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話,太後娘娘的確是感染了風寒,本來是沒什麽的,可太醫說因著舊疾未清,兼之風寒是因淋雨而起,太後娘娘便有些肺熱的症狀,輾轉反複,這才咳嗽不止。”


    我顧不得與她多說,忙揮開眾人便衝進了內殿。一排排的宮女太監眼見是我來,紛紛讓開了道路。我一氣跑到了姨母寢殿前,待要開口相喚,一個熟悉到令我心酸不已的身影卻驀然撞入眼簾。


    允禎靜靜地在姨母榻前侍立著,側影如削,容顏靜默,在聽到門口的動靜扭頭望來時與我目光驟然相對,淡淡的哀色頓時湧現。他怔怔走近了一步,正要開口,我已搶先一步走到他身前,屈膝福了一福,微笑道:“宓兒見過王爺。”


    他身子微震,目中哀色猶存,臉上卻慢慢浮上了一抹輕飄的笑意,偏過了臉去,他微微點頭,“公主可也是來探望母後?”


    我雙手交合著攏在腰腹,隻微微頷首便繞過他走到了姨母榻旁。點綴著明紅色繁繡牡丹的紫色雲錦衾下,隱約露出姨母半隻手掌。我在榻側跪下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輕喊了聲:“姨娘。”


    姨母正闔了眼靜靜躺在榻上,緊緊闔著的雙眼,微微蹙起的眉頭,還有那張因過分用力地抿著已然泛白的嘴唇。輕輕淺淺地呼吸,靠的近了,隻覺她呼出來的氣息也是灼熱地很,令人不適。


    聞聽我喚她,她眉頭輕輕蹙了蹙,慢慢睜開了雙眼。“宓兒?”她眼見果真是我,臉上神色微漾,眼中逐漸有歡喜的情緒流轉開來。“何時回來的?”


    “剛剛回京。”我輕聲道,略略緊了緊姨母的手掌,“宓兒……去拜祭了娘親。”


    姨母微微點頭,掙紮著便要坐起身子,我忙起身跟蔻兒一起將她扶了起來,在背後墊上錦墊。姨母沉聲咳嗽了幾聲,抓著我的手,很是自嘲地笑了笑。“真是老了,不過淋了點雨,這身子便要作反了。”


    姨母好端端地在宮中,怎麽會淋到雨的呢?我很是不解,抬頭望了蔻兒一眼,蔻兒一臉無奈,望著我隻搖了搖頭,我隻得轉向姨母道:“這一屋子的奴才也太疏忽了,怎麽竟能讓姨母淋著雨呢!”


    姨母輕輕笑了笑,轉開臉去,跟著目光便漸漸飄遠,透過銷金窗紗投向了那廣淼的夜空,不知落向了何處。


    隔得這樣近地仔細看著姨母,一貫烏亮照人的長發已然夾雜了銀絲縷縷,眼角眉梢也已可見淡淡的刻痕,隨著眼角旖旎的弧度或上揚,或下滑。卸下了所有華麗繁複的妝扮,靜靜靠坐著的她不再是母儀天下,高高在上的楚朝皇太後,現下在我眼中,她便隻是一個普通的婦人,是我喊了十幾年姨母的——我的生母。


    絕憐高處多風雨,莫爭瓊樓最上層。


    心中的傷感如潮水般湧來,我趴下身子輕輕地伏在姨母的膝頭,任她溫軟的掌心自我頭發上緩緩撫過,一下,一下,我喃喃低語:“姨娘,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姨母撫摸著我頂心發絲的手掌微微一滯,歎道:“宓兒,姨母欠你的,真的太多了。”


    我仰頭望她,瘦削的下顎連著頸項,那樣纖細而優美的弧度。我輕聲道:“可否請姨娘屏退左右,宓兒有些體己話兒想和姨娘說。”


    姨母一怔,但很快擺了擺手,“都下去罷。”


    屋中侍立著的人忙忙都行了一禮魚貫著出去了,允禎一直微垂著頭,聞言略略走近了一步,“母後,兒臣告退。”


    姨母歎了口氣,“允禎,你……”


    “母後?”允禎一臉不解。


    姨母似乎頗為猶疑,半晌方側身自枕下摸了摸,摸出一方月白色的雪錦帕子。她將那帕子托在手中緩緩展開,一叢妃紅色的芍藥花便赫然映入眼簾。枝繁葉茂,紅豔欲滴,栩栩如生。然而仔細看去,那明豔的紅色卻也似乎有些微的落色,帕子的邊角也有略略的泛黃,這帕子明顯是多年前的故物了。


    “允禎,你在你母妃的遺物中,可有見過和這帕子相同的一條手帕?不過不是繡著殿春,是繡著一叢……一叢蓮花。”姨母望著允禎,輕聲問道。


    允禎走近榻前仔細看了看那方帕子,略略想了想,搖頭道:“回母後的話,兒臣並不曾見過。當年母妃過世後,父皇曾下旨將母妃的遺物都一並燒去了,所以……”


    “嗯。”姨母淡淡地應了聲,然而盡管聲音平淡無波,然而我仍是清楚地聽出了那聲音中隱隱含著的失意。


    “母後……?”允禎一臉不解,又不知哪裏出了問題,隻得怔怔地躬身立在榻前。


    “沒事了,”姨母忽而向著允禎輕笑道,“你也回去罷,你那落霞殿仍是為你留著呢,內中物品擺設都不曾折損變動,你長途跋涉,今晚就早點休息罷。”


    允禎望了望姨母,眼見她果真一臉笑意,然而那雙深邃透亮的雙眸中卻怎樣也辨不出一絲兒笑意。他有些躑躅,但一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目光輾轉落在了我身上,我忙扭過了臉去,不敢與他目光相對。隱隱聽他歎了口氣,低聲道:“那兒臣便告退了,兒臣明晨再來探望母後,母後聖安。”


    我耳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了,終至消失於廊下,這才轉過臉來望向姨母。這一望,卻驀地發現姨母望著允禎離去的方向,眼角處竟然隱隱的一點潤濕,在這燭光大亮的寢殿裏,那點潤濕便如深夜庭院中的那一點晶瑩,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哀愁與憂傷。


    “姨娘……”我不由怔忡了起來,輕聲喚她。在她轉過臉來看著我時,鼓足了勇氣開口問道:“您和靜妃娘娘之間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何您要如此自苦呢?”


    姨母黛眉微挑,“自苦?”


    既然話已至此,我便盡管說出心中所想了,我歎道:“雖然品秋姑姑說當年靜妃娘娘對姨母很是照顧,可是姨母卻似乎並不領情,可宓兒總覺得,姨母斷非這樣冷情之人,想來其中必有什麽誤會是品秋姑姑也不知道的罷。”


    姨母望著我,聞言淡淡笑道:“那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自然是向著我說話,我周萏是個怎樣的人,又哪裏用得著你來描摹。宓兒,你是我的親生孩兒,我都能舍得下將甫出生的你換給蘇承風,都能舍得將你遠嫁漠國,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我周萏舍不下的?殿春姊姊對我來說,也隻不過是……隻不過是……”姨母本是靜靜說著,然而言及此處卻驀地一頓,哽咽了起來。她很快察覺自己的失態,緊忙扭過了臉去,抬手捂住了口唇深深吸了一口氣。


    “殿春姊姊?”我訝然接口,望著姨母猝然失態的模樣,“殿春……是靜妃娘娘的閨名麽?”


    姨母輕輕點頭,“是她的小字。”


    我亦沉默了,對於姨母的話,她的態度,心中有太多糊塗不明,滿想著要問個清楚明白,可卻又潛意識不敢再問下去。隱隱覺得,這其間或有什麽是我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接受的隱情在裏麵,也許要比原來我與允祺竟是甫一出生便被偷龍轉鳳這件事更令我震驚。


    姨母從前是喜歡海棠的,可自靜妃娘娘過世之後突然地便喜歡芍藥了,而她從來都管芍藥叫做殿春,今日才知,殿春,原來竟是靜妃娘娘的小字。而姨母對於允禎的關懷照料,根本早已超出對一個過繼來的兒子的關愛,想來必也是承了靜妃娘娘不少的情意在裏頭罷?


    當年她與靜妃娘娘,究竟是出了怎樣的變故呢?


    我驀地想起姨母方才問起那塊帕子的事,忍不住道:“姨娘方才問起允禎那塊帕子,又是為了什麽緣由?”


    姨母微微猶疑,歎道:“隻是突然想起一件往事罷了。”她說著蹙了蹙眉,將那帕子重又珍而重之地塞回了枕下,這才轉向我幽幽道:“宓兒要跟我說什麽,現下不妨說罷。”


    作者有話要說:快憋出人命了!!!洛的肚子疼了好幾天了,要死人了>_各位親人千萬饒過我最近的頻繁溜差,淩晨還有一更,洛洛負荊請罪來了>_


    第四十三章 減盡荀衣昨日香(下)


    我猛然想起自己讓姨母屏退左右的初衷,忙忙收拾心情沉聲道:“宓兒有一事很是猶疑不定,茲事體大,必須得要請示姨母。”


    姨母一怔,“何事如此嚴重?”


    我猶疑著,不知怎樣開口,怎樣措辭才最為妥當,半晌低低道:“宓兒疑心爹爹他早已知道我與表哥被調換了身份的事。”


    我本以為姨母會很震驚於此事,未料姨母聞言卻隻是淡淡一笑,“這件事,我早已知道。”


    “什麽?”我不由得很是吃驚,“那姨母為何還縱容著爹爹他——”餘下的話我沒有說出口,因為盡管心中多番猜忌,可他終究是養育我十餘載的父親。


    姨母眼中淡淡的哀色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讓我心頭隱隱震動的疾厲。“我姊姊後心有一處緋紅色的胎記,約摸一指長短大小,允祺後背上也有這樣一處胎記,與我姊姊一般無二。”她淡淡道,“蘇承風可不是平庸之人,兩個同時出生的孩子,他怎會不起疑心?允祺長成後容貌肖似我姊姊,然而正因如此,與我倒也有了三分相像,可是宓兒你……”她說著伸手在我頰上輕輕撫了撫,歎道:“你的相貌與我年輕時可是至少像足了七分嗬!”


    “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何我會縱容蘇承風幫襯著允祺大肆清宮?”見我遲疑著點了點頭,姨母幽幽道:“蘇承風有野心,我早已看了出來,所以其實允祺說得不錯,當初我做主將你許給了允禎,當真是有我的私心,隻是並不是你當初猜測的那樣,為了允祺,所謀者大。我之所以沒有否認,也是為了怕允祺多想,何況那時我情知與你終身不得再見,不如便讓你恨著我也罷了,終究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你不住。”


    “允禎純孝,脾性溫潤,心無暇穢,這樣一個孩子卻偏偏生在了帝王之家。我能做到的都盡力為他做了,我隻是不想殿春姊姊在九泉之下為他不得安心,可我斷斷沒想到的是,讓允禎如此痛苦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女兒。”


    “而允祺雖本性純良,可個性卻過於偏執,凡事他一旦認定,便是九天神佛也不能扭轉了他去。允祺也屬意於你,我並非不知內情,隻是我私心以為允禎於你更為合適、般配,何況你與允禎是兩情相悅,更無道理舍他而就別人。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漠國使者求娶公主,竟指明要了你,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寧佑承,他若知道是他親手將你的命運逼得如此破碎動蕩,他隻怕餘生都要不得安寧了!”


    “整件事情,我沒有算錯一步,可卻唯獨錯漏了這一樁。不,不是錯漏,這樣陰差陽錯的事,若非你親口告訴我寧佑承尚在人世,我便是再機關算盡,也是斷斷想不到的。允禎受了拖累失幸於先皇,二皇子盛年無寵,老七年紀尚幼,允祺自然是儲君第一人選。允祺登基後不過兩月時間,便忙著肅清宮闈,先是誅殺了二皇子允祥,跟著又將老七流放去了那邊遠苦寒之地,老七身子一貫不好,隻怕也是凶多吉少。允祺從前雖然偏執暴躁,卻也不至於暴戾絕情,他這番大動作若非蘇承風從中鼓動挑唆,他便是有此心也斷不會有此手段。”


    “我一直冷眼旁觀,沒有插手,一來後宮不便幹政,二來……”姨母微微冷哼,“蘇承風倒也有點良心,他清理了老二和老七,卻惟獨沒有動允禎。這其中也許是顧忌董家的勢力一時半會鏟除不盡,但想來也有你的緣故的在裏頭罷。”


    我直至此刻方應了一句:“宓兒離開金陵之時,曾當麵求懇表哥無論如何要保允禎平安。表哥當時應承了,宓兒這才安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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