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賣身抵債,是秦論“以身相許”的換名詞,不動聲色的挑情。雲映綠木納的性子,哪裏會想這麽多。如果她聰明,可以輕巧地把這話扭解為秦論賣身進雲府做奴仆,拿他開涮一番,當然,秦公子那時會有別的話應對。可她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一下子就理解成了秦論給雲府做義子,好好孝敬自己的父母。


    秦論差點樂翻了,想不到這句話有這麽大的收獲。


    “女婿本來就是半個兒,那我以後就喚雲員外爹爹了。”他挑挑眉,俊容笑到抽搐。


    雲映綠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真是自投羅網。小臉紅得血象要破膚而出。


    “好了,這是後話,我們一會再聊,現在看病要緊。”秦論忍著笑,把她領進藥莊裏端的坐診室。


    坐診室裏幾張醫案,今天隻留下二張,其他全挪到了一邊,中間掛了兩道門簾,另置了一張睡榻。


    雲映綠一走進診室,情緒自動就正常了。


    “你怎麽呆在這裏?”竹青在一邊站著也罷了,這秦論也悠哉悠哉地在另一張醫案上坐下,挽起袖子,研著墨。


    “沒看到外麵站的都是女子嗎?”她擰擰眉,委婉地說道。


    秦論抬起眼,“你負責看病,我負責寫處方,這點小忙我還是能幫的。我一個開藥莊的,什麽病沒聽過,什麽病人沒見過,放心,我對她們沒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他兩眼灼灼發光,深情款款地盯著雲映綠。


    “小姐,我還是到外麵叫名單吧!”竹青自告奮勇地說。她象根木樁子似的在這診室裏再呆下去,會討秦公子不歡喜的。


    “好,那就讓第一位進來吧!”秦論不等雲映綠開口,搶先說道,親昵地對雲映綠擠了下眼,拉上桌案之間的簾子,不讓進來的人看見自己。


    雲映綠深呼吸幾口,才把竄上心頭的羞惱給壓了下去。


    第一位進來的是個年近半百的女子,頭發灰白,背有點佝僂。未開口,臉先紅,顯然這難言之隱真的不好啟口。


    “沒有關係,如果你不想講,我可以先幫你檢查。”雲映綠溫和地笑著,嗓音柔美,讓人不知不覺撤下心防。


    “你說要檢查……那裏?”女子不敢置信地問,“你不嫌棄那裏髒?”


    在那個朝代,女子看病隻是診脈,從來沒有脫衣檢查的。女子的身體,隻可以裸露在自己的夫君眼前。


    “檢查才能看清楚症狀,那裏也隻是人體器官之一,不髒的,診脈隻能診到表,診不到本。不要多想,來,我幫你挽羅裙,你脫下褻褲。”雲映綠輕聲寬慰,拉開睡榻前的簾子。


    女子低著頭,遲疑了一會,鼓起勇氣躺到臥榻上,慢慢地脫下衣衫。


    “是不是這裏白帶特多,多為黃水狀,還會有異味,經常瘙癢、灼熱,有時還會尿痛、尿失禁?”雲映綠俯下身,仔細地檢查著,女子連大腿都脹得通紅。


    “對,對,大夫,你說得真準!”女子現下不顧羞澀了,忙不迭地點頭。“這病有治嗎?”


    “當然有得治!”雲映綠體貼地扶起女子坐起,“你生育很頻繁,現在閉經了,對嗎?”


    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六子三女,差不多一年懷一個,前年閉經的。”


    雲映綠在一邊的麵盆上洗了洗手,“嗯,你的病是老年婦女閉經後常患的陰道炎,不要緊。我給你開個方子,有艾葉、當歸、連翹、黃芩……你用這些藥研磨了,每晚和熱水清洗下體,堅持洗半個月,就會好多了。還有,要勤換內褲。今天時間有些緊,下月初九你過來,我再給你針炙下,輔助治療,效果會更好。”


    話音剛落,隔壁簾子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指間夾著張處方。


    “裏麵還有人?”女子嚇得臉都發白了。


    “一個不需要在意的人。”雲映綠把方子遞給女子,溫柔地扶著她,送她出門。


    “要是你對我有你對病人一半好,我就知足了。”雲映綠剛回身坐下,聽到秦論在簾子裏幽幽地說。


    “那你變性好了。”雲映綠一本正經地說。


    “不錯的建議,”秦論掀開簾子,“可是我若變性,你嫁誰去?”


    “這是後話,我慢慢考慮。”雲映綠一瞪眼,拉上簾子,換上一張笑臉,看著進來的第二位女子。


    秦論坐在裏端,聽著雲映綠和風細雨地和病人交談著。他自從接手藥莊的生意以來,見過的大夫無數,但從沒見過會有哪一個大夫對病人這般謙和、對一個醫科會如此精通的。小小的婦科病,原來是如此博大精深。一個個病人含羞進來,歡顏出去,讓人感覺,仿佛這世上沒有雲映綠治不了的病,她身上散發出的溫暖,讓人情不自禁依賴、信任。


    他今天這招棋,真出對了。


    他對雲映綠的醫技,不算很了解,那天從慈恩寺下來,知道她替印妃接生了位公主,但他不知那個手術的難度。後來聽說她進了宮,想想醫術可能不差。今天他本意是想找個機會和她獨自呆一天,也借她的名號,為藥莊做點生意。沒想到,誤打正著,他不要多想,從今天起,秦氏藥莊在東陽城的名氣又要漲個十成,藥莊的夥計們抬銀子會抬得手臂發酸。


    雲映綠,是旺夫命啊,他怎能不愛呢?不僅如此,她冷冷清清的性子,古怪的話語,所有的所有都該死的吸引著他。


    一顆倨傲的心,就這樣被她淺言低笑的清顏給臣服了。


    “大夫,我沒有哪裏不適,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麽方子可以讓我這張臉紅顏永駐。”說話的是位有些姿容的年輕女子,眉眼間嫵媚流轉,帶著些風塵味。


    雲映綠怔怔看了她半晌,說道:“我叫你做個少女膏吧!”


    女子兩眼閃亮。


    “三寸的黃柏皮,三寸的土瓜根,大棗七個,研細成膏,早起化湯洗麵,可以抗老怯皺。”


    這個方子簡略,藥物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做起來很方便。黃柏皮是黃檗的樹皮,具有抗菌消炎的作用。土瓜根又稱公公須,可治臉上的痱子、痦子,活血化淤、改善皮膚血液循環,而大棗剛可以讓皮膚顯得紅暈、緊繃,麻煩的一點就是黃柏皮需去掉粗皮,大棗要去核,三種原料研磨時要極細,要花點功夫。


    沒穿越前,雲映綠在醫院裏,就自己動手為一些同事做過這個膏,這是個古方,很有藥效的。


    女子喜滋滋地捧著處方,如捧寶似的去前麵抓藥了。


    “映綠,以後象這樣的病人,你可以建議她們多吃點冬蟲夏草、靈芝、玫瑰這些藥物啊,剛剛那方子太普通了,人家會不相信的。”秦論建議道,這些女子為了美,什麽代價都肯花,莫談銀子了。


    “你想推銷藥?”雲映綠問道。那些藥是名貴藥材,價錢可不菲。


    “補補身子,吃不死人的。有些人就喜歡貴重的藥,覺得藥效好。”


    “那是別人,與我無關,我隻對診開藥。”雲映綠扭扭脖子,一下子看了幾十位病人,身子有些僵硬。


    “你和銀子有仇呀!”


    雲映綠笑笑,不理秦論。


    “竹青,該吃午膳了,告訴外麵的人,雲太醫要歇息半個時辰。”秦論對外高聲說道,把簾子拉開,椅子挪到雲映綠身邊,忽然拉過她的手。


    “你要幹嗎?”雲映綠警覺地盯著他,想抽回手,他握得更緊了,回身從桌子下麵拿了瓶綠色的藥膏。


    “知道幫別人看病、護理,對自己的身子卻如此輕率。”秦論啞聲說,挽起她的袖子,推上玉鐲,露出割開的傷口,挑了點綠色藥膏,輕柔地塗在上麵。


    “這是秦氏生肌膏,塗過後,馬上會長出新的肌膚,比以前的還要細膩。你可真是個粗心的美人,居然讓這道傷口長得象條蜈蚣。”


    “你……怎麽知道的?”雲映綠失聲問道。秦論知道她自殺的事嗎?


    “上次在娶賢樓碰到時,不是牽你的手,摸到的。”秦論平靜地放下藥膏,替她放下袖子。“下次如果手癢,我的手腕借你,千萬別拿自己的亂來,我會心疼。”


    雲映綠籲了口氣,窘迫地笑了笑,“你在藥莊呆久了,也算得上半個大夫了。不……不會有下次了。”


    “與你比差遠了,不過各有所長。象我現在不要診脈,也知你已經饑腸轆轆了。”秦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臂。


    “是啊,你若不說,我到忘了。”雲映綠秀氣地想抬手揉揉鼻子,手在半空中被秦論捉住,“走吧,後堂午膳早就備好了。”


    他體貼地攬作她的腰,兩人往後堂走去。


    店中夥計與竹青目送著他們並肩相偕的身影。


    雲映綠無力搖頭,不要聽別人說,她也覺得和秦論關係好象交誼非淺。


    下午繼續看診,藥莊外的長龍變成了短龍。太陽西斜時,門外還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夥計早早地在門外掛上了燈籠,錦幅前的那盞,格外明亮。


    這個時候,兩個身著異域服裝的男子騎馬經過秦氏藥莊,無意扭頭,正巧看到了錦幅。其中一位麵容俊朗稍帶點憔悴之色的男子怔了怔,眉尾突然一挑,他躍下馬來,把馬韁扔開同伴,邁開大步就往莊中走去。


    “這位客倌,你是需要抓藥還是要看診?”藥莊的跑堂夥計熱情地迎上來。


    “我要找錦幅上講的那位太醫。”男子的東陽話講得非常生硬。


    竹青正要喚下一個名單上的女子,聽到男子的話,皺皺眉走過來,和聲說道:“對不起,我們家太醫隻幫女子看病。”


    男子高傲地昂起頭,麵無表情地越過竹青,徑直往診室走去。


    “喂,那裏隻有女子能進,你停下,停下……”竹青追著後麵嚷道。


    男子充耳不聞,直直地走到雲映綠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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