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從小到大很少生病,沒想到這一病,倒是來勢洶洶。發燒雖然已經控製住,但是連續幾天額頭都是燙的,整個人也昏昏沉沉。


    大冬天在河水裏泡了那麽久到底不是說笑的,程瑜瑾精神怏怏,做什麽都提不起勁。院子裏的下人不敢打攪程瑜瑾養病,說話走路都刻意放輕,宅院裏安靜的落一根羽毛都能聽到。


    過了七八日,程瑜瑾的精神慢慢變好,院子裏的人才隨之活泛起來。


    程瑜瑾這幾天生病,吃什麽都沒胃口,杜若連翹兩個丫鬟和小廚房變著法逗程瑜瑾開心,菜肴也一日一變,想法設法讓她多吃些。今日程瑜瑾一起來覺得神清氣爽,連成日困乏的身體也輕鬆許多,仿佛甩掉了什麽無形累贅。丫鬟們察覺到程瑜瑾的變化,喜不自勝,小廚房更是一個時辰送來一碟吃食,恨不得將程瑜瑾前幾天落下的飯全補齊了。


    程瑜瑾抱著湯婆子,倚在羅漢床上舀杏仁薏米粥喝。這不知道是她今天的第幾頓飯,反正飯量也不大,程瑜瑾就一邊喝粥,一邊讓丫鬟給她說新鮮事聽。


    她連著七八天不問世事,她不主動派人出去,外麵的人就聯係不到她,倒是與世無爭,能清清靜靜地養病。最開始是程瑜瑾精力不足,後來是懶得管。她好幾天都沒見著程元璟,他不來,程瑜瑾也不問,一心一意養病混日子。


    說是養病,其實程瑜瑾這幾天過的非常舒心。宅院裏所有人都圍著她轉,想吃什麽隻消說一聲,隔一會小廚房就將東西送來了,她不需要和任何自己不喜歡的人打交道,不需要打起精神應付長輩訪客,想做什麽事也不需要和其他人報備。


    這在她過往的人生中絕無僅有。她在程家雖然有獨立的院落,可是一舉一動基本沒有秘密。她是過繼長女,沒有親生母親為她擋開釘子,也不敢像女兒和母親撒嬌那樣,肆無忌憚地跟慶福要東要西,程老夫人和慶福郡主給她安排的人手,程瑜瑾明知道是眼線,也隻能收下,還要安置在要緊位置。


    她能信得過的,唯有身邊兩個跟了她十來年的貼身丫鬟。其實杜若連翹原先也不是她的人,隻不過時間長了,心就向著她了。


    無論程瑜瑾到底怎麽樣了,隻要有一口氣在,就得應付心思各異的兄弟姐妹,要去和慶福郡主和程老夫人謝恩,一不小心,還會成為阮氏攻擊慶福郡主的筏子,總之極其糟心。程瑜瑾這些年,根本不敢生病。


    但是在程元璟私宅的這幾天,她終於感受到什麽才叫圍成一個鐵桶。這些人手自然是程元璟的人,但是程元璟不在,一切都是程瑜瑾說了算。程瑜瑾難得有如此舒心的日子,這次養病,也養的非常投入。


    手裏的粥在攪拌下變得溫熱,剛剛適合入口,程瑜瑾舀了顆杏仁,一邊喝粥一邊聽丫鬟說話。丫鬟故意說笑話逗程瑜瑾開心,程瑜瑾沒忍住,掩唇輕輕笑了笑。丫鬟大喜過望,正要繼續加把勁,外麵忽然傳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放鞭炮的聲音不小,屋裏的人都被嚇了一跳,就連程瑜瑾也放下碗朝外望去。院外管事的一個白淨男子十分生氣,他聲音尖利,嚷嚷道“正月都快過完了,是誰在外麵放炮?一驚一乍的,打擾了姑娘養病,你們誰擔當的起?”


    這個人做普通男子打扮,程瑜瑾也不往深處想,可是此刻他一開口,便是濃濃的宮廷腔。程瑜瑾假裝不知道,問“外麵怎麽了?”


    “不知道,可能是哪家有喜事吧。”杜若也不清楚。


    程瑜瑾卻覺得不像“我聽似乎不止是一家放鞭炮。今兒又不是什麽黃道吉日,不至於這麽多人一起辦喜事。”


    程瑜瑾說著喚連翹過來,吩咐道“你去外麵看看,瞧瞧發生什麽事了。”


    “是。”


    連翹領命離開,程瑜瑾以為這就是一個來回的事,結果過了許久,連翹才回來。


    她回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難以形容。說驚訝吧不盡是,說恍惚吧,裏麵仿佛又摻雜著巨大的歡喜。


    到底怎麽了?


    程瑜瑾這樣想著,便問了出來“怎麽了,我看你快連話都不會說了。”


    連翹沒有貧嘴,她湊到程瑜瑾身邊,眉宇間跳動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姑娘,這回可真不怪奴婢少見多怪,外麵發生了兩樁大事!”


    “嗯?”


    “失蹤十四年的太子殿下,剛剛找到了!聖上大喜,大赦天下,下旨免今年全年賦稅。”


    程瑜瑾還真驚了一下,竟然是這件事,怪不得外麵的百姓放鞭炮慶祝。程瑜瑾一時失神,微不可聞地喃喃“這麽快?”


    這話仔細論起來犯忌諱,皇太子流落民間,十四年不知所蹤,一朝被找回來乃是天大的喜事,合該普天同慶。她倒不是說太子被找回來的太早,而是,她以為程元璟會再等一段時間。


    畢竟,程元璟昨天還派人來問過她的病情,一夜之間這個人就消失了,太過突兀了。


    當然,他現在不再是程元璟,應當稱呼他的真名,李承璟。


    連翹興奮的臉都紅了,她故意卡了個要緊的點,然而憋了許久,都沒等到程瑜瑾繼續追問。連翹十分失望,道“姑娘,您怎麽不問太子殿下是誰呢?”


    “能是誰啊。”程瑜瑾也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連翹,“皇太子名李承璟,乃宮中嫡長皇子,還能是誰?”


    其實若麵前換一個人,或者連翹知道的再多些,就能發現程瑜瑾說太子名諱時毫不猶豫,似乎早就知道了。太子真名要避諱,而且他失蹤了十四年,程瑜瑾一個深閨女子,怎麽可能想都不想,對太子的名字脫口而出。


    然而連翹並不懂這些,她被堵了一下,發現程瑜瑾說的話竟然完全無法反駁。連翹放棄繼續賣關子,而是忙不迭將聽到的八卦分享給眾人“姑娘,你猜太子在哪兒找到的?”


    程瑜瑾突然生出一種預感,而同時,連翹也忍不住將答案說了出來“正是我們府九爺呢!”


    程瑜瑾失神,就連向來古井無波的杜若聽到都狠狠吃了一驚,良久緩不過神來“這這是怎麽回事?”


    “是我們在香積寺那次,陛下在花園巧遇靖勇侯和二姑奶奶,發現二姑奶奶的娘家人,也就是九爺看著眼熟。皇上回去一查,發現竟然是走失的太子。皇上後來私下見九爺,詢問九爺小時候的事,還有這些年的經曆。九爺走失時還小,不大記事,隻記得下雨迷路,再醒來時被一位好心的婦人收留。婦人見太子孤身一人,無依無靠,便收為義子,當做親生兒子對待,之後那位婦人隨著夫婿搬入京城,太子也跟著進京,記在宜春侯府程家名下,成了程家第九子。”


    連翹說話像倒豆子一般,劈裏啪啦其他人根本插不上話,可見是真的憋狠了。察覺到程瑜瑾表情變化,連翹用力點頭,印證程瑜瑾想的不錯“沒錯,那個好心的婦人正是老侯爺的外室小薛氏。哦,現在已經不是外室了,聽說侯府已經將小薛氏抬為貴妾,可以埋在老侯爺身邊。”


    程老夫人何其仇視小薛氏,然而這才片刻的功夫,態度就天翻地覆。程瑜瑾懶得理會上一輩的爛賬,她發現如今真正的走勢,和她在夢裏看到的前世完全不同!


    至少前世她非常確定,九叔程元璟在外地不小心染病去世,太子殿下是從民間被暗探找回來的。


    現在,為什麽不一樣了?


    程瑜瑾最開始還懶洋洋的,現在已經坐直了,態度極其認真“連翹,你將你聽到的,從頭到尾詳細說一遍。”


    連翹見程瑜瑾神情嚴肅,也不敢大意,連忙按順序全說了一遍。程瑜瑾仔細地聽,遇到模糊的地方就發問,到最後,她已經大概理明白這樁離奇的太子失蹤記。


    前半部分和程元璟的經曆完全一樣,隻不過太子號稱年紀小不記事,當年發生了什麽已經全忘記了。他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存疑,甚至程瑜瑾覺得他就是在睜眼說瞎話,看他的表現,分明記得一清二楚。


    之後在香積寺發生分叉,皇帝在花園遇到了霍長淵,出於關心臣子多問了兩句,偶然發現侯夫人程瑜墨的娘家人看著有些眼熟。皇帝回去後想了又想,暗暗派人去查,發現種種蹤跡表明,這正是走失多年的太子。


    霍長淵這顆棋子委實盡職盡責,兩輩子都被利用的徹徹底底。


    朝廷尋找多年的皇太子,竟然一直住在京城,還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考中了進士,入仕做官,功績斐然。這簡直比民間戲折子還離奇曲折,十分富有傳奇色彩,百姓對此津津樂道,半天的功夫已經傳遍了。


    程瑜瑾反複琢磨兩世的不同之處,發現所有軌跡在香積寺時還是相同的,隻不過前世她沒有被翟延霖引到花園,沒能目睹這場皇帝和太子親自出演的“偶遇”。


    之後的事情就不一樣了,前世香積寺後,程元璟接到調令,到外地上任,就再也沒有回來。又過了半年,皇帝派出去的暗探根據蛛絲馬跡,找到了失蹤多年的太子殿下。


    而這一世,程元璟在香積寺之後也出門了,隻不過理由用的是訪友,並非調令。可能是這父子二人產生些許分歧,所以選了一個模糊而居中的理由。按道理,程元璟應當就此淡出京城眾人視線,可是他在初二那天,一身風霜地出現在程家門口。


    再然後,便是他在上元節救她出來。緊接著,皇帝宣告天下,說太子就是程元璟。


    程瑜瑾想到這裏怔了許久,長長歎息。若是非要比較,顯然這一世太子的出場要耀眼的多,科舉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太子能在無人得知的情況下高中進士,顯然十分得百姓,尤其是讀書人好感。而他為官幾年,表現亦可圈可點,又為他贏得了巨大聲譽。這可比前世不聲不響被暗探找回來強多了。


    當然了,他贏得了天下人的好感,顯而易見就得犧牲些其他,比如,楊家的感官。現在,恐怕宮裏的楊太後心情不會美妙。


    但是他們本身就是仇敵,太子和楊家的立場一開始就注定了他們之間隻能活一個。被敵人一般討厭和非常討厭,其實沒什麽差別。相比於李承璟從這次運作中收獲到的民心,楊家的態度,簡直不值一提。


    程瑜瑾長歎,無論如何,都要恭喜他得償所願。眼睜睜看著一個傳奇的誕生,和前世偶然瞥見的吉光片羽,果然不能相提並論。


    連翹見程瑜瑾先是驚訝,然後變得嚴肅,沉思片刻後,似歎似喜,長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連翹靜靜站著,沒有打攪,她突然想到大姑娘聽到失蹤的太子是九叔時,一點都不驚訝,反而是意外,仿佛這一切不該是這樣。


    連翹不由想起程老侯爺還在世時,程瑜瑾曾偷偷跳進程老侯爺的窗子偷聽老侯爺和九爺說話,是不是,大姑娘早就知道了什麽呢……連翹想到這裏連忙打住,不敢再深思下去。


    程瑜瑾想完之後,突然想到程瑜墨可真是好命,這輩子太子承認了程家,想必程瑜墨之後的日子又可以過得非常舒心。她還真是好運氣。


    不過利都是相互的,程瑜瑾日後也能享受到太子帶來的紅利,她也是既得利益者,倒不至於眼紅程瑜墨。


    連翹見程瑜瑾將太子殿下的經曆詳詳細細地扒了一遍後,又低頭去喝粥。連翹剛才故意隱瞞了一個超級八卦,她憋了許久,見程瑜瑾沒有再問的意思,隻能委屈地自爆“姑娘,奴婢剛才說帶回來兩個消息,您就一點都不關心第二個嗎?”


    “啊?”程瑜瑾十分意外,“以你的性子,竟然能憋這麽久?我還以為沒事了。”


    連翹露出一種委屈卻又帶著得意的複雜表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你不問一定會後悔”的濃重暗示,程瑜瑾隻好捧場,問“還有什麽事?”


    程瑜瑾說完,又低頭去攪杏仁。連翹看了簡直頭疼,她不無牙疼地想,今天到底是誰熬了這碗杏仁粥,姑娘就這樣喜歡喝嗎?


    但是連翹的興奮還是壓過了所有,她興衝衝地說“姑娘,跟著大赦天下免賦稅的,還有一道賜婚旨意!兩道聖旨一起出宮,幾大城門旁邊告示貼的到處都是,聖上賜您為太子妃,擇日完婚。”


    連翹說完,杜若明顯倒吸一口涼氣。連翹對這個效果十分滿意,眼巴巴盯著程瑜瑾,期待著程瑜瑾的反應。


    然而程瑜瑾反應卻十分平淡,她“哦”了一聲,將有些涼了的粥送入嘴裏。她心想,果然程元璟,哦不,李承璟恢複身份後,就要選太子妃了啊。楊家似乎沒有適齡的姑娘,但是備選的公侯小姐還有很多,朝中清流官員家也有的是女兒,不知道李承璟選了誰……


    程瑜瑾都沒意識到她其實很討厭這個話題,連帶著注意力不集中,就沒有及時捕捉到關鍵詞。片刻後,她猛地意識到不對。


    等等,她剛才聽到了什麽?


    程瑜瑾突然咳嗽了出來,米粒卡到氣管裏,咳得她眼淚都出來了。程瑜瑾卻根本沒時間理會,她抓住連翹,在咳嗽的間隙艱難問道“你說誰?皇帝給誰賜婚?”


    聽熱鬧猛不防聽到自己身上,這可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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