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徹自以為的緣分卻是江雪認為的黴運,她一上車就從包裏翻出耳機聽歌,一副不打算與他交談的模樣,儼然把他當做了的士司機。


    這丫頭氣性可真大。


    楊徹微微上揚起嘴角,他對她的好奇不減反增,但他並不著急,他早已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不會再莽撞而急切的向女孩表示好感,更何況像江雪這種心思玲瓏的女孩隻可徐徐圖之,他有時間更有信心能追到她。


    其實江雪哪裏是在跟他置氣,她好幾天沒睡過整覺,剛看的電影就已忘了大半,一坐上楊徹的車,她更是昏昏然了,等車速平穩下來,她靠著椅背就睡著了。


    半小時的車程,楊徹開了一個小時。


    江雪回的是父母家,江父給江雪開的門,低聲囑咐道:“氣大了,你小心點。”江雪調皮地吐吐小舌頭,笑說:“謝謝爸。”


    江母果然坐在床邊翻看江雪小時候的相片,江雪躡手躡腳坐過去,江母啪的一聲合上相冊,剛想發火,江雪立刻乖巧的雙手奉上綠豆餅,獻寶似的說:“媽,我走了好幾條街特意給您買的,腳都走酸了。”


    江母瞪了江雪一眼,隨手拿了綠豆餅扔在一邊,恨道:“你少來這一套,你要能聽我一句話,我比吃龍肉都受用。”


    江雪嬉皮笑臉的說:“媽,可惜世上沒有龍,不然我去給您殺一條抗回來。”


    “又在胡說八道!”江母雖然生氣,真要對這個獨生女兒說什麽重話也是不能的,女兒一撒嬌,她的心也就軟了。她低低歎了一口氣,拉著女兒的手絮絮的又說些早些結婚讓她放心的話,江雪自然從善如流,點頭應和。


    江雪見母親氣消,才蹭著她撒嬌說:“媽,我餓了,中午都沒吃飽,光聽他吹牛了。”


    江母撐不住笑出來:“你啊!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我先給你下盤餃子墊墊肚子。”說著站起身去廚房準備晚飯。


    “對了,剛你小嬸嬸打電話來說明天一中開學。你周末反正也是閑著,今天把你爸的車開回去,明天早點去送昊昊去報到。”江母去而複還,對正要開電視看的江雪說。


    江雪點頭感歎說:“昊昊都要上高一啦。”江母白了她一眼,說:“你以為還小啊。”


    江昊許久沒見到堂姐,又對即將到來的高中充滿好奇,一路上拉著江雪問個不停,一會問高中生活好不好玩,一會問老師凶不凶,課業重不重。


    江雪自小寵愛這個堂弟,順著他的話說了好些自己學生時代的趣事,兩人一路有說有笑的。


    今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正好碰上星期天,可路上仍舊車水馬龍。車子越開近一中,來來往往的私家車越多,江昊最不耐煩等待,眼見前麵幾百米就是學校,拿起書包跟江雪說:“姐,我走過去得了,我認得路。”


    江雪看著擁擠的路況點頭說:“也好,別耽誤報到,你先去,我找地方停車,完事咱們去吃好吃的。”


    江雪直找了十幾分鍾才插空占了個車位,滿心後悔自己開車來學校。


    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每年開學報道時新生如雲,再加上送孩子入學的家長,直把一中門口擠得水泄不通。江雪隻見人頭攢動,哪裏還有江昊的影子,幹脆就站在街對麵等著。


    算來江雪高中畢業已有七年時間,雖然如今在a市上班,七年來卻是第一次回母校。學校變化不大,校門口仍佇立著一塊草書的“a市第一中學”的石碑,據說是建校之時的市長親筆所書,此時儼然已成一中標誌。


    a市地勢高低起伏,一中依山傍水而建,從校門口到教學樓還有一大段陡坡要走,正好與嘈雜的人世隔絕開來,頗有些神仙洞府的味道,倒讓他們這些小秀才們應了那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當年還被他們一班人戲稱為上山拜師修煉,輕易不能下山,當年那句“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成了他們互相調侃時常哼唱的歌。


    當年……


    當年他們也才高一……


    一中生源大部分是本市學生,走讀生忘帶校徽是常有的事,為了規範管理,學校讓每個班輪流在校門口登記未佩戴校徽的學生名單。


    那一日正好排著江雪值日,她一早就拿著本子站在校門口檢查。遠遠看見一群學生走過來,全是沒有佩戴校徽的,她伸手攔下他們,早知道即便是一中也有些不太正形的學生,見他們個個人高馬大的,也不仔細瞧他們,隻要挨個問姓名登記,手裏拿著紙筆,低著頭問第一個人:“你叫什麽名字,哪個班的?”


    “柳宗元。”少年清亮的聲音裏透著一絲笑意,似是嘲笑江雪的一本正經。他們的校徽是印有照片和名字的,想來少年是看到江雪的名字了。


    江雪抬頭一望,見麵前站著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暗想他生得一副白麵書生的好模樣,語氣卻又這般不羈討厭。


    旁邊眾人早已哄堂大笑,江雪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旁邊一起值日的李憶碰了碰她,低聲道:“你不認識他?他是許諾啊,你們不是還在一個教室考試嗎?”


    他們學校每次月考都是按前一次的排名定座位,江雪成績沒出過年段前十,一直在一班考試,許諾這個名字她是知道的,之前的兩次月考他也都在一班,在座位表上看到過。


    經李憶提醒,江雪也覺得這個少年十分眼熟,隻是她通常一考完就回家,又不喜歡與陌生人打交道,自己班上的同學尚且有好多對不上號的,何況外班的他。


    眾人趁著她愣神的間隙,一齊推搡著許諾進了學校,江雪見他們跑了,她不好意思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大叫大喊,眼看他們越跑越遠,隻得恨恨的在本子上寫下“許諾”兩個大字,也算是正式記住了他……


    幾天後,她一下子就認出了他的聲音。


    “表哥,你店裏怎麽還請童工,犯法的。”


    “啥童工啊,兼職懂不懂?嘿,現在小孩子就是不一樣啊,多才多藝的,你看這個,人姑娘可比你畫的好。”店老板指著江雪說道。


    她那時正在畫壁畫。那幾年店麵裝飾特別流行人工繪畫,她興趣班的老師接了不少活,跟家長溝通過後,也會叫學生們幫忙,順便還能賺點零花錢。


    那天畫的是一家西式餐館,江雪負責門邊的牆,正畫到高處,她跨坐在高架上,一手持畫筆,一手托著調色盤。


    聽到他的聲音,她下意識回過頭去,發現許諾也在看她,他的嘴邊浮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興許是在同她打招呼。


    她一愣神,急忙轉過身來接著畫畫,不想動作幅度太大,她差點從高架上摔下來,她“哎喲”喊了出來,本能的俯下身子,雙手握住坐著的高板。於是手中的調色板和畫筆就那樣飛了出去,碰到了白牆,碰到了高架的鐵杆,才回彈到地上。


    許諾眼疾手快,早已奔過去穩住高架,坐在上麵的江雪心有餘悸,猶自用手輕拍胸口。


    江雪自然是毫發無損,隻是那一堵白牆被顏料濺得黑一塊白一塊,許諾也未能幸免,一雙白色球鞋被顏料染得不成樣子。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在裏麵作畫的同學們,紛紛跑過來圍觀。


    “對不起!”江雪羞紅了臉,低聲說。


    許諾抬頭就看到上麵的女孩,她今天穿了休閑的便裝,初冬的衣服有些肥胖,她穿著仍是瘦的,纖腰上鬆鬆的係著一條黑色圍裙,頭上的報紙帽子因為剛才的動作偏斜了好些,一撮馬尾滑到頸邊,還有些嬰兒肥的圓臉上似暈染了兩朵紅雲。她低著頭,露出纖瘦的一截脖子,低聲說:“對不起!”


    店裏橘黃色的暖光照在四目相對的人身上,氣氛莫名曖昧起來。


    江雪慌忙從另一邊爬下高架。


    “沒關係。”許諾才反應過來。


    眾人也湊近過來,看著江雪的“傑作”束手無策,江雪把頭埋得更低了。


    “畫點東西覆蓋上去吧。”許諾解圍,他的表哥也說:“人沒事就好,這堵牆你們自由發揮了。”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許諾,他正蹲下去整理爛攤子了。


    西餐店裏的壁畫用的線條一概是簡單流暢的,色彩以黑色為主,濺起來的幾點顏料分布密集,最大塊的也不過小孩拳頭大小,許諾想了一陣,拿過畫筆,順著那些圓點慢慢勾勒線條。不一會,一棵樹的雛形顯現出來。


    江雪千恩萬謝,低聲說:“你的鞋子是幾碼的?我還你。”


    許諾笑道:“我剛覺得這款式落伍了,你又要塞給我?”


    “那我賠你錢。”江雪很是過意不去。


    “唔,那就請我吃飯吧,等這家店開業了,捧捧我表哥的場,順便我也能欣賞下你們的成果,是不是真比我畫得好。”


    他們兩合作畫完了一棵樹,盛夏裏一棵枝葉繁茂的樹……


    “姐!我們去吃什麽?”江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興高采烈的說。


    江雪猛的驚醒,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畢業七年,於今那些往事真如夢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她才注意到江昊早高出自己半個頭了,已然長成一名翩翩少年。


    時光太匆匆。


    那家西餐廳居然還在,像是凝固在時光裏的印記。餐廳老板卻不是許諾的表哥了,而是一個打扮時髦的卷發女人,她迎出來問江雪要坐哪裏。


    店裏布置不複當初,那棵樹卻依然留在那裏,無論季節怎樣變遷,它仍是盛夏裏最茂盛的樹。江雪便選了一處能看到樹的位置。


    江昊連聲稱讚店裏的牛排地道,江雪笑笑,終究不是原來的味道。


    物是人非事事休,每個故地重遊的人都是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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