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芷走時臉傷並未痊愈,不過仗著使了許多好藥,比三日前剛被蟄時好上許多罷了。饒是這樣,仍是滿坑滿穀不見原來的花容月貌。


    秦月娘由於是小月又強靠藥物吊了許多時日的死胎對身體傷害極大,人便被圈在了自己院中。想前世這件事成功賴在了溫實初身上,又因產出的是個男胎顧溫實初被溫遠道打了二十棍子又罰跪了兩日祠堂,再出來時便傷了根本。


    可溫嵐當時忙著自己那點小女兒心思不僅沒仔細思考其中的陰謀,還覺得秦月娘即使如此還肯替初弟求情,是以德報怨、高風亮節,自己身為長姐卻不好袒護做錯事的弟弟。如今想來就覺可笑。真應了那句話: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溫芷走時溫嵐送嫁到了城外十裏,假意了一番姐妹情深,戀戀不舍的淚珠時刻掛滿兩腮。即使溫芷言語頗多怨忿,仍一番溫柔可人賠盡了小心。看在有心人眼裏心中五味雜陳卻隻能暗自喈歎。誰叫他英明一世偏一時糊塗,著了自己妹妹的道,又怨得了哪個。


    溫嵐也覺得以諾曷缽的人才真真被溫芷拖累了,可這樣何嚐不是解了自己的圍。所以那一聲姐夫她叫的十分幹脆,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我隻在此喚您一聲姐夫,從此山水不相逢,後會無期。”說完溫嵐遞上一方木盒。


    諾曷缽打開,臉色變了又變,終究沒說出一個字來。


    溫芷遠嫁後溫遠道就提了綠翹為姨娘。不知哪個多嘴讓秦月娘知道後跑到外書房大鬧了一場,言語間才又知曉自己的愛女竟遠嫁塞外。一陣憋悶暈了過去,再醒來人便有些糊塗了。溫遠道怕秦月娘絮絮叨叨說出什麽對他不利的話,便借養病為由連夜將她送到郊外農莊。一同去的便還有劉嬤嬤,後來,這老不休在河邊洗衣時失足落水,也算償了她罪惡的一生。


    至此溫嵐心中的大石終落下了一半。有時想想也挺不可思議,前世她無害人之心命運之神卻無一絲眷顧。今生她汲汲營營睚眥必報好的運道卻揮都揮不去。便拿這次事來說,還真是沒出她半分力。想到也許是母親在天之靈暗中庇護,溫嵐在待嫁之餘決定雋抄百份經文祈求母親在異世永安。


    花園中,溫嵐捧一盞清茗遞與鄭澤榮。


    “嵐兒以茶代酒,謝大表哥此番相助。”


    鄭澤榮接過茶後擺手,“表妹何必如此見外,都是一家人。隻是我有一事不明,還望表妹賜教。”


    “大表哥但說無妨。”


    “表妹平日足不出戶,如何知道那小山窩裏會有溫泉。想那些當地的村戶住了許久也還不知。”


    溫嵐早料到鄭澤榮會有此一問,飲一口清茗道,“大表哥知我慣不是個穩當的,少時也沒少做荒唐事。如今雖常居內宅不好拋頭露麵,可還是喜歡看些山川水文類的雜書。此事便是書中所提,隻是這書名時日已久小妹卻記不得了。我想橫豎不過置些產業,即便有誤也不虧那些銀子,這才煩請了大表哥出馬。誰想竟歪打誤撞上了。果真是上天保佑,菩薩顯靈。”


    說完,溫嵐雙手合十,口中暗暗禱告。


    說起來這鄭澤榮迂腐不說,對神明事十分篤信。許是少時沒少跟溫秀芝在佛堂念經,耳濡目染之顧。見溫嵐如此說,便也當佛祖降恩,沒有再問。


    後鄭澤榮又提了開發一事,溫嵐便說自己一屆女流並不懂生意場事,全權交給了他負責。鄭澤榮倒也不推辭,隻笑她這甩手掌櫃做的著實幹脆。


    “橫不過才出了三分之一的銀錢,大表哥占了大頭,理應能者多勞。”溫嵐笑笑,“不過大表哥也不要太過操勞,冷落了我那新進門的嫂嫂。到時小妹縱有萬千口,也難以幫表哥求我那好嫂嫂回心轉意。”


    這說的便是鄭澤榮新娶的正妻,一個七品郎中的嫡女。


    這下鄭澤榮幹咳幾聲,卻是坐不住了。


    “表妹,愚兄還有些事。”說完竟落荒而逃。


    溫嵐忍俊不禁,卻瞥到鄭澤榮在出門時由於慌張竟撞到了綠翹,而她顯然是刻意等在那裏的。


    溫嵐以為沒了秦月娘和溫芷,這事便不會發生,況綠翹還是溫遠道的妾,早不像上世是未嫁之身。如今看來,恐她自己本就生了那齷齪心思,與秦月娘她們不過是一拍即合。


    “半煙,姨娘來了還不快迎。”溫嵐開口。這次,她斷不能因這賤婦離間了她與鄭家的情。


    “是。”半煙碎步跑去,扶起一直訴說腳痛,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綠翹。


    “姨娘出門怎不帶丫頭?表少爺有事請先忙,這裏有奴婢和姑娘在,不會有事的。”半煙先是表明了綠翹的身份,又不著痕跡擋住了她瀲瀲含水一腔慕艾的視線。


    想鄭澤榮即便風流也不會打親舅舅枕邊人的主意,論起輩分,這也算得上是他舅媽。更何況他還是個木訥的,根本沒注意綠翹看他的眼神有何不同。顧聽到半煙如此說,隻道,“如此勞煩妹妹了。”


    看著鄭澤榮遠去的身影,綠翹暗咬下唇。不是她不知足,而是她恨急了溫嵐。想她二八年華,俏生生一朵花,若不是姑娘不肯施以援手,她未必會作踐自己。如今怕是挑撥他們兄妹父女相忌也好。


    這樣的怨懣全看進溫嵐眼中,她施施然開口,“侍書,拿大人名帖請餘大夫來家給姨娘診治。半煙,扶姨娘回房。”


    “不敢姑娘勞神,妾好多了。”綠翹行禮,似牽動腳踝,咧了咧嘴。


    “不妨,去吧。”


    晚間溫遠道便罰了綠翹房中一幹婆子丫頭,至此再無人敢托大對姨娘不敬,出入皆有人隨。


    時間過得飛快,溫嵐終於及笈,離婚期也剩了半個月。還記得那天碧空如洗,溫秀芝親自為溫嵐挽了發,又在髻上簪了一根赤金嵌雙色寶珠牡丹花簪,接著便取笑她說:忒得這樣麻煩,不若及笈成婚一起辦了,也省她送雙份的禮錢。


    紅霞浮上臉頰,溫嵐卻無法接口,隻得急匆匆逃也似的走了。


    待得成婚當日,全福太太為溫嵐篦了頭發,絞過臉,再穿上那身大紅嫁衣。溫嵐才終於緊張起來。


    前世她雖也為沈家正妻,卻為家族不喜,心中苦澀大過欣喜。如今她與殷軒離兩情相悅,心境自不可同日而語。


    想到外麵有一卓絕男兒傾心等待,便連手心濕津津發起汗來。


    “阿姐。”溫實初的聲音響起。


    溫嵐扭頭。


    今日溫實初著一席藍衫,玉質的小冠挽住墨發,粉白健康的臉上嵌著一對墨玉般的眸子。他今年七歲,已有了幾分十幾歲上的形容,舉止談吐更在溫嵐的刻意引導下稚嫩早脫。想今生終不必在溫遠道的默認下被打壓,溫嵐笑從心來。


    “初弟,來。”溫嵐招了招手。


    “阿姐。”溫實初走上近前,一雙眸子紅紅的,似要哭出來。“我舍不得阿姐嫁人。”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傻話,女兒大了哪裏有不嫁人的。便是你,至多十年,也是要定親的。若是人人舍不得嫁女,到時你怎麽辦?”溫秀芝戲謔。


    溫實初自知自己癡傻,不過是舍不得溫嵐對他的好罷了。


    “還請姑母代為招呼幾位太太外麵吃茶,我與初弟說幾句話。”溫嵐何嚐舍得下這個弟弟,縱然他天資聰慧,畢竟年紀尚輕,家中又有那麽一位“慈父”。


    拉過溫實初的手,溫嵐問,“昨兒給你說的那些話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


    “背一遍我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厚,君子以厚德載物。”


    “好。以後阿姐不在,凡事皆多思多想,牟定而後動,切不可像以前一般毛毛躁躁哭鼻子了。”


    “我才不曾哭鼻子。”溫實初扁了扁嘴,一臉不滿。


    溫嵐摸摸他的頭,“是阿姐說錯了,初弟如今大了,已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阿姐了。”


    溫實初挺了挺小胸脯,“那是自然。阿姐,以後姐夫若對你不好,我定不饒他!”


    “好,阿姐等你考上狀元,為我撐腰。”溫嵐揩了把眸中淚,於父親那等不到的恨嫁之情終於在幼弟這裏獲得了彌補。


    兩人又耳語了幾句,外麵便響起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一眾小丫頭笑嘻嘻嚷著,“來了來了。”


    “一個個都規矩點,亂糟糟成何體統。”溫秀芝喝止,“侍書,給你家姑娘蒙上蓋頭。半煙,平安果給我。”


    看見又大又圓一個蘋果被塞進了手裏,溫秀芝的話在耳邊響起,“平平安安,圓圓滿滿。”


    在丫頭的攙扶下拜過父母高堂,溫嵐的一隻胳膊被溫實初扶住。本該由親兄弟背出去的她便在溫實初的引領下慢慢,慢慢向門外走去。


    從此與那人風雨與共,攜手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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