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延霖聽到這句話, 狠狠一怔。翟老夫人仿佛想起什麽事一樣, 突然高興起來, 興高采烈地說:“對啊,她來當慶哥兒的母親正好,我以前怎麽沒想起她呢!”


    翟老夫人越想越覺得可行,程瑜瑾出身侯門,嫡母是慶福郡主, 身份十分體麵高貴, 這樣的出身, 給國公府做原配正妻也是使得的。雖然程瑜瑾是過繼的, 不算正經皇家血脈,可是程元賢的侯位做不得假,而程瑜瑾還是從小按照嫡長女的標準培養起來的, 無論是接人待物還是管家算賬,都是一把好手。


    這樣想著,翟老夫人隱約記起來前段時間, 程家給皇帝賀壽, 送了扇屏風,十分得聖心, 宮裏還特意來了嘉獎旨意。那扇屏風主針的人, 似乎就是程瑜瑾。


    翟老夫人自己都驚訝了,蔡國公府情況特殊,她原本以為挑一個合適的繼室人選難上加難,沒想到, 竟然還真有一個完全符合的。程瑜瑾身份高貴,素有孝名,這樣的人不會辱沒了國公府的門第,拿出去也撐得起蔡國公夫人的排麵。除此之外她還十分溫柔懂事,賢惠孝順,能管好國公府這一大家子,最重要的是,她能管住翟慶,日後會是個好繼母。


    翟老夫人越想越覺得好,於是用商量的口吻和翟延霖說:“國公,你覺得怎麽樣?程家大姑娘身份、性情都合適,你要忙外麵的事,沒時間管慶哥兒,而我年紀越來越大,精力不濟,有時候盯不過來。程家大姑娘年輕,腹有詩書,有耐心,讓她來照顧慶兒剛剛好。”


    翟延霖終於知道剛才自己一閃念而去的想法是什麽了。他已到中年,經曆了許多起落,早已不像少年人那樣情感豐富,喜怒隨心。他的心境宛如一灘死水,可是這一刻,翟延霖仿佛被母親戳破了心思般,難得生出些尷尬羞赧來:“全由母親決定。隻要母親覺得她好,兒子別無二話。”


    翟老夫人聽到有些驚訝,翟延霖很少提起女人,就算是慶哥兒母親,和他做了多年夫妻,還給國公府生下一個兒子,翟老夫人也從沒聽翟延霖誇過發妻一句好。可是今日,翟延霖竟然一反常態,順著她的話承認程瑜瑾出色。


    翟老夫人再一想也就明白了,是了,今日翟延霖去宜春侯府應酬,他是見過程家大小姐的。這樣看來,翟延霖是很滿意程大姑娘本人了。


    娶媳婦最主要是為了照顧翟慶,難得兒子也喜歡,簡直皆大歡喜。翟老夫人十分滿意,絮絮說道:“我早就聽說過宜春侯府有一個大姑娘,為人處世十分妥帖,但是那時候我聽一句也就罷了,並沒往心裏去。程家雖然這些年越來越沒落,但畢竟還是個侯府,爵位還能傳承一代,正好落在程大姑娘的父親頭上。等程家大爺襲爵後,她變成了侯爺千金,身份更貴重一成。因為這回事,我從來沒考慮過程家,二姑娘日後不會留在侯府,犯不著,大姑娘呢德才兼備,許多夫人私底下都將她視為兒媳。若是和她們搶人,麻煩不說,也未必討得著。”


    現在屋子裏沒人,翟老夫人便說了真心話,並不是他們沒想起程瑜瑾,而是壓根沒考慮過。程瑜瑾曾經多出名啊,身份家世模樣能力樣樣不差,這樣的人根本不愁嫁,公侯門第都任她挑,哪裏看得上來蔡國公府當填房後娘。因為心裏明白自家情況,翟老夫人壓根也不上前討嫌。


    翟延霖聽到這番話有點不舒服,可是他也得承認,頭婚和二婚差太多了,即便是男子,娶繼室的時候,對女方的條件各方麵都要下跌許多。翟延霖這些年在朝中發展極好,權勢的增長補全了他年齡上的劣勢,但是離隨意挑選京師數一數二的名媛閨秀,還是有點距離的。


    尤其是,翟延霖還有一個六歲的兒子。


    翟延霖沒接話,翟老夫人倒是勾起許多回憶一般,和翟延霖講起陳年舊事來:“要是以前,我壓根提都不提,省得自討沒趣。程家那個老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的心大著呢。當年當閨秀的時候她就不安分,後來薛家出事,她走了大運,撿漏嫁入侯府。她卯著勁和別人爭,結果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出息,反倒是到了第三代,養出來一個極出挑的孫女。她一心指望著將孫女嫁入高門,好好賣個高價,怎麽舍得讓孫女當繼室,斷了日後的富貴路。要不是大姑娘被退親,名聲受損,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恐怕現在眼睛還長在頭頂呢。”


    這正是翟延霖最關心的事。上一輩如何翟延霖懶得管,可是他非常想知道,程瑜瑾為什麽會被退婚:“母親,您可知程大姑娘退婚一事是否另有隱情?她曾經的未婚夫是誰,為什麽會退婚?”


    這個翟老夫人還真知道,她說:“還不是因為霍家。說來也可笑,程大姑娘和霍侯爺因救命之恩而訂婚,最後霍家卻說,當初認錯人了,應當訂二小姐才是。你瞧瞧,他們辦的叫什麽事。”


    翟延霖驚訝,忍不住問:“霍家?可是去年立了軍功,得聖恩承襲夫爵的靖勇侯霍長淵?”


    “就是他。”翟老夫人點頭道,“本來郎才女貌,千裏姻緣一線牽,是樁頂搭配的姻緣。誰能知道,霍侯爺竟然幹出這種事,退了姐姐訂妹妹。她們倆本來就是雙胞胎,認錯了倒也正常,可是好端端的姑娘家,名聲就這樣被毀了,我這個外人聽著都氣不過。”


    翟延霖簡直說不出話來,他瞠目良久,歎道:“霍長淵功夫不錯,領兵也有章法,本來我很看好這個後輩,沒想到,他私事竟然處理的這樣亂。婚約都說退就退,遑論其他呢?這樣的人,豈堪大用。”


    朝堂上的事翟老夫人不懂,不過看翟延霖的態度,朝廷對這種不守契約的行為也十分不喜。翟延霖慢慢想明白今日的事,驚道:“那就是說,霍長淵日後要娶的是程家二小姐?程二姑娘代替了姐姐的婚約?”


    “對啊。”翟老夫人不屑,“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也虧程老太太能做出來,她哪有當長輩的樣,我都替她臊得慌。”


    翟延霖明白了,怪不得白天程瑜墨看著輕鬆快意,怪不得程瑜瑾看到程瑜墨臉色不好,他隻當姐妹置氣,原來,裏麵還有這種糾葛。


    翟延霖頓時理解了程瑜瑾的態度,此刻再回想她的言行舉止,翟延霖心中充滿了憐惜。被未婚夫退婚,還被妹妹頂替婚約,難怪她說話刺程二小姐。


    原來讓程瑜瑾做繼室是屈才,現在程瑜瑾被退婚,能嫁進來當國公夫人,反倒是程瑜瑾的造化了。翟延霖知道這樁婚事基本已經成了,他除了有個不聽話的兒子,其他條件都十分高,他並不缺繼夫人,而程瑜瑾卻未必能再找到和國公夫人一樣好的婚事。


    翟延霖突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今天出門時隻當平平無奇,卻不想百轉千回,甚至可能要影響他的後半生。他先見到了二小姐,本以為程瑜瑾不過沽名釣譽,古板無趣,可是隨後見到了真人大出所料,接下來程瑜瑾的每一樁事每一句話都讓他意外,而現在,這個迷一樣的女子就要成為他的新妻子了。


    這個認知讓翟延霖發自內心地生出歡喜來,翟延霖此刻才知道,原來,他對程瑜瑾的好感已經這麽高。但是翟延霖習慣了掌握主動權,隻有女人為了他要死要活,斷沒有他低頭討好女人。翟延霖不動聲色地壓住了喜意,說:“我對繼室沒有要求,唯有一點,守本分,懂大體,好生照顧翟慶,不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就夠了。”


    翟老夫人點頭,深以為然:“正是呢。日後的爵位是慶哥兒的,如果她本本分分的,將慶哥兒教養成材,以後多給她的兒子分些家產也無不可。怕的就是她被富貴迷了眼,動起和慶哥兒爭奪爵位的念頭。”


    翟延霖皺眉,道:“我看程大姑娘眼神清明,胸有城府,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淺視。她不會做這種事的。”


    翟老夫人瞧了翟延霖一眼,想說什麽,又咽下去了。兒子畢竟大了,有些話翟老夫人這個母親也不好說。就比如剛才這句話,翟老夫人就覺得未必,這還沒進門呢,翟延霖便擲地有聲地向著程大姑娘,等日後嫁進來,朝夕相處著,整日眼裏見著嬌妻美人,翟延霖還能記得起翟慶?


    恐怕夠嗆。


    這些話翟老夫人沒有直說,現在擺明了是兒子中意,她說太多了反而討嫌,等翟延霖這股新鮮勁過去,她再慢慢勸導也不遲。翟老夫人不再提這個話茬,轉而說:“國公,既然你對程家有意,那過幾天霍家下聘的時候,你最好去程家露個麵。”


    “什麽?”翟延霖又震驚了,“程老侯爺今天才七七,程二姑娘即便是孫女,也不能今年便出嫁吧?”


    翟老夫人搖搖頭,不置可否,而是說:“靖勇侯年紀不小了,著急子嗣,二菇娘趁著熱孝出嫁,也不奇怪。”


    翟延霖頓了頓,問:“那程大姑娘怎麽辦?”


    翟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所以我說,程大姑娘能嫁入我們家,才是造化呀。”


    翟延霖懂了,他張了張嘴,一時竟然不知該怎麽說:“程老夫人……也未免太著急了。還在孝期內,先不說熱孝成婚妥不妥當,單說程大姑娘,即便私下定親也來不及走六禮,若二姑娘先出閣,大姑娘顏麵上怎麽過的去?”


    就是顏麵無光啊,翟老夫人耷拉著嘴角,懶得多說。她道:“程家倒是找了個好聽的名頭,說祖父倚重,讓大姑娘替祖父守孝。這話真假我們不必去辨認,反正程家這樣說,我們就這樣信。反正一年結束之後,程瑜瑾能得孝名,程家兩個姑娘都能好好嫁人,我們若是娶程瑜瑾回來,麵子上也好看。大家各得其利,有些事情,也就沒必要執著於真假了。”


    道理確實如此,貴族中多得是心照不宣的場麵話。即便京城眾府都知道程瑜瑾是因為什麽才耽誤一年,隻要沒人說穿,麵子上好看,這件事就能圓圓滿滿地揭過去。翟延霖見過許多類似的事情,若是從前,他聽到後問都懶得問,但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起程瑜瑾,內心總是覺得憤憤不平。


    那樣一個美人,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憑什麽受這等折辱?但是翟延霖也隻是想想罷了,若是為了一個女子和靖勇侯府交惡,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先不說程瑜瑾現在和翟家沒有關係,就算程瑜瑾交換了庚帖,嫁入蔡國公府,翟延霖也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影響自己在朝堂上的外交應酬。


    所以翟延霖隻是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了。既如此,等霍家下聘那天,我再去宜春侯府走一趟吧。”


    果然,程老侯爺七七過後,霍家很快便送來了聘禮。程瑜墨出嫁的日子,也一下子逼在眼前了。


    程老夫人的屋子裏,滿滿當當坐了一屋人。此時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阮氏終於找到機會,和程老夫人提起嫁妝的事情。


    “……娘,墨兒要去的畢竟是侯府,她年紀輕,一過門就是侯夫人,若是嫁妝不夠份量,如何收服靖勇侯府眾人?又如何堵住京城悠悠眾口?娘,霍家光聘禮都送來三千兩呢,我們若是陪嫁的少了,豈不是讓靖勇侯府看輕?”


    今日霍家抬聘禮時引來許多人圍觀,大小丫鬟都圍在主院回廊上,每一樁每一樣都在眾人眼睛裏抬進來,東西值不值錢,用不用心,根本瞞不過眾人的眼睛。霍薛氏是極要麵子的人,聘禮每一樣都做足了場麵,阮氏和程瑜墨臉上有光,極為得意。但是外人一走,她們便急忙忙來找程老夫人商量嫁妝的事。


    霍家聘禮給的光鮮,程瑜墨若是陪嫁露怯,豈不是讓全京城的人恥笑?原本程老侯爺臨走前給程瑜墨兩千兩嫁妝,算上公中出的,阮氏對這個數量非常滿意,但是現在,阮氏的心思又活動起來。


    公中錢就這麽多,若是程瑜墨要的少了,那剩下的肯定多在大房身上。大房程恩寶還小,娶婦是十來年後的事情,程瑜瑾日後的婚事指不定是什麽水平呢,不如將她的份例先挪給程瑜墨,等一年以後,再補回去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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