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璟脖頸白皙修長,喉結也很明顯,他的喉結上下活動,尤其顯眼。


    李承璟倏地睜開眼睛,握住那雙纖手。程瑜瑾專心地替他揉捏太陽穴,沒有注意到其他,突然被握住手,還嚇了一跳。


    “殿下,怎麽了?”


    李承璟沒有說話,轉而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坐在自己身邊。大白天的,他可不能胡亂挑戰自己的忍耐力。程瑜瑾挨著李承璟坐下,李承璟很自然地攬住程瑜瑾腰肢,問“你呢,宮裏一切還順利嗎?”


    程瑜瑾輕輕歎了一聲,感受到一種難兄難弟般堅實的友誼。


    程瑜瑾說“尚好。今日司禮監送來了往年中秋定例,隻不過年限看著不像是近年的。”


    李承璟聰慧,輕輕一點便通曉所有“那些紀錄,和近兩年的有出入?”


    程瑜瑾輕輕點頭,兩人對視一眼,不需要多說,一切盡在不言中。李承璟沉默了片刻,歎氣道“怪我,如果不是我缺位多年,你何至於處處掣肘。”


    “殿下這是說什麽話。”程瑜瑾說,“你今年才剛剛回宮,宮裏人手能安排成這個樣子,已經殊為難得。若是殿下一直在宮裏長大,誠然手底下的人脈力量會更深厚,可是這樣一來,殿下還哪用娶我?”


    程瑜瑾這話都沒有摻假,她剛入宮,人脈門路什麽都沒有,如果不是李承璟將人手撥給她,程瑜瑾走第一步要困難的多。李承璟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他是太子的秘密,自然沒法將宮外的人手帶進來。不然,婢女好解釋,那些太監如何說?


    好在皇帝是堅決站在李承璟這邊的,有皇帝配合,李承璟一年前就緩慢地送自己人進宮,安插在各個位置,但他大部分人手都在宮外。宮中這一部分,從程瑜瑾進宮那天起,李承璟就轉交給她了。


    沒有李承璟的鋪墊,程瑜瑾今日斷沒有應楊太後之戰的底氣。現在雖然難,但是隻要小心籌謀,仔細安排,尚有一擊之力。李承璟說怪他沒有將一切安排好,實在很沒道理。程瑜瑾無原則偏袒自己是真,但是她理智在線,並不會無理取鬧,不知好賴。


    李承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也是,如果他不曾在山洪中走失,不曾流落民間,自然也不會去程家,不會認識程瑜瑾。可能他們兩人的命運,就完全不同了,終李承璟一生,他也不會認識宜春侯府有一位大姑娘,名喚程瑜瑾。


    李承璟悵然中似有所失,但是更多的是慶幸。他突然產生一種極其驚險玄妙的感覺,明明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可是他就是有一股直覺,他和程瑜瑾一路走來有太多巧合,隻要當初差上一步,可能,他就不會遇到程瑜瑾,她也不會成為他的妻子了。


    就比如建武那年早春,他冒著風雪趕來看程老侯爺,他走的那條路尋常不會碰到女眷,要不是程瑜瑾和霍長淵耽擱在那裏,李承璟不會碰見程瑜瑾,程瑜瑾也不會追著去程老侯爺屋裏。之後程老侯爺讓他們二人合作做屏風,自然也不可能了。以李承璟和程老夫人的關係,他並不常去壽安堂,程瑜瑾卻除了壽安堂少去其他地方,就算偶然在程老夫人院裏遇到了,他們最可能的,也僅是成為點頭之交的叔叔侄女罷了。


    接下來,他因為宮廷的事時常不在程家,程瑜瑾卻早早在家族的安排下定親嫁人,從此徹底走上陌路。或許等他恢複東宮身份,程瑜瑾作為高門命婦,會在年節時來謁見東宮。隻是他們一個是儲君一個是臣婦,即便在東宮偶遇,也會遠遠避嫌,彼此不見。


    李承璟突然就變得極其感慨,他原以為命運對他不公,卻不想,他有今日,已然是命運最大的偏心。太子之位風雨飄搖十四年,最終還在他的身上,他孑然漂泊十四年,卻在程家的最後一年,遇到了此生之妻。


    程瑜瑾見李承璟若有所思,許久不說話,她悄悄挑了挑眉,笑著問“殿下,你在想什麽?怎麽看著這樣嚴肅?”


    “我在想,霍長淵和翟延霖這兩個人,實在應該遠遠打發走。”李承璟似乎是開玩笑,但是低頭看程瑜瑾時,眼中幽深冷靜,毫無說笑之色,一時讓人拿不準他到底是不是隨便說說。


    林清遠是因為他而來到程家,和程瑜瑾本來不該相遇,但是霍長淵和翟延霖,這兩人極可能是程瑜瑾本來的夫婿。


    真是光想想就不痛快。明明人就在他身邊,但是李承璟隻要一想到程瑜瑾本來應該嫁給霍長淵或者翟延霖,就無法克製自己的嫉恨。


    程瑜瑾遲疑了一下,隨後想怎麽可能,別的男人或許會借機打壓前情敵,但是李承璟怎麽會做這種幼稚又偏激的事情。程瑜瑾覺得他在說笑,便笑道“殿下,你這話可是在冤枉我。在程家時我幾乎在你眼皮子底下待著,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行動嗎?我和這兩個人男人從未有過交集,見麵能避則避,就算偶然碰到,也向來不假辭色。”


    “我知道。”李承璟握住程瑜瑾的手,她手指纖長,膚若凝脂,李承璟隻要一收掌就能全部握住,他語意似有所指,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起心思的是他們。”


    至於程瑜瑾曾經為自己謀取婚事那些過程,強行被李承璟忽略了。無論如何,程瑜瑾都是沒錯的,錯的肯定是其他男人。


    這個話題危險,程瑜瑾沒有接。要說也不怪她,她那時候壓根不敢想嫁給太子,誰知道李承璟有了心思啊。


    李承璟捏著掌心裏凝滑如玉的纖手,突然說道“我少時曾埋怨過上天不公,肆意剝奪我的命運,可是現在想來,我分明該感謝造化的。若不是蒼天安排,我怎麽能認識你。”


    程瑜瑾聽到這話暗暗挑眉,這些話她是完全不信的。她抽出手,給李承璟倒了杯新茶,親手遞給李承璟,笑著說“殿下著實高看我,謝殿下抬愛。殿下午膳用的不多,我準備了幾樣點心,殿下暫且將就一下,晚上我另外給殿下準備膳食。”


    李承璟接過茶,低頭掃了一眼,忍不住笑“若你這也叫將就,恐怕尚膳監做出來的點心就不能吃了。”


    程瑜瑾但凡出手,總要做到極致。她端出來的幾樣點心精致美觀,色香味俱全,讓人看了就生好感。李承璟拈起其中一塊,心生好奇“這個點心是如何做的?”


    李承璟手裏拈著的那塊點心藍白相間,青藍色漸漸過渡成瓷白,顏色漸變自然,因為是隨著麵一起揉的,花紋變化多端,形狀又極其自然,看著仿若上等青花瓷。


    這是程瑜瑾偶然試出來的方子,她嚐了一下味道還可以,難得的是外表好看,就一並帶過來了。


    沒想到,李承璟獨獨挑了這塊出來。無他,像青花瓷一樣的點心,實在太打眼了。


    程瑜瑾說“這是我用蝶豆花浸泡後偶然調出來的顏色,沒想到做出來竟然成了漸變,我也很意外。”


    李承璟微微頷首,他又拿著瞧了瞧,說“依你看,中秋拿它做月餅如何?”


    程瑜瑾怔了一下,隨後當真擰著眉想。因為本也是意外產物,她隻是圖個新鮮,並沒有想過更深的用途。但是若用這個配方做月餅,月餅意為團圓又有青花瓷紋樣,可謂吉祥又雅致,正合宮廷糕點的精髓。而且,今年由她來主辦中秋宴會,還有什麽比在百官麵前呈上一碟精致的月餅,更能不動聲色的出彩呢。


    程瑜瑾茅塞頓開,霎時間生出許多種想法。程瑜瑾站起身,作勢就要給李承璟拜禮,李承璟一手扶住,笑問“你做什麽?”


    “多謝殿下提點,殿下一語可謂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這個忙可幫大了。”程瑜瑾這句話說得真情實意,李承璟不愧是皇家人,即便許多年不在宮裏,與生俱來的敏銳嗅覺卻並沒有消退。程瑜瑾需要一個為自己立名的機會,但是又不能太過張揚,搶了楊皇後的風頭,這個切入點就剛剛好。


    李承璟說“我隻是隨口一提,真正做出來的還是靠你自己。”他話音沒落,突然口氣一轉,硬生生折個了大彎“但是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提點之恩不能忘,你打算如何報答我?”


    又來了,程瑜瑾瞪了他一眼,起身將空食盒收好“殿下高風亮節,樂於助人卻從不求回報。我十分欽佩殿下高義,自然在心中感念殿下,處處以殿下為榜樣,這便是最好的報答了。”


    程瑜瑾說完,不給李承璟強詞奪理的機會,施施然告退“殿下政務在身,卻被我叨擾許久。妾身心中慚愧,先行告退。”


    下午工部尚書來找李承璟議事,工部尚書在官場沉浮多年,早就練了一身不動聲色間抓重點的能力,他幾乎是剛進來就注意到太子殿下案前的幾樣精致糕點。


    他隱約記得,上午的時候還沒有。李承璟見工部尚書來了,沒有多做寒暄,很快就切入正題。工部尚書趕緊收回雜思,認認真真和太子商議政事。


    霍長淵來的時候,太監將他攔住“靖勇侯留步,工部尚書還在裏麵和殿下議事,靖勇侯需得等一等。”


    “這是自然,多謝公公提醒。”霍長淵無有不應。無論是尚書還是太子,哪一個都不是他能怠慢的,霍長淵隻能在外麵等著。


    不一會又進來兩個東宮屬臣,他們是給太子送卷宗的,此刻也隻能侯在一邊等著。幹等著無聊,太監又站得遠,這兩個文臣相識,不由低聲交談起來。


    其中一個人問道“我方才出來的時候,瞧見太子殿下案前的糕點模樣稀奇,以前並沒有見過。尚膳監的公公又想出了新花樣嗎?”


    另一人搖頭,說“尚膳監送吃食的時辰都是定的,太子嚴謹,怎麽會在理政期間叫人來送點心?下午並不曾見過尚膳監的人,倒是申時,太子妃來過。”


    屬臣驚訝“太子妃竟然親自給殿下送點心?”


    “這有什麽稀奇的。”另一人這幾日被太子叫來問了好多次話,對文華殿的了解也多一些。他說“不隻是點心,太子殿下從衣食到茶水,都是獨一份的,並不和其他人吃公膳。”


    屬臣發出了由衷的羨慕的歎息,他們下午留在皇城裏辦公,中午並不回家,而是統一由光祿寺供餐。光祿寺做飯……唉,京師相傳有十可笑,光祿寺茶湯榮幸居其一。


    偏偏不吃還不行,顯然大人物們也覺得難吃,皇帝有貼身的太監單獨做膳,也就是“內皰”尚膳監,而內閣諸位閣老可以開私灶。然而他們這些普通文官沒有此等神通,隻能跟著眾人吃大鍋飯。


    中午的時候太子殿下沒多吃,別說太子,屬臣也吃不下。屬臣瞧見太子殿下有加餐的時候就很羨慕,他以為是尚膳監的公公們貼心,現在一問才知,竟然並不是太監們送來的,而是太子妃。


    屬官更心酸了,心想他還不如不問。另一人對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理解,拍了拍他的肩膀,誠心勸道“別羨慕了,我等羨慕不來,還是好好辦差,晚上去酒樓吃吧。”


    屬官歎氣,隻能寄希望於散衙後好好吃一頓。他見霍長淵也在,便和霍長淵打了聲招呼“靖勇侯,你也在。”


    “是,臣有事要與太子殿下稟報。”


    屬官點點頭,他們一文一武,一清流一勳貴,並沒有什麽交集,見麵打聲招呼就已經是極限。好在沒過多久工部尚書出來了,他和霍長淵相互拱了拱手,霍長淵便肅容進入文華殿。


    剛才那兩個屬官談話,霍長淵並沒有專程聽,但是同出一室,總是不免灌了一耳朵。他進殿後給李承璟行禮,起來時眼睛下意識地找形狀新奇的糕點。


    他果真在案旁看到了。看碟子大小,這些糕點已經用過,隻剩下寥寥幾枚。霍長淵一眼就認出,那是程瑜瑾的手筆。


    他最開始和程瑜瑾訂婚,之後又娶了程瑜墨,和宜春侯府走動很頻繁,對程家的事多少也知道。他在程老夫人那裏見過幾碟極其精致的點心,那時候他和程瑜瑾還沒退婚,對方的嬤嬤非常驕傲地說,這是大姑娘親手做的。


    此刻太子案前的糕點,和當初如出一轍。倒並不說是糕點模樣雷同,而是那種典雅精致的風格,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是霍長淵分明聽程家人說過,程瑜瑾並不常動手。如同她極擅女紅,她也很擅長廚藝,可是很少親自下手,外人能見到的次數寥寥。


    霍長淵忍不住想,不是說她很少動手嗎,為什麽聽那些東宮屬臣的話音,這幾天太子的餐後點心全部是程瑜瑾送來的?


    外人和夫婿之間,差別竟然這樣大。霍長淵覺得不可思議,程瑜瑾那樣薄涼的性子,婚後竟然這般細心體貼,簡直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霍長淵一時間心神複雜,這時上首傳來李承璟的聲音,霍長淵連忙屏息凝神,不敢再發散。


    等天微微暗下來時,也到了散衙的時辰。霍長淵因為下午在文華殿看到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莫名煩躁,沒有心思去和同僚喝酒,便推掉應酬,獨自牽馬回家。


    他剛剛進府,侯在門口的婆子就迎上來,一疊聲說道“侯爺哎,您可算回來了!今日表小姐來了,老夫人本來十分高興,但是卻不知道怎麽礙了夫人的眼。現在上房裏夫人正和老夫人鬧呢,您快去瞧瞧吧!”


    程瑜墨和母親吵起來了?她為什麽如此能鬧騰?霍長淵下意識地皺起眉,用力一掀袍子,快步向上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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