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卓遠坐在賈家的會客廳裏,端起新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天氣很熱,茶水剛喝下去,就冒出一層細密的汗來。


    他是第一次來賈家,不由得打量起廳內的布置。廳堂很大,正麵掛著一副牌匾,上書“務本堂”三個鎏金大字。下麵是一幅山水,一對楹聯。前麵的條案上擺著一對青花瓷瓶。這裏的家具都是一水兒的紅木,旁邊還有兩個侍女插屏。整體看上去低調而奢華。


    他又抿了一口讓他冒汗的熱茶,這個時節,不喝茶會幹渴,喝了又會冒汗,就如他現在的心情。他取出帕子擦了擦汗,門口已經有人進來了。


    蘇卓遠抬頭,見是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穿著常服,樂嗬嗬的走進來。他急忙起身,對那男子拜道:“小侄蘇卓遠,拜見世伯!”


    來人正是賈岩,他略一抬手,笑道:“賢侄可是剛從山西回來?”


    蘇卓遠點點頭,“父親這幾日在史部述職,遣小侄先來拜見世伯。”


    賈岩在主位坐了,又問道:“聽說你這次回去,家裏遇上了點麻煩,如今解決的如何了?”


    見對方問起老家的事兒,蘇卓遠心中一動。看來母親說的沒錯,這人對他家的事兒的確非常了解。


    蘇卓遠麵露為難,苦笑道:“家裏的確遇上了一些麻煩,正要向世伯請教。”


    賈岩顯然很關心,認真問道:“可是那史家的事兒又出了什麽紕漏不成?我記得你父親說過,那史家夫妻已經死了,隻剩下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麽?難道你們連個小姑娘也沒稿定?”


    賈岩的話太過露骨,不用蘇卓遠再探查什麽,他自己先就說了出來。顯然,他並不知道蘇家對蘇卓遠隱瞞了事情真相的事兒。


    蘇卓遠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難受,沒想到事情果然是這樣的。幸好他此時臉上的為難之色作了掩護,才沒讓他暴露內心的想法。


    “史家倒沒什麽,隻是背後有錢家撐腰,有些事情便不那麽好辦了。”


    蘇卓遠一邊揣測著說,一邊覷著對方的神色。沒想到賈岩聽他提到錢家,臉上卻是一鬆。


    “你說那家鹽商啊,一家商賈罷了,不足為俱。東廠的人不是已經去了嗎?事情很快就能解決了。”


    蘇卓遠聽了這話,暗暗閉了閉眼,心中苦澀的滋味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


    後麵便是一些寒暄之詞了,蘇卓遠勉強應付了幾句,便告辭出來。外麵的太陽毒辣,但他身上卻冰涼一片。


    這麽多人算計史家,管彤要怎麽辦?


    蘇卓遠托著沉重的步伐離了賈家,慢慢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思來想去,把這些年來發生的一切都細細回憶了一遍,這才發現這所有的根源,全在自己的家族身上。更讓他懊悔的是,他對這一切竟然全無察覺。而他自詡學富五車,麵對這些難題卻是束手無策。


    蘇卓遠苦笑搖頭,自己這麽多年來,到底都在幹什麽?難道就是學著如何做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嗎?亦或是做一個縮頭縮腦的懦夫嗎?


    拐進前麵的胡同,就是蘇家老宅了。往日裏見到那高高的院牆,總能讓他心情愉悅。然而今天,他卻忍不住有要逃離的衝動。


    他停下腳步,望著那個胡同口發呆。直到從裏麵拐出來一個蘇家的下人,對著他打招呼,他才猛然清醒過來。


    “告訴祖父,就說去朋友那裏盤桓幾日,就不回來住了。”蘇卓遠說完,不等那下人開口,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裏。


    蘇卓遠幽魂似的在大街上遊蕩,卻不知道該去哪裏。書院倒是可以去,也是他往日最愛去的地方,但今日的他卻不想去那裏學那些孔孟之道、聖人之言。


    他見前麵有家酒樓,就隨意拐了進去。這個時候,他覺得一杯烈酒最能消除心中的煩躁。


    小二上了酒菜,蘇卓遠自斟自飲,菜還未動,酒已下去一半。


    “文通兄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


    蘇卓遠聽到有人叫他,抬起有些昏沉的頭,仔細辨認著來人。


    “子謀老弟啊,你不在書院讀書,怎麽也來吃酒了?”


    蘇卓遠看清來人正是秦克秦子謀,便擺手請他坐下共飲。


    秦克剛剛去別院看望生病的大伯秦柏,見他病勢漸緩,心中也踏實了不少。他見蘇卓遠已有醉意,便勸道:“文通兄神思鬱結,可是遇到什麽麻煩了不成?”


    他本就鬱悶難耐,又喝了點酒,那些憋了許久的苦惱就忍不住自己傾瀉出來。


    聽完蘇卓遠的講述,秦克點頭道:“沒想到文通兄還有這樣一個紅顏知己,難怪你總想著回老家,原來有這麽一個因由。”


    蘇卓遠人已半醉,他搖搖頭苦笑道:“今後不用了,我與她情路已斷,再無可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灌下一杯烈酒。濃烈的酒液燒著他的五髒六腑,仿佛要把那些煩惱和情思一並燒化似的。


    都說借酒消愁愁更愁,然後此時的蘇卓遠卻覺得這酒就是煩惱的克星,情思的解藥。再加上有摯友為伴,這些天來的苦悶和煩躁,終於有了發泄的出口,滾滾而出。


    待他話盡,人也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了。


    都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連蘇卓遠這樣的風駿人物,竟然也為美人苦惱。秦克苦笑搖頭,不期然卻想起一個燦然的笑容。突然,那笑容慢慢皸裂,化作一張猙獰的臉,驚得秦克一個機靈清醒過來。


    他收了收心神,扶起已經醉倒的蘇卓遠,出了酒樓……


    蘇卓遠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他望著陌生的房間和床榻,一個機靈坐起來。這是哪兒?他努力回想半晌,這才想起昨晚似乎是與秦克一起喝酒,莫非這是他家?


    他急忙下了床,穿上自己的衣服。早有小廝聽到屋裏的動靜,端著水進來。


    “蘇公子,我家少爺在膳廳等您用早膳呢!”


    蘇卓遠點點頭,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跟著那小廝去了膳廳,果見秦克正坐在飯桌前等他。


    蘇卓遠有些慚愧,為昨晚對著秦克的牢騷滿腹表示歉意。然秦克卻道:“文通兄一向足智多謀,如今怎得倒束手束腳起來?”


    蘇卓遠不解問道:“賢弟此話何意?”


    秦克笑道:“相必兄台一直良心難安,覺得是自己害了史小姐吧?”見蘇卓遠點頭,他又繼續說道:“即如此,兄台還她一個人情也就是了。”


    蘇卓遠聽了,心中頓時亮堂起來。是啊,自己這樣愁悶又有何用?若能幫著她救出表哥,自己也能彌補一二了。隻是他表哥被東廠之人所抓,如何才能救出來?


    秦克似已看透他的心思,湊近幾分,說出了自己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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