾個重點的科目都會進行期中考,蘇蕙今天要監考的是自己班的英語科目,她早早就到考場了,照著學校給的考試注意事項用粉筆寫下來,開考之前反複叮囑:“大家把與考試無關的東西都拿到講台上來,手機關機,不要影響信號,檢查下收音機,能不能收到電台,不能的趕緊舉手。有要借筆的也舉手跟老師說。”她第一次監考,生怕遺漏了什麽細節,認真檢查過考卷之後才發下去。


    大一新生還保留著高三學子良好的考場紀律,蘇蕙來回走了幾圈,大家都埋頭奮筆疾書,教室裏隻有“沙沙”的寫字聲。


    最後她斜靠在講台桌上,窗外有兩株高大的香樟樹,長勢都很茂盛,相隔有五米遠,樹冠卻有些交叉在一起,以她站的這個角度看過去,葉子的形狀像極了伸出的手,輕輕去交握住對方的手,陽光透過相握的手漏進來,留下一室斑駁的光影。她忽然很後悔沒有帶上相機,不能把這奇怪的景象拍下來拿給張浩初看。


    蘇蕙被自己剛起的念頭嚇了一跳。跟初戀最親密的時候,她在路上看到道旁樹裸露的樹根沿著地板磚長得方方正正,於是立刻拍下來給他看,笑這棵樹有嚴重的強迫症,江雪說這是典型的戀愛症狀。很多年再沒有人讓她有急於分享的衝動,她想,完了,她是徹底愛上張浩初了。


    “老師。”秦曉眉輕聲的叫喚打斷了蘇蕙的神遊,“現在能交卷嗎?”


    “哦,可以。”蘇蕙接過秦曉眉的考卷,輕聲說:“考完就出去吧。”於是陸陸續續有人交卷,她要將收起來的考卷疊放整齊,又要防著學生趁亂作弊,無暇再胡思亂想。


    秦曉眉考完試後沒有跟舍友一起回宿舍,今天她還要去給小文補課,就是蘇蕙幫她聯係的家教,小文家離學校隻有五個公交站點,每周上三節課,是她所有兼職中工資最高又最輕鬆的了。


    小文是個聰明又可愛的女孩子,見著她甜甜的叫“姐姐”,她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於是傾盡全力教小文。小文的父母見秦曉眉生的靦腆,說話輕聲細語,也很滿意她。


    補完課,秦曉眉含笑跟小文道別,心裏小小的雀躍起來,她懷揣著剛從小文家拿到的六百塊錢工資,盤算著給家裏寄回去五百,剩下來的還能買一件樣式時髦的衣服,她的舍友幾乎每個月都會去市區購買衣服,每每拉她去,她總推脫要做兼職,可看到舍友們試新買的衣服,說自己不羨慕不嫉妒也是假的。


    學校就有存款機,可秦曉眉還是一出來就走了十幾分鍾路,將錢存入銀行卡,貼身放在口袋裏,她這才覺得安心。


    初秋的夜晚風很大,呼嘯著卷過道旁的落葉,刮到她臉上、頭發上。她緊了緊單薄的半舊的衣裳,低頭走向下一個公交站點。


    路過蛋糕店的時候,她不自覺的慢下步子,櫥窗裏各色漂亮的西式糕點仿佛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她被逗引得咽了一口口水,她想,剛發的工資,不如買一個,就當犒賞自己了?


    她走出幾步,又回轉身子走回去,手剛觸碰到蛋糕店的玻璃門把手,電話就嚇了,很大聲的鈴聲,引得路人側目。


    秦曉眉忙掏出手機走到遠處去接,是家裏答來的,秦母問:“曉眉啊,吃了沒有?學校還好嗎?”


    “吃過了,都挺好的,同學們很照顧我,老師還給我介紹了兼職。”秦曉眉細細的回答。


    秦母嗬嗬笑起來,頓了頓又說:“那就好。”


    秦曉眉察覺到母親的異樣,忙開口問:“媽,爸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窮苦人家出生的孩子總是格外敏感些。


    “咳,也沒什麽,老毛病了。”秦母安慰她道,但意識到自己此次打電話本來就是跟女兒要錢的,又隻好實話實說:“醫生說情況不大好,需要住院觀察幾天,你看……”


    “哦,我剛拿了家教的工資,前幾天兼職的錢還有一點,一千塊左右,我等會就給您打過來。不夠我再想點辦法。”秦曉眉忙打斷她的話說道,她實在不忍母親為了金錢對自己的女兒都要放低姿態。


    “好。曉眉啊,你在外麵要照顧好自己。”秦母低低歎了一聲,掛了電話。


    秦曉眉收起手機,折回存款機去轉錢。生在寒門她別無選擇,但她不怨父母,她出生在西北一個小城,貧苦像是一個胎記烙在每一個出生在此地的人們。


    她的同學大都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她的父親那時還是家裏的主要勞動力,硬是不顧鄉裏眾人“女孩子不要讀那麽多書。”的勸阻,讓她上了高中。她高三那年,秦父被發現是肺癌晚期,他力主不要告訴她,讓她參加完高考。


    她的成績很好,當地高中全校第一名,政府給了她二千塊獎金,秦父臉上有光,病情也慢慢控製住。秦曉眉卻提出要外出打工,被秦父痛罵了一頓,好歹來a市上了大學,與她的初中同學相比,她是幸運的。


    秦曉眉決定走回學校去,可以省下公交車錢。


    秋分過後,白晝漸短,黑夜漸長。晚上九點多鍾,路上行人已經不多了,路燈慘白的光照得前路陰森可怖,風吹動道旁樹的聲音更添一份詭異。


    剛入學那會,同學們就跟她說過從學長處打聽來的秘事,女生在這條路上被強的事也時有聽說。a市醫科大學建在郊外,雖然學校遷址已有五六年,周圍仍在大興土木,建築工人不會少。偶爾有落單的女生碰上不正經的混混,被強了又不敢聲張,學校為了平息事端,常內定保研名額,因此這條路又被人戲稱為保研路。


    秦曉眉平時隻當是玩笑話,如今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心理陰影加環境渲染,前方又仿佛沒有盡頭一樣,她越走心裏越慌張,忽的身旁的草叢中鑽出一個黑影,她唬得大叫起來,草叢裏便發出幾聲犬吠。


    原來是隻小狗,她驚魂未定的拍著胸脯,大膽走過去。小狗從草叢裏跳出來,竟是一隻毛色純白的薩摩,也不知是誰家的寵物。


    秦曉眉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皮毛,薩摩伸出舌頭喘了兩下,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直看著秦曉眉,尾巴高高翹著,左右擺了擺,它看起來很喜歡她的樣子。


    “你從哪來?”秦曉眉會心一笑,知道它不會回答,仍是俏皮的問詢,在這樣的初秋夜晚,一隻小狗溫暖了她的心。


    “快回家吧。”她站起身來準備回校,少了之前的驚慌失措,她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下意識一回頭,那隻薩摩卻還一路跟著她。


    秦曉眉笑起來,蹲下去抱它,說:“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薩摩隻顧搖頭晃腦的擺可愛,哪裏理她。她心裏歡喜,待要把它帶回宿舍,又怕它的主人著急,看看還不到學校門禁的時間,幹脆抱著薩摩坐到馬路牙子上等它的主人找過來。


    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初時還不覺得,直到前額的劉海沾了雨露,濕濕的黏在了額頭上,秦曉眉才仰起頭看天。路燈在茫茫黑夜裏打著微亮的光,雨絲又像是從路燈那裏飄落下來的,光影下打著旋子舞成一曲美麗的舞蹈。


    “看來,隻有把你帶回學校了,但願樓管阿姨會讓你進去。”秦曉眉自言自語,正打算帶著薩摩回校就被人叫住了:“同學,等一下。”


    她回轉身去,路燈下,站著一個幹淨的男孩子,皮膚比她的還要白皙。


    秦曉眉說:“你好,有事嗎?”


    男孩子指了指她懷裏的薩摩,說:“不好意思,這隻狗是我的,本來想帶學校去,可能是剛等車的時候籠子門沒鎖好,跑出來了。”


    秦曉眉才看到他手中還拎著一個中等大小的鐵籠子,忙把狗交給他,說:“還你。”


    “謝謝你照顧它。你也是醫科大的嗎?”男孩子感激她,不免跟她攀談兩句。


    “嗯,我是藥學院的新生。”


    “那我算是你的學長了,我是口腔醫學院大二的學生,我叫林致,雙木林,寧靜致遠的致。”


    見他自報家門,秦曉眉也說到:“我叫秦曉眉,秦朝的秦,春曉的曉,眉毛的眉。”


    林致把薩摩放進籠子,站起身說:“你也回校嗎?這會公交可能都停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秦曉眉笑著點點頭,有一個人陪她走夜路,她正求之不得呢。


    林致一直把秦曉眉送到了宿舍樓下,秦曉眉客氣的說謝謝,走上宿舍樓台階上,又像想起什麽事的,回過身說:“林致學長,它叫什麽?”


    “樂樂。”


    “快快樂樂。”秦曉眉呢喃道,忽而笑起來:“很好聽的名字,學長晚安。”


    林致看了看手中的薩摩,暗想,老媽起的名字這麽老土,到底哪裏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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