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提到我母親,我順勢“父皇,兒臣有話問您。”


    我不等他同意,繼續道“兒臣總聽人說,母親她是身份卑微低賤之人,高祖皇帝不同意母親和父皇在一起,所以高陽才會在宮外住了那些年。”


    “可是”


    我問出心中疑慮“母親在兒臣印象裏是個居士,茹素多年,連寺裏大德都勸說母親出家。兒臣當時雖然年幼,卻也記得母親的說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塵緣未了,無以出家。’母親她,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麽會有?”會有這樣不堪的說辭?


    後半句,我實在不忍問出口。


    父皇撫了撫我的發,眼神中有一絲迷茫,漸漸又恢複清明“高陽,你母親是朕見過的,最睿智多情的女人。”


    “你母親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她是一個豁達的女人,這些與身份地位無關,你不要道聽途說。”


    說完,他問我“怎麽,這次出宮去玩的如何?”


    咦?怎麽父皇也知道我是想出宮玩?


    我睜大眼睛看他,看得他哈哈大笑,點了點我的鼻尖“你的心思你太子哥哥早就告訴朕了,你對你母後的孝心都體現在你對明達的嗬護上,哪裏想得到去給你母後上香祈福。”


    我不好意思地捧了臉頰,嘻嘻地笑“父皇,那您閉眼,兒臣有禮物送您。”


    “好好好,你送朕禮物,那朕等著。”父皇如約閉上眼睛,麵帶笑意。


    我輕輕地,輕輕地用手指描他的眉眼,撫平他額頭眼角的細紋,帶著欣喜地道“米粟三四錢一鬥,菽蔬也不過五錢。白麵略高於米粟,生絹易粟十餘石。”


    父皇睜開眼睛,“這話,誰告訴你說的?”


    我拉拉他的胡子,有些不滿“這是兒臣此次出行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為了這個兒臣特意扮成小郎君去挨家挨戶打聽詢問,想告訴父皇做禮物的,不然誰有心思去打聽這稼穡俗事。”


    我撅著嘴表達自己的不高興。


    下一刻,我的腳脫離地麵,父皇一把將我抱起。


    他高興的大笑,看我,複又大笑,笑過,欣慰地說“高陽,你可給朕了一份大禮,好禮!”


    我當然知道是好禮,再沒有比大唐繁盛更讓父皇中意的禮物了。


    母後去世後,我第一次見父皇這樣開懷地大笑,突然就覺得自己當時耐著性子讓辯機去問詢是值得的。


    我攬住父皇的胳膊,嘟嘟囔囔地抱怨“兒臣今天路過花園,在園子裏看見墨菊種的好,就像讓育花的宮人去百福殿打理一段時日。誰曾想十九妹上來就陰陽怪氣地直呼兒臣大名,還惹得兒臣一道受罰。以後再也不理父皇了。”


    “怎麽是不理朕?朕又怎麽惹朕的高陽不高興了?”他毫不在意地問,顯然已經習慣我耍脾氣。


    我哼了一聲,拽掉他的一根胡須“就是父皇,父皇不但不幫兒臣,還幫著十九妹罰兒臣,父皇不公。”


    他‘哎呦’一聲,捂住下巴,“小壞蛋,沒大沒小!”


    我不理他,轉過頭去。


    “真的不理朕了?”他逗我。


    “真的不理!”我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地說。


    父皇笑起來,伸手板正我的肩膀,強迫我麵對他“好了好了,高陽不氣。”


    我依舊不理他。


    他笑“不抄了,咋們不抄了。朕讓王開明去抄,好不好?”


    君王不可朝令夕改,最好也就是這樣了。


    我麵色稍緩,乖乖叫“父皇。”


    “你這孩子,還同朕耍脾氣!”他無奈地揉了揉我的發髻,喊了王公公“去,我記得前兩天上貢的玩意兒還挺多?送一半去百福殿吧!”


    王公公想了想,跪答“大家,這次貢品有黃花梨木,也給公主送去?”


    父皇似乎沒想到,“還有這個,朕都不記得了。”


    王公公鬆了口氣,準備回話,父皇又道“這樣吧,這黃花梨打張雕花床,剩下的讓內務看著打,給高陽以後當嫁妝使。”


    這下可真是全都搬到百福殿去了。


    王公公汗顏,應“是”,退了下去。


    一下午都窩在甘露殿,父皇批閱奏章,我無聊的趴在小榻上發呆。


    時不時用香匙扒拉扒拉香爐裏的灰,又無聊地躺在貴妃榻上打滾。


    “行了,跟個猴似的,待不住就回去,朕沒空陪你玩。”父皇眼睛黏在奏本上,許是覺得我實在無聊的緊,趕我。


    我怏怏丟下香匙,“兒臣等著和您用膳,已經很久沒有和您一起用膳了。”


    “是嗎?”父皇看了看天色,衝我招了招手。


    他閣下筆,把手中的奏本遞給我“看看。”


    自然地接過,我打開掃了幾眼,是我三哥上的折子。


    “三哥請征?”我疑問。


    在我印象中,我三哥恪是一個爽利人,頗有膽色,我常同他去驪山圍獵。但他並不像是個能征善戰的將領。


    “兒臣和三哥不在一處做功課,隻和三哥一起打過獵。我三哥的騎射功夫確實很好。”我實話實說,也不知道父皇給我看那折子做什麽。


    父皇閉著眼老神在在“你倒是膽子大,朕給你,你就敢接著,還敢看,敢說。”


    有什麽應該不敢的嗎?


    我問“那您不讓兒臣接還遞給兒臣做什麽?難不成還要兒臣故意不接,您好晾晾手?”


    “嘿?”他曬笑“你這孩子,真是刁。”


    “不過你說的也對,朕又不會害你,給你你就接著,你說你幾個哥哥怎麽就不懂呢?”


    這話我就沒辦法接了。


    揉著皺成苦瓜的臉,大聲嚷嚷“父皇,我們快去用晚膳吧!”


    父皇喊王開明去傳膳,我聽了,立刻歡呼而起,將手上的奏章隨手丟在書案上,然後拉著父皇的衣袖往外走。


    父皇被我拽著袖子,慢慢走著,沒走幾步,就聽他感慨“朕這麽多兒子,最後居然是你個小丫頭陪朕吃飯。你三哥四哥也不知道在做什麽,忙到陪朕吃飯的功夫都沒有了嗎?”


    囉囉嗦嗦,像個老頭子一樣,沒完沒了卻那樣真實。


    臨出門,我鬆手,幫父皇整了整他的袖口,儀態大方地跟在父皇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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